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寝殿,兮君也没有更衣、除妆,直接就和衣躺在床上,惹得她的保、傅当即变了脸色,但是,看看皇后有些发白的脸色,两人到底也没有忍心上前教训,一干侍御自然更不会多这个事了。

这位皇后也只有这种时候、这种情形才会任性了

能在皇后寝殿侍奉的宫人、宦者,几乎都是从皇后一入宫便在她身边服侍,都看着这位皇后从稚嫩天真逐渐变成如今的模样

温和、优雅、高贵却更冷淡

哪怕不是如此,只要想一想这位皇后的遭遇,谁又能对她太过严苛呢

大汉最高贵的女子却连一个说话的人都难寻了

众人放轻了动作,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希望可以让皇后好好地休息一会儿。

这个希望不算过分,但是,却没有能够实现。

皇后刚睡着没有一会儿,就有人来了。

皇帝遣使来召。

来的是一个小黄门,刚说明来意,中长秋便皱紧了眉头,半晌都没有吭声。

“中长秋”小黄门不解。

中长秋白了他一眼:“中宫方憩”

意思很直白。

皇帝的相召真的是

来的不是时候

小黄门一怔,却也只能陪笑不语,也不敢与中长秋辩解什么。又过了一会儿,眼见没有人往殿内通报,小黄门才有些急了。

“中长秋上诏”

“我知。”

没等小黄门说完,中长秋就没好气地应了一声。殿外的其他人对着这个小黄门也没有什么好脸色。

他们又没有聋

小黄门方才说的话,他们都听到了

身在椒房殿,小黄门一见这个架势,哪里还敢多说一个字啊都有些噤若寒蝉的意思了

虽然唬住了小黄门,但是,毕竟天子之诏,中宫诸人也不能说真的不通传。又等了一会儿,中长秋还是蹑手蹑脚地进了寝殿。

“此时相召”

中长秋刚说完,傅母便皱紧了眉头,更不必说那些宫人、宦者了。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好看。

虽然同样不忿,但是,毕竟之前已经知道其中的内情了,中长秋轻声劝诸人:“上之诏岂可相违”

毕竟是皇帝的诏令,皇后岂能违悖

这种诏令,连“乱命不受”这种理由都用不上啊

只是,皇帝召皇后相见而已

怎么可能拒绝啊

殿中众人的脸色更加不好看了。

正在众人犹豫不定的时候,倚华说了一句话。

“中宫病方良已。”

所有人都觉得眼前一亮,倚华的神色却十分淡漠,仿佛自己什么都没有说过。

中长秋连连点头,看了看诸人,道:“我即答之。”随即便转身出殿。

听了中长秋委婉的答复,小黄门有些傻眼。

皇后抱恙是众所周知的,皇帝更是本就寝疾

皇后担心自己前去,会令皇帝更添它症

这种理由放到哪儿都说得过去

小黄门不好答复,只能如实地说,自己会将此言转述。

等小黄门离开了,殿外其他人都露出因胜利而起的喜悦之色,只有中长秋眉头拧紧,却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看着小黄门离开的方向,暗暗思忖着,显然仍然充满忧虑。

事情的发展也印证了中长秋的忧虑。

半个时辰后,金赏来了。

金赏是列侯,又是奉车都尉、侍中。中长秋不敢怠慢,连忙到前殿相迎,又让人报了詹事与大长秋。

金赏也没有与中长秋说什么,在前殿端坐等候,不过,对中长秋也算客气,对方找了话题,他也会答几句,但是,关于自己的来意,却是连一个字的口风都没有露。直到詹事与大长秋联袂而来,这位秺侯才慢条斯理地说了来意。

“上欲见中宫。”金赏的声音低沉,十分郑重。

詹事与大长秋都不知详情,两人便同时将目光投向了中长秋。

中长秋低头肃手,老老实实地回答两人的疑问。

“上遣小黄门来召,然中宫之疾方已”

中长秋看向詹事中长秋乃是詹事的属吏随即又低下头。

詹事挑了挑眉,再想了想中长秋的话,倒是立刻就明白了中长秋话中的意思。

很显然,这不是皇后的主意

若是别的事,詹事可能还会担心皇后的反应,但是,皇帝相召这种事却是大可不必了。

皇后压根就不想见皇帝

这件事,椒房殿中无人不知。

根本不需要问皇后的意思

因此,詹事看了一眼大长秋,见对方仍在沉默,便轻咳了一声,随后对金赏道:“中宫一片诚心,乃忧上之疾以仆之见上若欲诏皇后前往何不嗯必问于侍医为宜然否”

