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这真是”大夫看过之后,面露难色,“令郎这是中暑,这个罢了,我先开些药,你带他回去吧。”
大夫话音刚落,陆希源只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接着身子一歪,哇地一下吐了。
这一吐,就像是触动了某个开关,开始呕吐不止。
只是他这两日并没有吃什么东西,吐也只是吐一些酸水。
陆亦盛一听大夫说是中暑,犹如晴天霹雳。
天气炎热的时候,村里劳作的村民偶有中暑的,至今还没有能救过来的,怎么他的狗蛋,就中暑了呢
“大夫,求你,一定要救救我儿,他才十六,他还有大好前程啊”
去年暴雨,今年秋天就格外热,号舍里逼仄,也没有窗户通风,太阳晒过之后,里面更是热的犹如蒸笼。待到晚上,秋夜寒凉,这样一热一冷两个极端,再加上最近陆希源看书特别刻苦,抵抗力下降,这样一折腾,就病了。
陆希源虽然头痛欲裂,但大夫的话他还是听到了。
不过就中暑而已,听这大夫的语气,竟像是没救了
这时候医学知识有限,大夫面对中暑也是束手无策。
可陆希源并不知道,他觉得自己还可以抢救一下的。
他费力睁开眼睛,拉了拉在一旁哀求的陆亦盛,“爹,回回家,小灵找她。”
陆亦盛以为儿子也知道将不久与人世,还想着见小灵最后一面,心中更加酸楚,自然万事都依着他。
便跟大夫说,先送儿子回家,一会儿再来取药。
到家后,谢小灵正如往常一般,在带着陆希茂读书。
但她心里总惦记,这时候陆希源应该应该考完出来了,陆亦盛也应该接到他了,怎么两人还没回来
正想着,就听到院门呯地一声被撞开了,接着陆李氏惊慌失措地声音传来,“狗蛋,你这是怎么了狗蛋”
谢小灵心中一惊。
她立时奔了出去。
就看见陆希源歪在陆亦盛的背上,面色苍白,了无生气。
“怎么了他怎么了”
“他他中暑了。”
说完,陆亦盛忍不住悲痛,又哭了起来。
“只是中暑吗还有没有别的地方受伤”
他面色苍白得吓人,谢小灵就怕他有外伤,到时失血过多或是伤口感染,就麻烦了。
陆亦盛不明白为什么谢小灵说只是中暑,难道中暑还不严重吗他虽然不满,但还是道“没有受伤,刚刚去了医馆,大夫说是中暑,就让我把他带回来了。”
“好,那快把他放到屋里。”
谢小灵先一步进了陆希源的屋子,把窗户,门全部打开,通风。
又对陆李氏说“婶娘,快去打一桶温水,再倒一壶凉白开过来,等等,家里有酒吗有的话把酒也拿来。”
陆亦盛和陆李氏本来在一旁哀哀地哭,可谢小灵一系列的指令下来,他们微微愣了一下,就立刻按照她说的去办。
陆亦盛急急道“家里没有酒,我现在就去买”
“好,再买个西瓜回来。”
陆亦盛急急走了,陆李氏也去厨房打水。
谢小灵随手拿了一本册子递给陆希茂,“给哥哥扇风,让哥哥凉快一点。”
“好”
谢小灵则开始给陆希源脱衣裳。
她把他的上衣全部脱了,下面只留了一条薄薄的亵裤。
她的动作弄醒了一直昏沉的陆希源。
他艰难地张开眼睛,就看见谢小灵。
陆希源只觉得头痛得像是有人拿锤子在不停地捶一般,稍微转转脑袋,就是一阵天旋地转,胃里也不舒服,但他还是慢慢伸手,想要抓住谢小灵。
谢小灵发现了他的动作,赶紧握住。
“小,小灵,我只是只是中暑了。”
“对,只是中暑而已,没事的,我一会儿给你擦身子降温,很快你就好起来了。”
谢小灵在身边,陆希源就彻底安心了。
他拉着她的手不想放开,声音低低地说“头好痛。”
谢小灵坐到床边,在他太阳穴上轻轻按压,又把他的头发全都散开,以指为梳,一遍遍给他梳头。
疼痛顿时缓解许多。
待水和酒来了,谢小灵先喂陆希源喝了两碗温热的水。
中暑一般都是因为排汗的问题,天热人体水分蒸发快,多喝水也能缓解一些。而后用水给他擦了一遍身子,又用酒精擦了一遍,好带走身上的热度。
再让他翻转过去,拿了他平日里梳头的牛角梳给他刮痧。
其实谢小灵没有中过暑,不过她还是季珩的时候,跟爷爷奶奶一起住,老人家就喜欢用这些土办法,只要季珩有个头疼脑热,奶奶就喜欢给他刮痧,导致她对于刮痧格外熟悉。
中暑也就是闭痧了,谢小灵不过在陆希源的背上轻轻刮了几下,他的背后就显现一整条深紫色的痧,看上去触目惊心。
陆李氏在一旁看得眼睛都直了,“没想到,这中暑,竟然还可以用出痧来医治。”
背上刮出痧后,陆希源的脸色看着好起来。
他的头还是疼,不过比起刚才,那真是好太多了,已经能坐着靠在床上了。
谢小灵给他在身后垫了被子,然后把西瓜一切两半,就拿了勺子,挖着喂给他吃。
等陆希源吃了四分之一的西瓜,又去了几趟茅房,整个人才真正的恢复过来。
不过说话的时候,鼻音还是很重。
出了痧,可感冒还是没好。
晚饭陆李氏给他做了面条,他吃了面条又喝了大夫开的中药,便睡下了。
直到陆希源沉沉睡去,屋内的四人才彻底地舒了一口气。
经过这一番折腾,没有人再想问陆希源考的如何。
不管考的怎么样,人平安就好。
从陆希源的屋子出来,陆李氏一直攥着谢小灵的手不放,“小灵,真的谢谢你,你真是有本事,你就是我们家的救命恩人,要是狗蛋不在了,我真不知道这个家会怎么样。”
