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希源离了肖府,即刻找了驴车连夜赶回正庆府。
原本他是打算要在瑶里县住上一晚的,现在也不住了。
第二日一早,陆希源特意买了苏千北喜欢吃的点心,去了苏府。
陆希源到的够早的,不过苏千北已经起来了。
八月就要乡试,他也要抓紧时间读书。
他正在自家花园里背诵，晃着脑袋转身之际看见小厮领着陆希源前来，先惊后喜，不由得笑道“希源小弟，今日书院休息,你就这么早跑我这儿来了”
陆希源也笑道“古语云，无事不登三宝殿，我这是求你帮忙来了”说着，把手上的点心递过去,“刚出笼的。”
苏千北毫不客气地接过来，“太好了这是我最爱吃的。”他拍拍陆希源的肩，说“你这还真有求人办事的样子”
陆希源嘿嘿一笑，拉着苏千北到石凳上坐下，便开门见山道“千北兄，此事只有你能帮我”
“说来听听。”
陆希源便把谢福是肖家佃户，谢小灵去做了丫鬟一事,一五一十地说给苏千北听,末了他也没说肖沣对谢小灵做的那些事,只说“我每日读书之时,想到我家小灵在伺候别的男子，我这心里就跟油煎似的。”
苏千北没想到是这件事。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陆希源，说“听你所说，这谢家一穷二白，现在当家的还不在了，”他又回想了一下谢小灵的样子，话语里就多了几分劝解的意思，“老弟，我跟你真的投缘，我痴长你几岁，你也唤我哥哥，我就算你半个兄长，有句话，做哥哥的不得不提醒你。”
“千北兄请说。”
“你这科举一路上来，顺风顺水，说明你真的是聪明，勤奋，还有几分运气在，只要你不懈怠，他日榜上有名不是难事，你何必要这么早成亲”苏千北说着也觉得不解，“而且你年纪还这么小，你急个什么劲”
他又凑近了一些，问“想女人了”
苏千北突然这么一问，倒是把陆希源闹了个脸红。
“不不，没有。”
他嘴上说着没有，可那脸红的样子，看起来青涩不已，苏千北笑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也大了，这多正常，不过”他话锋一转，“你想女人，也不用娶一个放家里吧待这乡试一过，哥哥带你去玩，你想要什么样的没有”
陆希源生怕他越扯越远，赶紧道“并没有，千北兄你误会了，我，我不喜欢别人，只喜欢她一个。”说完他起身长揖到底，“还请兄长帮我。”
“诶诶，你”苏千北赶紧把他扶起来，“帮，帮，不帮你我帮谁呢不就一张卖身契吗何必行此大礼。”他又问“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陆希源又坐下，说道“千北兄，你看这样行不行，我做东，在客似云来摆一桌席面，就你，我，肖沣，还麻烦你叮嘱肖沣带上谢小灵，到时我与肖沣提出解约的事，还请你在一旁帮忙说和说和，我想，你的面子，他不会不给的，只待他同意，吃完饭我就带谢小灵回去。”
“这么急”苏千北没想到他这么着急，“再说客似云来是这正庆府最好的酒楼，就算我们人不多，可以点少一点，那一桌下来也不便宜。”
陆希源没有半分犹豫，“只要小灵能早日出肖府，值”
“你你真是”苏千北见自己劝不动他，无奈道“好，都听你的。”他算算日子，“皇上今年开恩科，肖沣怕是这两日也要到书院来里，我一会儿就给他去封信，等约好了我告诉你。”
“多谢千北兄，我等你好消息”
苏千北办事也是利落之人，不到三日，就派了小厮前来通报，已经与肖沣约好，明日中午客似云来包厢见面。
第二日中午，陆希源下课后中午有不到两个时辰的休息时间，他又跟夫子多请了半个时辰，待夫子同意，他便匆匆赶去酒楼。
陆希源到的时候，苏千北已经在包厢里，正在跟伙计点菜，一见他进来，立刻道“你来的正好，我帮你点了不少又能充场面，价格又适中的菜品，这伙计还说可以有折扣，你再来看看有什么想吃的。”
伙计在一旁，想说又不敢说。
知府大人家的二公子来点菜，掌柜的能不给优惠吗苏公子没说不付银子就好
陆希源来这里，哪里是为了吃，“我对吃无甚讲究，全凭千北兄做主。”话音落下，他又想起什么，问了伙计几个菜，伙计都说有，他又加了那几个菜便没再多点。
