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张大人一同进入大厅的,还有县城里其他几位富户。

李伯义见着大人进来本来心下一松，心说他总算是来了，谁知一听他说这话，立刻急了，“大人，万不可随意就关城门呐，除禾下村外，还有其余三个村子也受灾严重，若是贸然关了城门，百姓进不来可如何是好”

张县令烦躁地摆摆手,“你是不是没到街上看过,现在都成什么样子了,拖家带口的就不说了,连鸡啊，牛羊都到我县城里了,一地的屎尿，城里臭气熏天，这还有个样子吗要是被上峰知晓我的县城是这样的,我这县令还要不要当了”

“而且这城里突然涌入这么多人,安全谁来保证,”张县令看向县尉，“你能给我保证”

县尉迟疑了一下,“若是大人能加派人手”

“没有人”张县令毫不犹豫地拒绝,“不是我不派给你,是真没人。你看这街上乱的，不得要人打扫我县衙里统共多少人你们心里也有数，你自己说说，”张县令点点县尉，“我到哪里去给你找人来”

张县令说的是事实，县衙里除了李主簿，县丞外加一个文书这几个文职人员外，此外连上仵作，再加几个班的衙役也不过三十来人，负责全城的治安，平日里都有些吃力，更别说现在这非常时期。

县尉也不吭声了。

张县令立即命令道“传令下去，关城门，现在就关。”

县丞在一旁附和道“大人说的有理，下官这就去办。”

“大人，”李伯义又上前一步，“您要是现在就关城门，您让那些被洪水冲毁家园的百姓，去哪儿啊”

“我不是不管他们，我们现在不正是在商量这事吗昨夜肖大少爷肯捐助银子，我们可以多盖几个简易的棚子，就盖在城外，让那些百姓在城外安家，我觉得这样就挺好的。”说着他看向肖沣，拱手道“这还得谢谢肖少爷。”

肖沣赶紧回礼，谦虚道“大人客气了，我爹将这事全权交与我处理，但我毕竟年少，还要请大人多多指教。”

“大人，”李如风懒得见他们互相客气，直接对他拱了拱手说道“不管什么样的棚子都需要时间，今日一整日是完工不了的，那今夜怎么办，城外总归是不安全。而且现在不光是百姓安置的问题，还要决口的河堤还要修补，万一再下雨，又是二次灾难。”

谢小灵趁着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县令身上，她悄悄挪步到陆希源身边，低声问“原来电视上看过的赈灾措施，你还记得吗”

陆希源想了想说“大概记得。”

“原来在汉服社团组织活动时的流程，还有人手组织安排，也都记得吗”

“记得。”

“他们在这里争论，半天也没有结果，不过是浪费时间，你把这两项结合一下，给他们提个建议”

陆希源立刻明白谢小灵的意思，她不光是想让自己提建议，还想让自己借机锻炼一下。不过他来的时候是抱着学习的态度来的，这要他直接上，他根本什么都没有准备。

“我是想来看一下，然后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助的地方，要我当着这么多人的地方说，我有点担心”

“没关系，我在，你说，怎么想的就怎么说，我会在一旁写下来，给你润色。”谢小灵顿了顿又说“现在不过是在县令面前，说的不对，还有我和你外公帮你，再往后如果你到了殿试，是要在皇帝面前表达自己，如果你怯场，那么你这么多年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陆希源明白谢小灵的好意，但还是有几分犹豫，“我”

谢小灵悄悄握住他的手，“你只管放心地说，说的不好由我补充。”

陆希源紧紧反握住她的手，看着她。

她亦回视，点了点头。

陆希源深呼吸两次，静了静心，而后放开谢小灵的手。

他上前两步，朝张县令拱了拱手，又对李伯义拱了拱手，沉声说道“张大人，外祖，小子有几点自己不成熟的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陆希源一出声，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大家都转过头来看着他，他瞬间成为众人的焦点。

张县令不认识陆希源，刚刚进来的时候，也没注意到屋里还有什么人，现在他突然出来说话，愣了一下，见他年纪尚轻，并未把他放在眼里，“这是哪里跑来的毛头小子”

李伯义见自己外孙站了出来，他也愣了一下，下一瞬间，立刻过去把他拉到自己身后，“大人，这是下官的外孙。年纪尚幼，多有冒犯。”

