一行三十来人押送着五车的货物自北城门出。
临行前一日,相槐等人来送过,这个时代行路不便,因此但有人远行,好友无论有何等重要的事,都要前来相送。
刘项与相槐是钟衍在大梁认识的好朋友,钟衍临行时与二人多有托付,二人应下,又有王邑桓楚坐镇,钟衍觉得心中踏实了大半。
一行人北上,因为车上装的是药材,因此货物还不算太重,只是要谨防水火,这样方能万无一失。
一行人缓缓上路,钟衍在中段,在车队中央,尉射在后边,带着几个背着弓箭,腰间插着剑的侍卫守在车队后面。
季诺带着几人手持团牌在前面开路,这一行三十余侍卫都是精壮的汉子,人人虽着单衫,然而衣衫下起伏的肌肉与一众人有神的一对招子,任谁也知知晓这一伙人不好惹。
钟衍已经探听好了,这个时间段,正是行商的好时候,因此大路上能望见不少商队。
有大有小,多的数十辆车,少的便似钟衍这般五六辆不到十辆。
不过依钟衍来看,数十辆车的那种,应当是数个商人在一起组成的商队。
货物种类不一,人员站位散乱,一副各自看顾自己货物的模样,这等庞大的组合,应当是为了防备一般的贼人觊觎。
这般庞大的组合,少说也有三四百人,人人皆执兵刃,且人为财死,其如何能不防备
人人带着利刃,不仅能威慑贼人,更是能吸引一些小的行商队,将之吸纳进去,壮大队伍。
往往财力最丰厚,货物最多的那一个,会成为商队的首领,引导着众人前行,当然,作为商队的引导者,是有不少好处的。
首先,商队的大头目知道自己队伍里有什么货物。
因此高明的商队大头目根本不会向那些小商人要钱,消息与资源的调动置换才是最值钱的
打一个比方,每至一处,当地需大量采购货物的人,往往会联系大头目,大头目做一个中间商,转转手都能获取一笔财富,而且这笔财富不仅干净,而且买卖双方几乎都是心甘情愿的。
买方一次性买到足够的货物,无需多耗费多少时间,多花一点钱根本无所谓,而若是无需大宗交易,那根本就不会来找大头目。
卖家则是还要借由商队的庇佑来稳稳当当的保住这笔钱,而且卖家不亏,多出来的钱,七八成甚至十成都是卖家出的,他稳稳当当的把生意做了,能有什么不愿意
还有一种大头目,就是吸小商人血的那种。
这种人,先是聚集好几个大商人,然后初步有了声势之后,便开始派人去说动那些小商人。
这条路上,尤其是在五国通商之后,小商人越来越多,经验不丰富的,行商一两次没几次的这种,很容易就被诓骗了。
加进商队里,他不会图财害命,因为图财害命的话,会让所有的大小商人抵制。
他们往往会缓缓行商,派下人往前路去探,探好下一路甚至下几路需要什么,只要是这商队里有的,先是恐吓你,说这行商钱多难挣,待将你吓的心有戚戚,便开始装好人。
一副老好人的模样,面色艰难的言说,你这是第一次行商罢,罢了,谁不是第一次这般过来的你这货物,我要了
他贵平价给你买过来,让你挣不到几个钱,买到货物以后,你没了货物,如何还待在商队里
因此你便看不到后续你的货物究竟能卖多少钱。
当然,也有的人拿了钱之后,再在某个地方收集一批货物,跟随着商队启程,这种人大半能看到自己的货物被卖掉。
能看到自己货物被卖掉的,又分三种人。
一种是心中懊悔然而也就这样的,一种是心生贪婪,想要找大头目去分一杯羹的,最后一种则是长了个心眼,逐渐成熟的。
第三种极少,第一种也不多,倒是第二种挺多的,这种人往往会被大头目派人揍一顿,当然,也不动其财货,就是揍一顿,然后再呸一句,“心甘情愿,钱货两清,如何抵赖”
这种人名声也就臭了,这条行商之路也就走不长久,而第一种,再被坑几次或许方能明白其中为他人做嫁衣的窍门。
至于为何大小商人不将这种商人拆穿,第一,商人逐利,盘子就这么大,你加进来,便有可能占了人家的买卖,你死不死,干人何事第二,这逐渐发展为一种欺负新人的潜规则,也算是前人捞钱的一个手段。
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想破坏人家财路,你试试
大家都是行商的,只要你不侵占我的利益,我何必去揭穿你
而钟衍一行三十人,在小商队中算是人数多的了,而且马车上的车厢,着实扎眼,这么长的车厢,不知道的以为里面装了什么珍贵的宝贝,因此不少人想把钟衍拉进自己的商队,甚至有几个大头目亲自来找钟衍谈。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钟衍虽然一开始没摸清这个套路,但是钟衍一向奉行这句话,况且他跟这群人毫不相识,若非为了利益,这群人为何如此这般
不过这也让钟衍探听出不少秘密来。
这一群人为了哄他入伙,着实说了不少事。
这条大路是往大乾去的,那边有个岔路是往大燕去的。
一个从大燕来,到大梁卖货,又从大梁往大乾去的大头目道:“最近这路上确是不太平,在大梁往大燕去的半途中,一个商队便被杀了个干净,货物被抢的是一丝也无,不过闻说那车上有二百金没被贼人取走,倒被一个发现尸首的商人取走了,听闻那一众尸体嘴唇黑紫,面色惨白,那可真是太惨了,更重要的是哪个商队的主人,死在马车中,闻说尸首都臭了,这得多大的仇啊”
钟衍听过这件事的好几个版本了,只是他根本想不到那马车中的人是齐峰。
