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木如何能断

但看钟衍使“百胜”挑起来的断茬,有点见识的人便知,这车轮是被硬生生的驳断的,也即是被一硬物插入车轮之中,两相作用下,方致其断。

纵有这车轮木料并非上好料子之嫌,然若是将过错皆推到这马车主人的身上,那也忒无道理了些。

而勋贵王宫家的马车,往往通体好料打制,结实耐用又美观异常,此些皆是人所尽知之事。

钟衍这话一出,那婢女顿时涨红了脸,其脸皮子薄,一时之间讷讷无言。

孔成心下暗骂这婢女,汝先弱了三分,我又如何与他纠缠

况孔成看钟衍模样,若是他今日真失了偏颇,钟衍说不得横剑于其颈上,将其压往王宫

孔成感觉很烦,很气,偏偏又无可奈何。

孔成憋着气,对那婢女道:“既如此,汝且去问汝家主人,其意如何。”

钟衍也未拦阻,事若能和和气气的解决了,那自然是最好,若是不能,再动用手段不迟。

那婢女钻进马车,稍顷便钻了出来,略有畏惧的看了钟衍一眼,对孔成道:“我家主人说了,既是我家车夫之过,此事便罢。”

说着还拿出一个钱袋,就要递给刘项。

刘项自然推辞,“我亦有过,况便是卖了这架马车,恐也难抵汝这架马车之损,钱便算了。”

那婢女也不客气,闻刘项这话,便将钱袋收了回去,冲着众人微微躬身,又钻进车厢,不多时,那车夫缓缓打马,马车缓缓离去。

孔成冷哼一声,“钟衍,今日是人家放过汝,汝也莫太放肆,这大梁城水不是一般的深,还轮不到你这个也无官身,也无爵位的庶民胡言乱语。”

钟衍手腕一抖,手中百胜剑插的那截木头便被分成两半。

孔成不再言语,冷哼一声转身离去,刘项分明看到其没握剑的右手有点哆嗦。

刘项望着远去的孔成的背影,摇头失笑道:“此贼也忒怕死也,贤弟岂能当真拔剑杀他”

钟衍笑道:“其如此这般,一是自知剑术比不得我,恐动起手来为我擒下,即便我不伤其性命,在一众人面前失了颜面,其日后如何统领下属”

钟衍又道:“那其二便是这厮在心中以为其性命较我性命还要贵些,故不愿处于险地。”

刘项摇头道:“若真如平海所言其二,这孔成也忒将自己当做东西,其如何能与平海相较”

钟衍笑道:“卿平兄却是捧我。”

刘项摇了摇头,“非也,非也,此处非细谈之地,平海可愿随我归家小饮两杯”

钟衍自是愿意,嘴上便道:“如此可不烦扰”

刘项笑道:“平海何需这般客气,我二人投缘,正巧此次内人省亲,带回一坛家酿果酒,我正烦忧这一坛酒如何饮尽,今日正好分与平海。”

钟衍笑道,“如此便叨扰了。”

此时尉射见事毕,已然将马车赶了过来,钟衍便教刘项赶着马车先领妻儿回家,再使尉射骑着破损马车的那匹驽马,往车行去唤人。

刘项再三拜谢,赶着马车带着妻儿归家去了,还给钟衍留下一袋钱,以免车行主人家索赔。

尉射走了不过一刻钟,其便引二三人至。

其中一人是管事的,其先前早闻此事,只是不敢来罢了,如今闻事已然处理完毕,也不要赔偿,反而躬身拜谢钟衍相助处理残局。

钟衍安抚众人几句,便唤尉射往刘项家去。

还未走几步,但见刘项赶着马车来接,钟衍不由得笑道:“卿平兄来的正好。”

钟衍与尉射上了马车,刘项架着车往家中去。

钟衍笑与刘项道:“卿平兄这驾驭车马的本事有相当水准,想来是哭练过的。”

刘项笑道:“当年我初做吏员,上司是个惯爱到处巡查民情的,是以我跟着一个老军汉学了不少驾车的活计,足足花了近百个大钱方才将那老军汉的本事学了个大概。”

钟衍道:“那老军汉如今可在”

刘项道:“尚在,前者我整理户籍时,尚见其名,怎地,平海府中有人欲学驾车”