“婶娘,”谢小灵没有犹豫地回握住,“你别这样说,希源对我也很重要。”谢小灵看看天,月亮已经爬到头顶,时辰不早了。
“陆叔,已经夜了,你们都回屋吧,希源现在基本上没大事了,今晚我来看着他。”
陆亦盛本想自己守着儿子,但又一想,谢小灵懂得多,万一有什么事情能立即做出反应,他们也就没有再争,陆亦盛便和谢小灵讲好,他下半夜会来换她。
折腾了一晚上,现在陆希源基本上没事了,大家放心了,也都乏了,都回屋了。
谢小灵忙活了那么久,早就满身大汗,她先去沐浴一番,这才又到陆希源的屋里。
她手上拿着布巾,边走边擦头发,走到陆希源屋门口时停住了。
他不知什么时候醒了,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屋顶,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醒了”谢小灵放下布巾倒了一杯温水过去,坐在床边扶他起来,喂他喝下去,又问“饿不饿想不想吃点什么我去做。”
陆希源没有说话,他拿了她手上的空杯子,放到一边,然后躺下,额头贴在她的大腿外侧,蹭了两下,说“第二场的覆试,我没有什么把握,要是我没有考中,你会怪我吗”
他的声音里有重重的鼻音,此时听起来可怜兮兮的。
谢小灵捏了捏他的耳垂,说“现在已经考完,多想无益,既然你有这个精力,不如想想婚礼吧,还有半个月。”
“唉”
一听到还有半个月,陆希源长叹一口气,“要是日子不是早就选定的就好了,真想明天就能把你娶进来。”他沉默了一小会儿后说“没想到一个小小的中暑,差点就交待在这儿了。”
是啊,不过是中暑而已。
谢小灵现在想起下午时见到他那苍白的面色,还心有余悸,现在更觉两人能这样安静的坐着说话有多好,若是可以,她也想立即就和他能朝夕都在一起。
真不知道,要是没有了陆希源,这个世界她呆着还有什么意义。
陆希源到底年轻,底子好。别看中暑来势汹汹,好起来也十分快,第二日早上差不多好了,在家足足又睡了两日,总算把这段时间因为学习而缺的觉给补回来了。
休息好了,病很快就全好了。
距离成亲的日子也就不到五天的时间,该准备的也都差不多备齐。
陆希源这几天也没歇着,他在城中跑了几家私塾,还有书店,想找份工作。
这次院试,他本来是奔着廪生去的,为此他日夜苦读,谁知人算不如天算,虽然坚持考完了全场,可最后究竟成绩如何,也只有放榜后才能知晓了。
结果是要等放榜才能知道,但他现在就行动起来,若是成绩真的不理想,可以马上先工作,毕竟是要成家的人了,他总不能娶了媳妇儿,还让他爹帮着养吧
陆希源在城中转了几天,也去私塾和书店看过了,这两相一比较,他还是更偏向于去书店。
这时候的印刷术还没有普及,书就比较珍贵,所以书店会请字写的好的学子来抄书。陆希源倒是觉得抄书挺好的,有些书多抄几遍就记得熟了,还有工钱拿,很适合他。
陆希源想好了退路,但真正到了放榜这一天,他还是紧张。
他的心里多少还是存有希冀,可真的担心会没中。
这日一早,陆亦盛见儿子穿戴整齐从屋里出来,便说“你待在家里,我去帮你看看。”
陆希源知道陆亦盛是在担心自己。
他笑了笑,说“没事的,爹,你去做活吧,不管什么结果,我看到了就回来告诉你。”
陆亦盛犹豫了一会儿又把工具包放下,“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了,免得又耽误一天工。”
“那好,”陆亦盛想了想又道“不管如何,都别太往心里去。”
“知道了”
谢小灵在一旁说“陆叔我陪他一起去,你安心工作。”
有她陪着,陆亦盛自然放心。
院试的榜单贴在贡院门前的西墙上,与西墙遥遥对应的是东墙,那里留有一片空白。
今年也举行了乡试,就在院试之后,那里是留给乡试放榜的,明天才会贴出来。
陆希源与谢小灵到的有点晚,榜单已经贴出来了,榜单前挤得全是人。
“我们待会儿再过去,也不急在这一时。”
“嗯。”
陆希源领着谢小灵到一旁树荫下站着,不过盏茶的工夫,就看见榜单前,有人哭有人笑,有人心情郁郁似要呕血,有人捶胸顿足似悔不当初。
真,个个心情跌宕起伏。
陆希源看着看着,不由得笑了,“若没有亲身参与,真难解其中滋味。”
谢小灵不免有些担忧,“我去看,你在这里等我。”
陆希源拉住了她,“放心,我不会像他们那样。”
说话间榜单前人少了些,陆希源紧了紧攥住谢小灵手腕的手,而后松开,道“我去了。”
他毫不犹豫转身便朝榜单而去。
他的个子高,腿长,走起路来大步流星,三两步便到了榜单前。驻足,身子微微朝左右侧了侧,不消片刻便立即回转,又走过来了。
陆希源从阳光中又走进树荫下。
光芒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间隙,斑驳地照在他清隽的脸上,映衬着他浅浅的笑容。
“我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