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阳城是大昭国除去帝都外地域最为繁华的地方。
因为大昭国地域狭长,丹阳城刚好处于大昭国的中心,西邻止陵大江,南邻大昭边境线的夏江郡,东邻东越十万大山的山尾,而北方则是大昭京城的帝都。如此有山有水且是各路隘口要道交汇之地自然会成为大昭国最为繁荣之地。
丹阳城有三件事在大昭国久负盛名。一是丹阳城的水好,便酿出了各色美酒,花酿,红官,春烧。二是止陵江畔画舫楼船上的各色美人花魁,环肥燕瘦,婀娜多姿。三便是丹阳城文风书气,每年从丹阳走出去的世子文人几乎占去了大昭国其他地方文人的三分之一。
大昭朝堂之上出自丹阳的文臣也不在少数,所以大昭科举时,只要报出来自丹阳出身的世子便是考官也都会多多关注一些。
过了丹阳城便是夏江郡的地界。所以城内最大的一家客栈的单独宅院里齐王萧檀正坐在院里的石桌前独自饮酒。
酒味不如何凌冽,却也不是清淡的口味。
萧檀一边优雅品酒,一边不时用眼睛余光瞟向对面房门大开的房间。当他看到门口依旧空空如也的时候不禁皱了皱眉头。
他为何还没醒难道要那无欢和尚去雪山寻来的七叶莲花没有效果
昨日是花无期发作的日子,七叶莲花即便是对花无期没有任何效果也不该一直昏睡不醒啊
萧檀放下手中酒杯,指尖摩挲滑腻的杯沿,望着对面房间的窗口。
难道是因为他现在的身体太弱,所以不能承受七叶莲花的药性么还是罚他跟随马车一路走了百里太累了
想及此处萧檀放下酒杯,拎起酒坛走进了房间。
房间内云生正亦如往常蜷缩着身体睡觉。
萧檀拎着酒坛坐在床边,沉静目光定定看着云生的脸。
他虽然昏睡了两天,可却睡的并不安稳。总是眉头皱起,或者紧紧蜷缩的身体发冷似的颤抖,偶尔呓语一句却无法听清楚他说的是什么。
他睡觉从不说梦话的,他梦里究竟梦到了什么
萧檀眉头皱的更深。云生除去记忆未恢复前头痛发作外,极少会这样的。
难道是因为花无期可他已经给他诊治过,并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妥。
萧檀抬起手,将手掌按在云生额头。额头一片冰凉,沁着一层细密的汗珠。
“唔”一道低低的声音发出,然后睡着的云生不安的动了动。
萧檀收回手,静静看着云生开始慢慢苏醒过来。
昏睡了两天的云生缓缓睁开眼睛,第一眼就看到眼前坐着一袭浅蓝锦袍的冷傲男子,只是觉得他长得挺好看。云生坐起身茫然问道:“你是谁”
萧檀不回答,只是目光审视了云生一眼,然后从床边起身走向窗边椅子上坐下。
云生每天睡醒后便失忆的毛病是他造成的,所以他再清楚不过。萧檀一边喝酒一边等着云生慢慢恢复神智。
床上云生目光跟随萧檀移向窗边,看坐在那里的人悠然饮酒丝毫没有回答他的意思懵懂的用手抓了抓脑袋。
他确定,这蓝袍男子他一定认识,而且很熟。
下一刻,云生脑中的记忆便如奔腾的河水一般全部涌出。
愣了愣,然后云生朝着窗边的萧檀露出尴尬笑容。“主人”
萧檀冷冷嗯了一声,算是回答。每天都上演的戏码,萧檀早就习惯了。萧檀将手中酒坛放在桌子上,身体靠向椅背,目光放在云生脸上。
“你梦到了那个江夫人”
“嗯”听到萧檀的问话,刚刚掀开被子准备下床的云生倍觉吃惊“主人如何知道我我说梦话了”
萧檀道:“虽然只听得清一个江字,但是你认识的江姓人,又能让你如此记忆深刻的也只有她了。”
云生低头,苦涩的挑了挑嘴角。“以前极少做梦的,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总是起以前那些我自己都快忘记了的事。”
萧檀感觉敏锐,一瞬间便捕捉到了云生嘴角的苦涩,语气中的黯然。萧檀眼眸不自觉微微眯起。
这种神情和语气怎么会由云生展现出来极能隐忍与掩饰的他面对自己时除了微笑与讨好妥协外从没有流露过一丝别的情绪。今日醒来怎么有些说不出的变化
萧檀拿起桌上他剩下的半坛酒递到云生面前。“你想回雍州”
云生一愣,然后接过酒坛恢复往日笑脸明媚道:“回去我现在连娘亲葬在何处都已寻不到了,回去做什么”
“是寻不见,还是不想去寻”云生的话听似没什么,但萧檀却毫不犹豫的戳破。
云生一呵呵笑,点头承认。“是不敢。”
萧檀轻轻哦了一声,等待云生下文。
极其聪明的云生听出萧檀话中含义,狠狠往自己口中灌了一口酒,擦了擦嘴角道:“我回去,便是找到了娘亲的坟墓,也不可能证明我的身世。若再有人趁机毁了我娘亲的坟,那我岂不是太不孝了”
萧檀微微冷声笑。拿过云生手中的酒坛站在床前,一手温柔捏住云生下巴让他高高仰起头,一手将酒坛拿高,微微倾斜,清亮的酒液便流入云生口中。因吞咽不急,还有不少酒液溢出口,顺着修长脖颈流淌至心口,浸湿衣襟。