钟衍笑者拍了拍尉射的肩膀,“维岳,我之心腹也,颇有才能,是能独当一面之人,为我驾车,却是屈才也,我府中尚有一人,身形力大,不爱多思虑,愿跟在我身边为我驾车护卫,是以我欲使其学学驾车。”

刘项当即笑道:“这却易也,来日我为平海寻一寻那老军汉住在何处。”

钟衍拱手笑道,“那便有劳兄长了。”

刘项笑道:“我二人之间何需这般客气”

时钟衍与尉射在车厢中,尉射闻钟衍言语,便欲伏拜以表忠心,被钟衍用手拖住,以目止之,给搀了起来。

尉射心中微有不安,钟衍拍了拍其肩膀以示安抚。

不多时便至刘项家中。

刘项家中有一小亭子,待钟衍至时,亭中已然整好杯盘。

钟衍先拜见刘项老母,言说自己与刘项乃是一见如故的好友,其老母早闻说钟衍相助之事,盛赞钟衍几句,一番言语以后,便引刘项妻子往屋中去了。

三人在亭中分宾主坐了,刘项捧着酒坛子为二人满上,也为自己满上一杯。

刘项捧着酒杯,正色对二人道:“今日多亏平海与维岳,不然今日绝难收场,纵我占着理,也定会教那孔成盘剥几层,不多言语,这第一杯,某敬兄弟”

钟衍与尉射亦捧着杯,钟衍笑道:“兄长确言重也,况我与兄长一见如故,此些许小事,我如何能不相助共饮”

三人齐道一声“共饮”,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这杯子小些,又因是果酒,是以无多少辣气,反而一股子果香。

钟衍不由得赞道:“这酒无一分土腥味,若非卿平兄言这是嫂夫人自家产出,我倒以为是那个酒中大匠所酿”

刘项但饮了这一杯,面色便红,但闻钟衍言语。当即道:“平海喜饮,下次我再为平海取来。”

钟衍忙推却道,“切不可如此,佳品偶尔饮之便可,若时时饮之,岂非失了滋味”

刘项苦笑一声,“或许相兄方知汝意,我这不好酒之人,却是不解。”

钟衍看刘项面色涨红,便劝道:“卿平兄不胜酒力便莫饮了,我等说说话便是。”

刘项苦笑一声,“倒是坏了兄弟兴致,只是自我加冠以来,试过几次,浅浅一杯便头昏脑涨,这果酒能饮几杯,还是因我那岳丈擅长酿酒,将这酒酿的多几分甜意,少几分辣意。”

钟衍为尉射满酒,尉射忙双手捧着酒杯,钟衍又为自己满上,顺手便将酒壶放在自己这边,又端起瓦罐,为刘项续上水,“兄长便莫饮酒了,且饮几杯水罢。”

刘项亦扶着杯子,待钟衍为其续满,不由得开口道:“平海今日往何处去赴宴了”

钟衍道:“秋月馆。”

“秋月馆”刘项眉头微皱,“可是那先前的潇湘馆”

“然也,正是此处,兄长怎知”

刘项道:“平海可是与此间主人有旧”

钟衍摇了摇头,“却是一丝也无,甚至尚有不少龌龊。”

刘项紧皱的眉头终于展开,不由得笑道:“若是这般,恐怕平海能看个笑话也。”

钟衍不由得来了兴趣,“卿平兄,此言何解”

刘项笑道:“想来平海知晓,这潇湘馆是如何变成这秋月馆的。”

钟衍笑道:“然也,韩成之子韩肥,其正是在那潇湘馆中寻乐子时为人劫杀,如今尚生死不知也。”

刘项微微摇了摇头,“贤弟却是只说对了一半。”

钟衍略一沉吟,“可是那韩肥活了”

这下轮到刘项吃了一惊,“莫非贤弟也闻此消息”

钟衍笑道:“这岂非兄长告与我”

刘项赞道:“兄弟才思敏捷,非常人也,只轻轻一点,便知紧要,不错,那韩肥确是活了”

钟衍皱眉道:“既是活了,这潇湘馆又盘了出去,如今已更名成这秋月馆,如何能有一场戏看”

刘项轻叹一声,“活是活了,只是却非原来那般也。”