“笃笃。”两声门响过后，厢房门开了，另有伙计侧身站在门口道“肖大少爷到。”
在伙计的小声唱喏中，肖沣走了进来，谢小灵在他身后进来。
肖沣一进厢房，第一眼就看到里陆希源。
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皱。
他怎么也在这里
苏千北立时迎了上去，“大少爷真是准时”
肖沣来不及理会陆希源，他笑着对苏千北作揖道“千北兄相邀，又怎敢怠慢。”
苏千北把他迎到桌旁坐下，对伙计说了人都到齐，上菜，这才又对肖沣道“其实今日不是我请客，我也是托了陆老弟的福，才能来这里饱饱口福。”
肖沣微怔了怔，“这么说今日是”
“正是”苏千北拍拍肖沣道“今日是希源老弟请客。”
一听竟然是陆希源做东，肖沣心里立刻有了不好的感觉。
谢小灵也有几分惊诧，随即就想到是什么事。
陆希源说过会找苏千北帮忙，她以为就是说说而已。她本想着，像前两次那样，她劝说一下，他就会让自己留下了，毕竟现在很需要银子，而这份工的工资很高，她压根儿就没想过要离开肖府。
可他竟然真的找了苏千北来帮忙劝说，还把人约到这酒楼来，想来就是要在这饭桌上把这事情了了。这也真是让她挺意外的。
他原来从学校毕业后就做了老师，环境很单纯，没想到现在竟然也学会了，在饭桌上面谈事情。
她不由得抬眼去看陆希源，却见他面上挂着三分笑，正端起桌上的茶壶，给苏千北和肖沣敬茶。
他给他们倒好之后，又把她面前的茶盏拿了过去，倒满，再送到她面前，笑着问“这里的菜味道都很不错，请伙计来给你介绍几个，你看看有什么想要吃的”
他的笑容温和，语气很温柔。
那倒茶的动作，坐着的姿态，说话的样子，无一不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
谢小灵有一瞬间的恍惚。
他好像，生来便是这副模样。
而原来的那个人，在他身上，她已经找不出了。
谢小灵不知道的是，陆希源一看见肖沣心头火就一拱一拱的，不过是因为苏千北在这里，还有想到今日要办的事情，他硬是压下来了。
虽然他很不高兴，却还是关注谢小灵的一举一动，现在见她一直没说话，似乎有点走神。
难道是在担心吗
陆希源心里轻松一些，他笑了笑，直接起身要去门外叫伙计。
谢小灵见了，立即说“不用了，你点了就行，我不挑。”
陆希源也没坚持，说“我点了你爱吃的，一会儿等菜上来看看。”
“嗯。”
苏千北在一旁瞧见他们的互动，瞧见他们之间的那种默契和熟稔，这真是装也装不来的，不由感慨道“哎呀，希源老弟你可真是让人羡慕，这就找到红颜知己了，可怜我长这么大，连喜欢人是什么感觉都不知道”
陆希源笑道“千北兄这般丰神俊秀，还担心找不着好姑娘吗”
“我看难呐”苏千北看向肖沣，颇显几分无奈道“我既不如肖大少爷有钱，又不如肖大少爷学问好，更不如肖大少爷玉树临风，我们在一起，好姑娘都看中他，眼里哪里还有我的位置”
肖沣自然知道他在调侃。
他本来见到陆希源与谢小灵的互动，心中正嫉妒着，现在苏千北这样说，他只能先压下情绪，若无其事地把茶盏直接端到苏千北面前，说“行了苏公子，说了这么多也该口渴了，快喝点茶水润润喉。”
正说着，伙计上菜了，又应苏千北的要求，拿了两壶酒来。
如此推杯换盏酒过三巡，气氛正酣。
苏千北端起杯中酒一饮而尽，而后把小酒杯放下，拿起帕子擦了擦嘴，才说“肖老弟，其实今日请你来，还有一事要麻烦你。”
肖沣手上的筷子一停。
他看了一眼陆希源，然后放下筷子，“千北兄请说，只要我能帮上忙，义不容辞。”
“能帮绝对能帮，”苏千北笑着看了看谢小灵，说“这位谢姑娘，刚刚你也看到了，是希源老弟的心上人，他现在托我跟你说说情，别让人家姑娘再在你府上做活了，他想把她给娶回去。”
肖沣正想说什么，苏千北拍拍他又道“你也是男人，你自己设身处地想想，自己喜欢的女人，在另一个男人那里做事，这怎么想，都不放心吧今天你就把她卖身契拿出来，放人家回家去吧”
肖沣在看见陆希源时，就猜到今日肯定是有关谢小灵的事。
他想着，不过是让他把年限缩短一点。
可苏千北一上来就要他把卖身契拿出来，放她走
她要离开肖府
肖沣心里紧张了一下，难道是因为因为上次亲了她一下，被陆希源给知晓了
