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人不可”
刘弗陵仿佛没有看到兮君一样,继续念叨着只有自己才明白的意思。
看着刘弗陵茫然的视线,兮君只觉脑袋里嗡地一声,随即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不知过了多久,兮君才回过神来。她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仍然好好地站在刘弗陵床前,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然而只是“仿佛”
“唯一人不可”
刘弗陵的声音清晰地传入兮君的耳中,让兮君明白她之前的感觉并不是幻觉
也许是清凉殿太过名副其实了,兮君明明已经多加了一件衣裳,却仍然觉得自己的身子被寒意浸透了,一个寒颤之后,兮君只觉得全身被冻僵了一般,丝毫都不能动弹了。
刘弗陵这是怎么了
兮君忽然想到了杜延年之前的话。
“中宫毋忧。”
“但入内见上。”
当时不觉得,现在再想起来,兮君却只觉得心里一阵阵地发寒。
若是刘弗陵一直都是这样
她的确是不需要担忧的
这位天子根本没有精神关注太多的事情了
只是他心中的那点念头便足以占去他太多的注意力了。
“陛下”
看着刘弗陵始终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兮君忍不住开口唤了一声。
然而,随着刘弗陵止了话音,将目光专注地投向自己,兮君却有些后悔了。
兮君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若是这位天子一直是这种状态他真的会坚持要见自己吗
他会有这个心思吗
兮君觉得自己因为一时心软而莽撞了
对刘弗陵
她怎么能心软呢
兮君暗暗地告诫自己。
刘弗陵专注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女,却良久都没有出声,让兮君差点儿以为他再次出神了。
不过,这一次,刘弗陵并没有出神。
沉默了许久,刘弗陵才慢慢悠悠地开口:“颀君来见我”
兮君听不出刘弗陵的语气,自然也拿不准他的意思,只能沉默了。
刘弗陵慢慢地抬起右手,手心向上,向着兮君的方向伸出,随后悬在半空,一言不发地看着自己的皇后。
兮君深吸了一口气,勉强镇定下来,好容易才让自己放松下来,能够伸展手臂了,才将自己的左手到刘弗陵伸出手上。
刘弗陵缓缓地握住她的手,稍稍用力,随即慢慢地收回手臂。
兮君勉强移动脚步,迟疑地走近刘弗陵所坐的围屏大床,直到双腿碰到床沿,兮君才咬牙开口:“陛下”
她是真的不想靠近刘弗陵。
刘弗陵垂下眼,勾起唇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
这就是他的皇后啊
他到底是怎么让自己走到现在这样的啊
刘弗陵想不明白。
这些问题,他已经想了很久了,但是,一直都没有答案。
他想不通。
他知道自己有错,但是,那些错并不严重啊
局面怎么就会变成现在这个模样了呢
刘弗陵有些走神了。
别的人,他管不了。
比如霍光,比如杜延年
那些掌握着权势的大臣即使不向着他,他也能够理解。
那些人本来就不曾视他为君
他无能为力
可是,皇后呢
眼前的这个年少女子是他的皇后啊
是应该倚赖他为天的女人啊
她怎么可以这样对他呢
从前,她不愿助他
如今,她甚至不愿理他
刘弗陵的手上稍稍用力,但是,随即就连忙松开手上的力道。
兮君愕然,看着刘弗陵,半晌都说不出一个字来了。
这位天子的确有什么不一样了
兮君认真地打量了一下刘弗陵的模样、颜色。
这些倒是与往常没有什么不同,只是比以往又瘦了一些,脸色倒是仍然黄得厉害
没有什么不一样啊
刘弗陵轻轻地苦笑。
他的皇后已经不相信他的善意了