陆希源既然决定站出来了，他就不会再缩回去。

他也不问张县令的允许，直接两步站出来说道“大人，我觉得目前先要解决人手不足的问题。首先，可以请肖大少爷，还有诸位老爷，派家中的小厮来县衙集中，若是人数够了，甚好，若是还不够，那便从中抽出几名，在县衙门前摆个桌案，召集愿意帮助百姓的年轻人。因为这是自己自愿加入，可以称呼他们为志愿者，没有银钱可拿。若是有人同意来当志愿者，帮助灾民，便在他们的手臂上绑一块贴了他们名字的绢布，这样方便百姓和我们辨认，也让志愿者们有种身份的认同。”

张县令一听能召集到人手，还不用出银子，立刻来了兴趣，道“你继续说。”

“可以请小厮们在招募志愿者时这样说现在淮水肆虐，我们要联合大家的力量，共同抵御灾难。不要觉得帮助了别人又没有拿到银钱，就吃亏了，赠人牡丹，手有余香，通过帮助别人而获得的快乐，是难以用金钱衡量的。”

他本来想说玫瑰的，但怕这里没有这花，于是干脆改成牡丹。

陆希源想了想又说“开始时只派两名小厮即可，我想可能不会有太多人来报名，但没关系，有一个是一个。”

陆希源在说的时候，谢小灵早已经请人帮她备好笔墨，她就在一旁把他说的话，完完整整清清楚楚地写了下来。

而陆希源在真正开始讲了之后，便越讲越有信心。他整理了一下思绪，又继续道“有了人手之后，后面的事情就好办了。请大人在城郊找个宽阔的地方，把灾民统一安置在那里，方便管理，志愿者们可以按照招揽的人数，分成几批，有负责安置难民的；有搭建安置房的；另外还请大人安排城中的大夫，到灾民聚集的地方检查一下，水患过后很容易有大疫。”

说到这里，陆希源笑了笑道“其余的，也就不用我在这里卖弄了，在场的诸位大人都比我清楚。小子家中是此次水灾最严重的禾下村，所以感同身受，想尽自己绵薄之力，要是有说的不对的地方，还望大人有大量，不要跟我一般见识。”

他紧接着又说“我第一个报名志愿者，希望能帮大人解忧，帮助灾民早日重建家园。”

其实陆希源说的这些，在场的这些父母官们也都知道该怎么做，只不过苦于人手不够，一时也不知去哪儿找人。现在他提的这个主意真的不错，张县令上前拍拍他，赞道“后生可畏”

称赞过后，又道“还麻烦你，把刚才说的那个招人的办法，再详细给我描述一遍。”

谢小灵听到后，立刻把自己刚刚写的递给陆希源。

陆希源接过来，连看都没看，直接递给张县令，“大人，这便是我刚才所说，这位姑娘是我同村的谢小灵，我们都希望能帮助灾民，刚刚便约好，我说，她来写。这便是她记下的内容，请大人过目。”

张县令接过来一看，先是被那一笔如行云流水般的行楷给惊了一下。

他万万没想到，一位姑娘家写的字，半点不见娇柔，反倒在每个横折之间都暗藏风骨。他不由得抬头看了谢小灵一眼。

字如其人。

“姑娘的字写的真好。”

谢小灵上前福了福，“谢大人夸赞。”

肖沣见陆希源出尽风头，脸色微沉。

别人没看见谢小灵和陆希源的互动，他是都看在眼里的。

他见到他们悄悄地靠在一起说话，眉眼之间是旁人插不进去的熟稔与默契。

肖沣觉得陆希源刚刚所说的这一切都不是他自己想出来的，定然是谢小灵教给他的。结果风头全让他一个人给出了，谢小灵怎么就这么傻

不行，他要帮她。

肖沣对张县令拱了拱手道“大人，昨日我们商量怎么解决河堤决口的事，我想，我们可以听听谢姑娘的想法，看看她有什么好主意。”

张大人将纸上的内容快速浏览一遍之后，旁的也没多说，立刻吩咐下去，按照这上面的办，先召集人手，然后才问“谢姑娘竟连河堤也会修”

他又转头问肖沣，“你与她也认识”