肖沣立刻又否定了这个想法。
她怎么敢告诉陆希源
肖沣又想到，当时是谢小灵自己同意再留五年的，而且她也丝毫没有透露出要走的意思，所以这是陆希源自己的主意
思及至此，肖沣的心稍稍放下一些。
他看了陆希源一眼，眼神中莫名就带了自信，然后对谢小灵说“当日我说过，你若是想走，随时可以走，还有工钱，我想你就是在正庆府打听一遍，也找不出再比我这里丰厚的。即便这样，你也要离开吗”
肖沣这一番话，虽没有直接点出是谢小灵自己愿意留下的，但他说出的意思，在场的也都听明白了，不是他压着卖身契不放人，而是人家姑娘自己不走。
为什么不走
原因就很多了，除开他前面说的那些，也有可能是别的。
苏千北这下不好再劝什么，他看了一眼陆希源。
莫名为他担心，这傻小子，不会被骗了吧
陆希源听了肖沣的话，心里真的不舒服了。
原以为是因为这卖身契困住了谢小灵，所以他巴巴找人，来回奔波，谁曾想，竟是因为她不想走
陆希源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谢小灵，黝黑的眸子平静无波，根本看不出情绪。
别人看不出，谢小灵却是知道，他这是真生气了。
他越生气，就越平静，什么也不说，等你自己去发现哪里做错了。
要是及时认错还好，否则，就麻烦了。
谢小灵当然知道哪里做错了，看来这次陆希源是铁了心的，要她离开肖家了。
她没有说话，她在考虑。
谢小灵考虑的时间越长，肖沣的神情就越轻松。
谢小灵一直在思考。
陆希源忽然就不想等了。
她思考的这样久，他知道她还是想留在肖家。
是自己一头热了。
既然当初是她自己想要留下的，那真的是很喜欢在那里吧，比跟他在一起，都要喜欢
陆希源收回视线，给苏千北斟满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千北兄，今日多谢你能帮忙，我敬你。”
这事情也没办成，苏千北还挺不好意思的，他一饮而尽，说“希源”
叫了他的名字，却又不知该如何劝，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又给他满上。
饭其实已经吃的差不多了，现在这样，肖沣心中很高兴，他也不想再呆下去，便起身对苏千北和陆希源拱了拱手，说“今日多谢希源老弟款待，改日我做东，我们再出来一聚。今日我还有事，就先行一步。小灵，我们走了。”
肖沣起身离开桌子，谢小灵却坐在那里没有动。
他转身又唤了她一声，“走了。”
谢小灵慢慢站起来。
陆希源还是低头看着杯中的酒。
“大少爷，我就不跟你回去了。”
谢小灵这句话一出，肖沣心里一紧。
她又接着说“还请你把卖身契给苏公子，麻烦他转交一下，还有我的东西，没几件衣裳，麻烦春棠帮我收拾一下，我到时去肖府取一趟。”
她这说的是什么这是，真的要走了要走了还对自己不信任，还要通过苏千北转交
肖沣刚刚还雀跃的心情瞬间跌入谷底。
“谢小灵，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决定不做了，跟他回家。”
“你，你真的想好了吗”肖沣忽然想到什么，又说道“往后即便你找旁的活计，工钱也绝没有这么高”
谢小灵笑笑，说“往后的事往后再说，现在我得先顾眼前，”她看了看陆希源，“他要是生气了，很难哄的。”
肖沣原本以为自己还有时间，还有四年时间可以慢慢来，可没想到，她根本就不给他这个机会，她都没有发现他的好，从头到尾，她的心里眼里，就只有陆希源一个人。
肖沣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什么都没有了，唯一剩下的那一点骄傲，让他什么也没说，直接转身走出包厢。
谢小灵立刻跟了出去。
“大少爷”
肖沣正在下楼的身形一顿，停住了。
他不想停下的。
可不知是身体，还是思想，都让他停在那里。
真不知道自己还在希冀什么。
“大少爷，祝你金榜题名，保重”
果然
肖沣自嘲地勾勾嘴角。
什么也没说，连头也没抬，毫不犹豫地疾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