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被凶猛的洪水肆虐过的雍州大地上满目苍夷。倒塌的废墟,残乱树木和淹死或者饿死的禽畜的尸体。
空气中到处弥漫着怪异的腐肉气味。
路旁,树边到处都或躺或坐着形容枯瘦,或者面目狰狞的人。有衣衫褴褛冰冷麻木的男人,有蓬头垢面嘴唇青黑的女人,老人和孩子却是极少的。
而他们身旁各处都躺着断气已经冰凉或者已经腐烂到爬满了蛆虫散发着恶臭的尸体,或者即将死去尚还吊着一口气的人。
不论四周有多少死人,那些活着的人都已经不会害怕或恐惧。他们已经见过经历过了太多的死亡,多到已经麻木。
他们也曾亲眼看着家园被奔腾而来的洪水淹没冲毁时人们痛苦绝望的嘶嚎,拼命逃生侥幸活下来后又亲眼看着自己的亲人,或父母,或丈夫,或妻女,或孩子都活活饿死病死在他们眼前。
刚开始时他们还会惊恐,害怕,嫌恶,或者歇斯底里嚎啕大哭。但是现在的他们都已变的冰冷麻木,无论谁死在他们面前都再不会对他们有所触动。
他们现在只想活下去,不顾一切的活下去人性总是自私的,没有人不怕死,所以他们用尽所有方法活下去。他们变成了如山间野兽一般没有人性和理智,他们开始残忍的烹食同类
先是身体孱弱的老人,病人。然后是孩子,最后是女人。在巨大的饥饿面前,似乎一切道德伦理都已经丧失。所有的善恶再死亡面前都低贱的不值一提。
此时一个隐蔽的山坳里泥水中浸泡着断枝残叶和几具已经腐烂到不知是狗还是什么的动物尸体。山坳一处有一个十来岁的少年抱着双腿缩在一个女人身旁。
他已经和娘躲在这里好几天了,他害怕,很害怕。他害怕会被人发现,会被人杀狗一般煮来吃掉。他害怕那些饥肠辘辘游弋着觅食野狼野狗。他害怕娘也会像那些女人一样被剥光了衣服砍的一块一块丢进锅里煮。他不停的抱紧自己的身体紧紧靠着身旁娘亲的身体,仿佛这样他就会有安全感,他就可以保护好娘亲,和娘亲永远在一起。
可是他已经恐惧到忘记了他容貌美丽的娘亲早已经死去了很久,被那些身披盔甲的大人推到在地就再没醒过来。他的娘亲现在已经是一具开始散发着气味的尸体,再不会有人会去吃她了。
他又怕,又冷,又饿,所以他伸出手去触摸娘亲的脸。
“娘阿生好冷娘”手指触摸到那比他的手更冰冷的脸庞,让他小小的手冷的颤抖了一下。他望着闭着眼睛,便是曾经多么貌美现在也已经变成脸色青黑的女人。“娘你也冷么阿生抱着你好不好”
小小的他伸出手臂去拥抱着娘亲的,想去给娘亲一些温暖。可是娘亲为什么不伸手抱来他呢娘亲为何不再抚摸他的头顶朝着他微笑他仰着脸看到娘亲不说话,惊慌的摇晃娘亲的手臂,是不是自己太调皮所以娘亲才生气了“娘娘你跟阿生说句话好不好娘阿生会听话不惹娘生气,娘不要不理阿生好不好娘”
两行眼泪沿着脏兮兮的脸庞滑落,他压抑着哭声不停的去摇晃娘亲的手。“娘娘娘你醒醒不要不理阿生娘”
女尸依旧死气沉沉,毫无知觉。她只是一具冰冷的尸体,永远也不会再回应儿子的呼喊。
终于,他从压抑着的小声哭泣变成了嚎啕大哭,然后是崩溃的撕心裂肺。
他知道娘已经死了,可是他不愿去相信。他什么都没有,他只有娘,娘就是他的一切。可是娘死了,他惶恐失措,他不知道该怎么接受,所以他费力的将娘拖到这里。
现在他终于知道娘是真的离开他了,永远的离开他。只留下他一个人,再没有人会再他害怕的时候怜爱的抚摸他的头顶,将他抱在怀里说阿生,不要怕,有娘在。
娘
一声凄惨呼嚎传了很远,娘亲却永远不会听到。
天色阴沉的可怕,仿佛一只饥饿的饕鬄巨兽要择人而噬。大地的一处有一个小小少年一边哭一边不停的用手去挖土,直到十指渗血。
他疯魔一般不知疼痛,他只知道去不停的刨土。他要将娘亲埋葬,他好像听老人们说过什么人死入土为安,他听不太懂,他只知道不能让娘被人吃掉,不能被野兽啃食。
许久后他终于把娘亲埋葬,泥土堆起一座小小的坟茔。
衣衫褴褛的枯瘦少年跪在那座小坟茔前,痛哭不已,直到再没有眼泪流出,仿佛已经把眼泪流尽了,疲累的抱着双腿蜷缩着昏昏睡去。
梦里他又看见了娘亲,娘亲还是那般美丽温柔。娘亲把他抱在温暖的怀里柔柔的声音在他耳边说着话。可是娘说了什么他却一句都听不到。
忽然,他被一声声凄厉的惨叫声惊醒。
他猛然从梦中醒来,哆嗦着去靠近娘亲的坟茔。