钟衍依旧皱眉,“即便是残了,也不至于迁怒两家,这韩成是否忒霸道了些”

刘项苦笑道:“贤弟,韩成如今年岁不小也,韩胜一死,这韩肥便是他仅有之子,若是这仅有一子伤了肾经,以致不能生育,那又如何”

钟衍一愣,尉射沉声道:“此却比杀了他还难受,若教一家族独苗、好色之人再不能人道,那。那当真比杀了他还要难受的多”

钟衍与尉射对视一眼,顿时明白了对方眼中的意思:王武这一行人,下手竟这般巧合

钟衍摇头叹道:“若是这般,迁怒于这秋月馆的主人,也算是有个缘由,毕竟如今并未寻到那凶人,接手这潇湘馆的,难免有扰乱之嫌。”

怎奈何刘项又摇了摇头,“还未完也。”

钟衍不由得愕然,“怎地还未完莫非其中还有他事”

刘项盯着钟衍:“此事甚密,望贤弟莫泄露与他人听。”

钟衍与尉射忙点头应声。

刘项一字一句道:“据闻,韩成欲将韩肥送往宫中。”

“啊呀”尉射惊的叫出声来。

即便是钟衍,也不由得叹道:“这韩成,当真是其毒胜虎”

刘项长叹一声,“谁说不是是以这潇湘馆便宛如一块裹着毒药的蜜糖,谁想舔掉表皮的蜜糖,必定沾染其中的毒药。”

钟衍摇头失笑,“原是这般,我说那齐峰怎地在秋月馆中请我,且馆中一人也无,我本以为这厮是个知礼数,懂清场的,未曾想这厮竟是无有生意,反过来还利用了我一手。”

刘项点头沉声道:“依平海而言,这齐峰着实不似良善之辈。”

钟衍忽想起齐峰的酒来,往右袍袖细细的去看,但见其上果有深痕。

钟衍不由得冷哼一声,“此人可绝非良善,与我酒中下的不知甚么东西。”

刘项与尉射皆急了,钟衍忙道:“安心便是,其酒与菜,我皆未饮用,应当无事。”

二人这才放下心来,尉射不由得骂道:“这厮这般寻衅,来日定当一剑砍下他狗头来”

钟衍笑道:“维岳这话若是放着金子说,金子又要往我怀里蹿了。”

尉射大笑,钟衍便为刘项说了那日离了他家,归家途中买了只猫,买了条狗的事。

三人谈兴上来,不由得谈天说地,从各国风情到王公勋贵,甚至如今政令,说的十分尽兴。

刘项自己又倒了一杯果酒,只是刘项忒不能饮,才细细的嘬饮半杯,便有醉意。

钟衍见时间不早,便起身告别。

刘项心知自己今日难留钟衍,便嘱咐二人一路小心些。

钟衍应声,教尉射套了马车,缓缓归府去了。

二人喝的皆不算多,一大坛子子果酒,二人只干了半坛,是以并无多少醉意。

此时街上已然无几多人也,只是稀稀落落的数人罢了,譬如更夫,譬如在外吃酒的归家人。

钟衍道:“尉岳,今日在车厢中,因何欲行大礼”

钟衍但觉得马速渐缓,只闻尉射道:“今日先生一番话教射实在惶恐,若非先生供给衣食,射如何能有今日是以射岂敢、岂能不为先生马前卒先生今日但言不用射驾车,射心中实惶恐不安也”

钟衍轻叹一声,“维岳,汝多心也,我岂有此意汝善射,亦能射,虽未习军阵之术,却是个好苗子,我欲令汝引射手护卫庄园,便是欲练汝本事,为日后做准备,汝可知也”

钟衍只闻尉射低声泣道:“某今世难报先生恩情也,唯愿为先生效犬马之劳,今世永不背弃”

钟衍笑道:“大丈夫何须这般,维岳所言,我尽信也”

尉射心中感动,专心驾车,又过了片刻,方才归府。

府中并无异样,虽颇有些剑拔弩张之势,却无一人来犯,而且此时张正与吴谋也从城外归来。

钟衍略一沉吟,教四人自此时起轮流守夜,带着白达等卷了被窝藏在暗处歇息,然后,自归书房歇息去了。

果真,到了半夜,有动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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