“是，谢姑娘在我书房伺候笔墨。”

“这样，”张县令又仔细打量了一下谢小灵，才道“关于河堤，你有什么好办法，也说来听听吧。”

河堤的事，在来县衙的路上，肖沣与她详细说了一遍，现在河水水位太高，修补起来很困难，可不修上又怕再次降雨。

谢小灵听肖沣说完之后，就已经把可能有用的想法都想了一遍，此时对张县令把其中最可能有效的两个方法说了，末了还道“这是民女个人认为比较可行的两个法子，仅供大人参考。”

谢小灵说完之后，张县令又重新审视她一遍，不光是看她，连陆希源都再看了一遍。

最终他没再说什么，叫了衙役过来，把任务都安排下去。最终待张大人一一安排妥当，这一个上午就过去了。

陆希源匆匆吃过午饭，就开始教导从各家找来的小厮，待他们都能顺利上岗后，他和谢小灵两人都在城中奔波，做着跟那些小厮，志愿者们同样的事情。

直到月上中天，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县衙。

他今夜不能回李府，不光是他，谢小灵，李伯义等都没有回去。

张县令恐怕会有突发事件，所以要求大家这几日都在县衙里住着，待灾情稳定后再回去。

他们自然没有异议。

原本肖沣是可以回府去的，但谢小灵和陆希源留在县衙内，肖沣也就留了下来。

县衙不大，统共也就两个院子，一个办公一个休息，也就不能安排男女分开两个院子，况且就谢小灵一个姑娘家，于是大家都在一个院子里，不过是不同的厢房。

谢小灵回到厢房后，就直接躺在床上，连手指头都懒得动一下。

今天一天太累了。

不光身子累，连小腹这时候都坠坠地胀痛。

这样熟悉的感觉，让她心中一凛，可别在这时候来吧。

怕什么来什么。

她这一想法才刚刚冒出来，就觉得下面一股热流，亲戚真的来了。

谢小灵认命地闭了闭眼，挣扎着起身想要垫上点东西，不然就弄到床上了。

可她才刚刚坐起来，小腹突然一下抽痛。

“呀”

她一时不备，轻轻叫了一声。

这时厢房门被敲响，陆希源焦急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小灵，你怎么了”

腹中疼痛一阵紧似一阵，谢小灵痛得连气都快喘不匀了。

吱呀一声，门开了，陆希源拎着一桶热水进来。

他一进屋反手就把门关上了，见谢小灵躺在床上，放下木桶赶紧过去。

她此时面色苍白，大颗大颗的冷汗争先恐后地冒出来。

“怎么了这是，刚刚还好好的。”

他伸手把她额上的冷汗擦了，又问“哪里不舒服我去请大夫来。”

“别”

谢小灵一把拉住他的手，而后艰难地说“肚子~痛，大~姨妈。”

陆希源了然。

他又坐回到床边，“我每个月给你送的红枣枸杞都吃了吗”

她点点头。

“那怎么还会痛成这样每次都这么痛”

她摇摇头。

陆希源想了想，“可能是你昨天在水里泡了一天，今天又在外面跑了一天，所以现在才这么痛。”

说完，陆希源起身打开厢房，朝门外左右看了看。

累了一天，都睡了，外面没人。

他回来，弯腰一把把谢小灵抱起来，“走，我抱你去茅房换上。”

他一路都抱着她，等她弄好之后，又把她抱回来。

他让谢小灵坐在床上，倒水给她泡脚。

水热乎乎的，谢小灵泡完之后，感觉整个人都暖了起来，疼痛也好了一些。

陆希源把水倒了，又在门口左右看看，然后才把门关上。

谢小灵已经躺在床上，见他没走，便说“你早点回屋睡吧，这两天累坏了，我没事。”

陆希源朝她笑了笑，然后呼地一下吹熄了蜡烛。

淡淡的月光透过窗棱格，斑驳地照了进来，谢小灵看见陆希源的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近。

接着床边一陷，他的气息完全把她包裹住了。

“今晚我陪你，你安心睡吧。”

他把她搂进怀里，手在她的小腹上慢慢地摩挲，暖意慢慢袭来。

肖沣站在长廊后的阴影里，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谢小灵的屋子，直到那橘色的光芒熄灭，他也没看到那人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