他很害怕,他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找到了这里,或者是饥饿的野兽在用尖利的牙齿撕裂了谁的身体。他左右看看,地上有一节断树枝插在水洼里。他急忙将树枝拔出来握在手中,此刻这是他唯一可以用来防卫的东西。
他警惕的听了一会儿,发现只是一个女人在惨叫,一声比一声凄厉,惊的他心肝发颤。
他想了想,小心翼翼拿着手中树枝一步步朝着惨叫的方向走去。
没走多远他就在一片树林里看到了一个人,一个女人。
他小心的躲在一颗树后,看到一个身体,鼓鼓的肚子,腿上流满了鲜血,痛苦惨叫的女人。
他害怕极了,刚想转身逃跑就听到女人断断续续的叫喊声。“救救救救我啊我我的孩子要生了救我”
他听到声音脑中像打过了一道闪电。这声音他听到过。
他缓缓转回头,仔细的去看那个痛苦的脸都有些扭曲的女人。
“江夫人”他惊叫出声。
女人听到他的话,也明显楞了楞。她不知道这个孩子为什么会认得她。
江夫人忍痛冷声问道:“你你是什么人”
虽然眼前只是一个枯瘦的小少年,她也不得不警惕。现在任何认识她的人对她来说都是危险的。
江夫人眼眸有冷光闪现。如果这小少年也想对她不利,那她便是拼了这最后一口气也要杀了他
小少年看清了这个女人真的是江夫人,竟满是欢喜的向着江夫人走过去。“江夫人,我,我是阿生啊。两个月前我和娘亲曾饿昏在你府门前,是你让人给了我和娘一碗粥。你当时还问过我的名字,我说我叫云生啊”
云生江夫人皱眉,然后猛然想起了那件她几乎已经忘记了的小事。
那天她本是要去给她的夫君送吃的,可是夫君却公事繁忙,她只好转回府邸。在进门前便看见一对母子倒在府门外。她当时便让人把那夫君不吃的粥施舍给了那对母子,也免得浪费。
当时她见那个孩子虽然枯瘦,却长的十分好看,就不禁问了一声孩子的名字。那孩子好像是说他的名字叫云生。
“云云生你是云生”江夫人再次痛苦的抱着她鼓鼓的肚子。
小少年看到江夫人痛苦哀嚎,急忙丢下手中树枝,跪在江夫人身旁。“夫人,你怎么了我我怎么救你”
江夫人的下身血流的更多,地上泥土都染红了一大片。
江夫人痛苦喘息道:“我我快要生了可是我没有力气孩子怕是要闷死的啊”
“那我该怎么办我能做什么”小少年惊慌的不知所措。他从来不知道女人是怎么生孩子,更不知道生孩子会是这样痛苦。
江夫人冷汗浸湿的青丝贴着她苍白的脸,几乎已经是筋疲力尽。“孩孩子可能生不下来了。不行要想别的办法他一定要一定要出生一定要活下来”
小少年见自己帮不上忙焦急的流出眼泪,忍着哭腔哽咽道:“夫人”
疲累的江夫人忽然眼眸一亮,神色变得坚毅。她喘息着镇定道:“云生把把我身下的匕首拿拿给我”
小少年抹了抹眼泪连忙点头去找江夫人身下的匕首。摸到后颤抖着递到江夫人手里。“夫夫人,您这是要做什么啊”
江夫人接过匕首,眼神却紧紧看着哭泣的小少年,语气凌厉的问道:“云生,我是不是救过你和你娘的命”
小少年被江夫人忽然严厉的问话吓的一愣,然后木然的点头。
江夫人又问:“那你是不是欠我两条命”
小少年茫然不解的眨眨眼,又点了点头。
江夫人脸色缓和了些许。“那你是不是要报答我的救命之恩”
小少年开口道:“是,夫人是我的恩人,我是要报答夫人的大恩。”
听到小少年的回答,江夫人痛苦扭曲的脸上流出泪水,却又露出笑容。“好阿生,我死后你要记得你欠我的,所以你要好好照顾我的孩子让他好好活下去江家的仇还要靠他来报啊”
小少年楞楞听着他并不太懂的言语,也不知道江夫人为何要又哭又笑。他只知道他最后看见江夫人用锋利的匕首划开了她鼓鼓的肚子,鲜血流满了他的眼睛,触目可及,皆是血红一片。
当他楞楞伸出双手接过一个血糊糊的小小东西时,江夫人便躺在地上再也不动,眼睛却死死盯着他,仿佛是告诉他,她会一直看着他。
小少年愣怔许久,手中捧着的那东西忽然哇的发出哭声。
小少年低下头看到双手捧着的竟是一个白嫩娇小的的婴儿,因为身体上的血渍还没有被擦去,显得血色斑驳。
原来是一条小小的生命捧在他手中。这生命还细嫩,脆弱,他才刚刚会哭。
许久,少年缓缓露出笑容,脱下自己的衣服包裹住这脆弱的小生命,搂在怀里。
他伸出手轻轻戳了戳小生命的脸颊。“别哭,别怕,有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