就如之前在椒房殿时一样
为什么都这样
为什么都对他心怀戒意
刘弗陵暗暗咬牙,心中说不出是多么地无奈。
难道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的错吗
“颀君”刘弗陵微微仰头,看向兮君的脸。
这种姿势并不好受。
“坐。”刘弗陵低头,拉了一下兮君的手。
兮君轻颤了一下,有些不情愿,但是,看着少年天子低头祈求的姿态,她还是在床前坐了下来。
没等她坐下,刘弗陵便再次用力拉了一下她的手:“坐于床。”
这一次,兮君一听刘弗陵的话,全身都僵了。
她根本不想要这样的优待
刘弗陵却没有放手,坚持地看着兮君。
兮君的双唇微微翕合了几下,但是,终究没有说什么话来,只能咬了咬牙,看着刘弗陵,慢慢地登上床,随后在刘弗陵的身边坐下,却是低头不语。
直到兮君坐下,刘弗陵才慢慢地放开手。
“朕许久未见颀君”刘弗陵慢吞吞地说着。
兮君轻挑眉角,随即便解释:“妾染疾,不便”
“朕知朕知”刘弗陵微微眯眼,连连摆手。
兮君不再言语,眼中却再次蒙上了一层戒意。
既然知道又为何如此言语
刘弗陵一直盯着自己的皇后,自然也没有错过皇后眼神的变化尽管她也微微低头,就是想避开自己的目光。
“颀君之疾尚可出,朕却难往椒房。”刘弗陵慢慢地说着。
兮君微讶,抬眼看了一下刘弗陵,却实在是拿不准这位天子所言是不是单纯地指自己的病,只能再次垂眼不语。
“朕不知己疾为何”这一次,刘弗陵仿佛没有看到兮君的动作一般,仍旧慢慢地解释着,却让兮君不由讶然。
刘弗陵不知道自己的病是何病
怎么可能啊
也许是看到兮君的反应,刘弗陵轻笑,随后才低声言道:“颀君不信”
兮君一怔,却是无言以对了。
皇帝会不知道自己的病吗
听起来有些不可思忆,但是,兮君知道,这也不是没有可能。
若是无关紧要的疾病,自然不可能有这种问题。
说白了,不是什么严重的病症,即使告诉病人,也不会对病人造成什么影响。
可是,若是比较严重骇人的病症
医者就不能不慎了。
万一病者先将自己吓坏了再想治愈甚至只是好转都不容易了
搞不好病者自己先绝望了
若是病者自己了无生机,医者就是扁鹊再世,也难以施展啊。
因此,真的碰上疑难杂症,医者一般都会小心地瞒着病人,甚至故意往其它疾病上说。
兮君自己就碰到过这种情况
可是,这位天子真的不知道自己的病症吗
看了看仍然强撑着精神的县官,兮君垂下眼,掩去眼中泛出的嘲讽之色。
若是真的不知道自己患了何症,却又能感觉得病情不断地加重
这位天子还能地要见她
兮君在心中冷笑。
她自己当时可是无时无刻不念着自己的病
当时她可是都隐约有不想活的念头了
至于这位天子
他会不想活吗
更何况,这位天子可是不止一次地表示过,他清楚自己的病有多么严重
兮君越想越觉得刘弗陵这样拖着病体见她,必然是有所图的
只是不知道,他图的是什么
兮君只希望他不会旧事重提
见兮君不言不语地低着头,刘弗陵心里也越发地感到了如冰的寒冷。
他的皇后可能真的不会顺从他的心意
这个念头在刘弗陵的心里越发地清晰起来。
也是啊
他的那点儿坚持于皇后又有什么干系呢
真到那一天
只要不是谋国篡位,无论何人即皇帝位,对他的皇后都只有尊奉的份
对他的皇后来说,区别只是那份尊奉能不能真的让她过得顺心
可是,对他却完全不同啊
刘弗陵攥紧了拳头。
若是
若是如了霍光的意
他会怎么样
刘弗陵想到了云陵,想到了茂陵的那座“皇后陵”
霍光
只要想了一想,刘弗陵都惊惧不已。
云陵是皇太后的陵。
李夫人是霍光自己选的,配享先帝的“皇后”
她们的陵墓
除了地面的封土还有什么符合规矩的
陪葬帝陵的后宫,只要葬在司马门以内,有几个不是四条以上的墓道
他的生母与那位“孝武皇后”却只有一条墓道
只要想到这些,刘弗陵便无法不害怕。
他怕死,却也更怕死后还要受罪
所以
无论如何
他都不能让霍光如愿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