听到詹事的话,大长秋连连点头,表示自己的附和之意。

虽然年纪大了,脑袋是不管用了,但是,这件事情本来也不需要太灵活的脑筋

无论皇帝的想法如何,皇后不去的理由都是很充分的。

完全是为了皇帝好啊

皇帝若是觉得皇后此举过矣就先问一问侍医嘛

如此,皆大欢喜

彼此都省事

金赏看了看一脸郑重的詹事,又看了看一边点头,一边沉思的大长秋,不由失笑。

“侍医”金赏笑言,却没有多说,但是,詹事与大长秋稍稍愣了一下之后,便陪笑不已。

如今负责皇帝方药的不是太医,而是太仆。

太仆最倚赖的不是别人,而是中宫侍医。

义微会怎么说

根本是不言自明嘛

见詹事与大长秋都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也稍显尴尬,但是,即使如此,两人也没有再去问一问皇后之意的举动,金赏眨了眨眼,微微勾起唇角,眼神更深沉了几分。

“上有诏,非乱命,大将军、丞相亦不可不奉。”金赏的语气又强硬了一些。

这绝对不是虚言。

虽然霍光从来都没有提过“亲政”这两个字

至于“归政”这两个字朝中根本没有人想过

但是,一直以来,霍光在君臣之礼上从没有错过半分,更不曾倚仗自己的权势,要求什么不合礼法、律令的待遇。

对今上的诏令

哪怕是在今上加元服前,霍光也不曾轻易驳还

金赏的意思很明确皇帝的话是诏,等闲皇后还是从之为宜

然而,听了这句话,詹事与大长秋相视一眼,却是更加坚定地摇了摇头:“若上之疾中宫不敢往”

大长秋更是好心地提醒金赏:“若中宫一往,上之疾有变,奉车都尉可担此责乎”

大长秋所想其实也很简单。

皇后年少,又是霍光的外孙,甚得霍光的维护,即使其行有所不妥,得罪的必然不会是皇后本人

可是,无论何事,又岂能无人承担罪责

最后,只能是皇后的傅、保、师或者属吏,承担训教不利的罪责

更不必说,这一次还关系皇帝

大长秋宁可让皇帝不悦,也不想让自己有可能承担这样的责任。

皇帝即使不悦,也不太可能让自己获罪

连反应较迟钝的大长秋都算得清楚其中的利弊,更何况詹事与中长秋等人

金赏也是自幼就在宫中行走的人,大长秋话中的意思,他自然是一清二楚,却也想不出什么比较好的应对之策,只能皱紧眉头,半晌都没有吭声。

见金赏不再言语,詹事与大长秋都松了一口气。

看来,这位秺侯也是知道轻重的

没有等詹事与大长秋稍缓多久,两人就听到金赏再次开口:“吾不敢担此责然君等不请于中宫即复上之诏君等可担其责”

中长秋之前所言,金赏当时没有在意,但是,他终究不是不知宫中之事的人,只要有心,一想便能知道其中的内情。

听到金赏的话,殿上诸人都是顿时变了脸色。

这分明是威胁

哪怕是脾气甚好的大长秋,对金赏也有些不悦了。

詹事更是冷笑一声:“中宫之病方已,岂可时时、事事皆扰之”

他们敢这么做,自然也是有所恃的

皇后会为这件事而怪罪他们

詹事冷笑不已。

金赏抿了抿唇,又挺直了腰,气势更加盛气凌人。

“上之诏岂是它事”金赏冷言质问,话音方落就见詹事又要开口,他不禁冷笑:“皇后乃小君。”

詹事一怔,随即便与大长秋相视一眼,两人都有些犹豫。

金赏的话却是说他们在欺君了

这个罪

詹事与大长秋都深感不安,片刻之后,大长秋起身:“我去见中宫。”

“不必。”一个温和的声音从殿后传来了。

詹事连忙起身避席,殿中其他人,包括金赏,都是立刻稽首在地。

是皇后。

兮君从殿后的内室走出,看了看金赏,淡淡道:“妾谨奉诏。”言罢,便在众侍御的簇拥下走了出去。

金赏连忙起身,走到皇后的面前行礼,却又有些犹豫。

兮君止步,看着金赏,并未催促,却让金赏有些不好意思了。

“上有言”金赏踌躇着言道,“此见之后,永诀不见。”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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