好几个商队的大头目见钟衍不上当,望着他们只是笑,他们遂以为钟衍是个老手了,只是面孔有些生,因此拱了拱手,倒再也没来骚扰。
不过钟衍还是跟在大商队的后面,毕竟是第一次行商,路线上还是跟着有经验的人走好。
最让钟衍感到有趣的是,这个时代,竟然也有劫道的
因为有不少小商人不愿意加入大商队,然而却似钟衍这般愿意跟大商队走,因此大商队行,他们便行,大商队止,便随大商队止。
这种情况在行商途中早就屡见不鲜,很多大头目对此深恨之,不愿意加入商队,不愿意为我争取财富,凭什么待在我屁股后面享受红利
因此这大头目们,也有办法。
那就是有有土匪的路。
土匪不敢劫他们,却敢劫人少的至于为啥走土匪这条路有危险,后面的人因何不知,这就是因为,每人愿意透露风声。
其一,在享受商队带来便利的同时,他们大多已经忘了那种拼搏的精神,甚至开始认真的学习接纳着这个体系,以便日后自己这这么搞一搞。
其二,这货物也能说是投名状,你这投名状交上去后,这次你不大可能赚钱。
然而这次你可能不赚钱,然后再随着商队走几次,不仅熟悉了情况路线以及不少黑话之后,你日后便是自己走,也方便多了。
所以钟衍走了半日,便遇上了人生中第一个劫匪。
上辈子别看他是个学法律的,但是上辈子真没被劫过,因此第一次被劫,钟衍还有些小新奇的意味。
待大商人引领的部队过去之后,一行约摸近百人直接插入大部队的尾部,堵住钟衍等一众小商人的队伍。
说实话,这群人,有点嚣张,衣服材质也都是粗麻布,当先的那个小头目,也不过是穿了一件单衣,只是这一众人皆手持无鞘利刃,一副叼着干草玩味看着众人的模样,教人觉得着实不爽。
那个小头目看众人宛如看羔羊一般,有不少商人察觉到不对,当即欲使手下调转马头,欲换路行之。
然而还没等着将马掉过头来,但见又是一百余人将后路封了。
尉射皱着眉,凑到钟衍身边,“先生”
钟衍轻轻摇了摇头,“且莫轻举妄动,收缩阵型,且看其言何物。”
尉射应了一声,教季诺等收缩阵型,缓缓缩到马车旁边,手按着剑,时时提防意外。
而拿着弓箭的则是将弓从背上摘了下来,左手按弓,右手摸箭以待不测。
除了钟衍的商队,其余商队皆有大小不同的慌乱。
前后夹击的两百人似乎是很享受猎物的慌乱带给他们的刺激,不少人互相用剑击打发出声音,似乎是在恐吓这群猎物。
说实话,这里不靠着山,也不靠着水,能有两百劫匪,若是说与前面的那群人无关,钟衍是怎么都不信的。
钟衍正思虑间,前面堵路的那人摆了摆手,其手下剑刃击打的声音霎时便停,想来是演练过不少遍了,不然不会有这等默契。
前面领头的这人,一头狮子发型,须发皆长而飘逸,一阵风吹来,须发张开,宛如狮子一般,这人又生的方额大口,因此十分像。
钟衍正称奇之间,这人沉声道:“你等中可有首领”
余者商人皆面面相觑,他们都是散兵游勇,那来的首领。
狮子头见众人不言语,当即冷笑道:“那如此说来,你等是无有首领了”
有不少人竟然顺着狮子头的思路走,不由得点了点头。
狮子头大笑道:“既如此,你等可留下一半的兵刃,三成的货物,余者便交由你们自行处置”
这话说的大气,跟在场这么多货物,都是他狮子头的一般,他说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
有不少人仗着自己护卫不少,心道开个头,引领者众人反抗一番,若是成了,日后我说不定也能做个头目
因此此人高声道:“这太多了,能否减免些”
这话说的就忒没水平忒欠揍了。
人家是打劫的,狮子大张口了,你还想和平的出个价你当这是做买卖呢
因此不少人皆对此人怒目而视
这人却不知人们因何厌他。
狮子头见众人面色皆不好看,不由得冷笑道:“怎地,不愿给”
狮子头杵着剑冷笑道:“你等莫不是以为我等只有二百余人便不怕我等”
众人心中一凛,但闻狮子头冷笑道:“我等出动二百人,对你等而言已是极了不得的事,莫非你等这些乌合之众,混进来一个披着羊皮的狼”
其身后众人皆大笑,就连商队中的人也有些尴尬,他们也就不到二百人,大多数只有一两辆车,而且互相之间都不熟悉,如何能打得过经常在一起操练的匪徒
钟衍摆了摆手,张正上前,钟衍道:“中直,你且上前与此人言说教其让开,语气强硬一些。”
张正自然不怂,当即上前数步,左右按剑,阴沉着脸对狮子头道,“今我主有言,你等避开,今日便不见血腥。”
狮子头一愣,继而哈哈大笑,回顾左右笑道:“这毛头小子在说些甚”
“么”字还没出口,其身旁持剑的匪徒内心正中一箭,铁器钻进脑袋的声音,狮子头好似听到了。
钟衍将手中弓还给身旁的一个侍卫,在众人敬仰的目光中,钟衍自思,这准头究竟差在哪,我明明想射狮子头,怎么射中其身旁这位了
莫说是狮子头呢,便是钟衍的商队中,也传来不少倒抽冷气的声音。
在场众人,无一人不惊讶。
狮子头满身大汗,他深信不疑,钟衍方才要是射他,他肯定躲不过去,而若是让钟衍知道狮子头想这个,那真是做梦都睡醒了。
狮子头怂了,后退两步,“你是何处人”
张正回身看了看钟衍,钟衍回了个眼神,示意是他说的不错,当即笑道:“你管我何处人”
狮子头冷哼一声,“那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