“这种损德败行之事本王岂会做所以,你是在提防卫朗”
萧檀手中酒液不停倾倒入云生嘴里,他回答不了,便只能仰着头,似极享受美酒入喉的滋味。
萧檀见坛中酒已倾倒空了才堪堪停手。捏着云生下巴的手指收回云生便弓着身子大口喘气,一边看向萧檀手中的酒坛一边咳嗽,原本苍白的脸色染上些许嫣红。
云生一边咳嗽一边抹了唇角酒渍一脸惋惜道:“这么好的酒这么就喝光了,还洒出这么多,真是浪费。”说完云生竟将沾有酒渍的手指送入口中意犹未尽的吮了吮。
萧檀看着云生故作的模样不为所动的走回窗前将空酒坛置于桌案上道:“倾倒半坛酒的时间你就已经是这般模样。如果是一整坛,保证活活呛死你。”
云生没心没肺的呵呵笑。
萧檀抱着双臂以一种逼视姿态看着云生。“让你徒步跟随马车行了近两百里路,你也该学乖些了吧说吧,你到底是什么人”
“”云生疑惑看着萧檀,笑道:“主人以前从不在意我是谁,什么出身,对我说的话做的事也都不干涉。怎的自知道了一个女人的存在后就对我越发怀疑了”
萧檀抬眼瞟了一眼云生道:“当初你是谁对本王来说并不重要。但是自你回过云台村后云台村便被卫朗屠尽,此事如此巧合,怎会让本王不怀疑当初卫朗把你送进云梦泽时你的籍贯上写的是江陵人氏。可你对本王说你是雍州人氏,且是来自平安镇云台村。”
云生道:“主人当时只是一心想从我口中知道关于那个人的事。对
我说的是否和卫朗相符并不在意。”
萧檀嗤笑,笑声透着明显的不屑道:“一个低贱的禁脔,本王有必要知道他的身世么”
云生认真的点头。“也是。齐王镇守大昭边境,管理二十万铁骑,哪有时间去在意这些小事。”云生抬头,目光清澈看向萧檀。“那主人究竟是怀疑什么”
“本王只是觉得卫朗杀光云台村的人一定不止是因为云玉如。”萧檀语气淡然,却隐隐透出危险。“如果只是因为云玉如死于二十二年前,他即便是查到也没有必要杀光云台村所有的人。甚至本王去往平安镇时除了查到云玉如已死外,查不到任何其他关于云玉如的事。而且你和你娘就像是从未存在过一般,无人知晓云台村曾有过你们母子。若依你告诉本王的经历,就不该没人记得你们这对孤儿寡母。。”
云生眨眨眼,笑的波澜不惊。“那只能说明这件事有人在说谎。当然,在主人看来我说谎的可能性更大。因为总不会是主人调查过的那么多人都在说谎吧”
萧檀道:“本王曾想过,云玉如死了二十二年,而你才刚刚二十一,那时你娘还没有怀上你,所以你不认识云玉如也是正常。但是如此想本王就想不通了。一年前卫朗杀了云台村所有的人,却为何大发慈悲把云南景的命留给你”
云生道:“或许是云南景侥幸逃脱,才刚好在村口遇上我。他当时以为是我让人屠村,还把我大骂了一通。”
“是吗”萧檀锐利目光如利剑,仿若要通透人心。“你是说就凭一个小小的云南景能轻易逃脱卫朗的暗卫袭杀”
“呃这样啊是不太可能。”云生仿佛被问的有些不知如何作答,苦闷的挠了挠头发认真的替萧檀继续猜测下去。“那只能说卫朗可能是跟我有所勾结,所以帮我让我手刃仇人嗯那我得进云梦泽前就已经和卫朗勾结在一起了,不然我没有机会。”
萧檀讥讽打断云生的猜测道:“你不用给本王耍这些小心思。你若真是他的人,他又何必煞费苦心的让你离开本王,现在还三番两次的派人要你的命”
云生迷惑不解道:“那主人要我说些什么呢”
萧檀冷笑道:“说你当年跟本王招供那些话时究竟是不是真的被蛊虫控制你如此善于说谎,不排除你当时还有一丝清醒所以并没有说实话的可能。”
云生叹了口气道:“云生自甘愿做主人的宠物起就只对主人说实话。有没有蛊虫控制并没有什么关系,我能向主人坦白的依旧是一样的话。
我叫云生,自小在云台村长大,与娘亲相依为命。十岁时离开云台村遇洪灾,娘亲死在那里。后来我遇到江夫人,替她照顾一个婴儿,婴儿被人捡走我便四处寻找到了江陵。在江陵城生活了几年,无意中见到了江家的仇人宋公辅。我故意结识宋家嫡孙宋宁伺机替江夫人报仇,可是那年天子巡游天下,经过江陵城时我便被天子看见,带去了京城帝都。”
说到此,云生忽然嘲讽的笑笑。“我也是那时才发现我竟和当今天子长的如此相像。一个手握万里锦绣河山的皇帝,一个经常忍饥挨饿混迹市井的窃贼,还真是莫大的讽刺呢。”
萧檀出声提醒道:“你当年好像确是如此说的。但若这些都是真的,你确实是云台村的人,那卫朗又为何故弄玄虚的封住所有人的口,把你出现在江陵以前的事抹的一干二净”
萧檀眼眸闪现出精芒。“那时卫朗屠村是因为你,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