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井太郎摸了摸后脑勺“他挺可怜的......喂,你们就走了吗”
其他人已然走到门外去了，对于犯罪嫌疑人的忏悔和品格不端者的自辩毫无兴趣。
“啊为什么还要留下”芥川龙之介回过头,“笔录已经做完了。”
新见雪也回过头“就算我们想追究他陷害萩原先生的恶行,可放到现在，也没什么可以做的啊。”
毕竟他的罪行已经暴露,证据充分,必然会遭到法律严惩。
“这里有凶器......这里有尸体,这里有血迹......还有那青白五月的高窗上,陷入沉思的侦探的脸。”萩原朔太郎喃喃道,“这句子必须要记下来才行......啊”
他一不小心被空气绊了一下,向前栽倒。
新见雪赶紧扶住他“萩原先生，走路要看前面”
芥川龙之介从口袋里掏出香烟“可以吸烟吗”
“随便你啦。”
平井太郎看了看没什么新闻价值的现场，挠了挠头，还是留了下来。他才从东京都政府社会局辞职,再不好好工作的话，就只能带着妻子儿女回老家过贫困的生活了。
“都这个时间了,”芥川龙之介看了看表,“小雪,我送你回家吧”
他看起来极为期待因为这样就可以在周四会客日以外的日子里看到夏目老师了。
“你还是去送萩原先生吧，”新见雪用大拇指倒着点了点萩原朔太郎,“我怕萩原先生回去的时候会迷路。”
萩原朔太郎却拉住了新见雪的衣袖。
“萩原先生”
“你......不会迷路吗”
新见雪莫名其妙“你在说什么啊”
萩原朔太郎指向前方。
新见雪顺着这个方向看过去,吓了一跳
就在眨眼的瞬间,眼前的一切发生了不得了的变化,变成了一望无垠的沙漠。本以近黄昏的天色重新变得亮亮堂堂,所有熟悉的街道全都消失不见。
芥川龙之介揉了揉眼睛“幻觉吗”
又或者，消失不见的，是他们自身而已。
首先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只黄色虎斑猫，闭着眼睛、才刚出生的小猫。还不等他们就这只猫发表看法，就见一只手伸出来，把小猫摔了出去
小猫摔出去的位置，出现了一片竹林。竹林边，是一口大池塘，池塘的斜对面，有一道篱笆墙。
沙漠就这样被各式各样的景色填满。
“原来如此，”新见雪眯起眼睛，“是幻境。”
想要打破幻境并不难，她自己就可以做到，甚至不需要刀剑付丧神出手。
不管建立这个幻境的人是谁，至少，目前为止，对方是没有恶意的。
既然没感觉到恶意，她也不介意陪对方玩一玩。
芥川龙之介伸手把小猫捧起来“幻境是什么意思”
“嘿嘿，不觉得眼熟吗”新见雪单手托腮，“这是夏目先生的我是猫的开头哦。”
芥川龙之介一下子就兴奋起来了，忘掉了可能存在的各种危险“可以看到年轻的夏目老师了吗”
“说不定呢。”新见雪看着他拖在掌心的小猫，“如果你没打算改变历史......的话。”
这话一出口，新见雪皱了皱眉。
历史上，夏目漱石家那只猫是只黑猫，这里的用词该是“剧情”才对。
芥川龙之介闻言，心疼地摸了小猫两把，还是咬咬牙，把它放回了原地。小猫便像小说中描述的那样，爬出竹林，绕过池塘，钻过篱笆，进入了夏目漱石院中。
当时夏目漱石任第一高等学校英语教授和东京帝国大学英国文学教授，精神状况十分糟糕，正是夏目镜子口中“人人劝她离婚”的时间段。
比如说
“教师当够了，我想要辞掉其中一份工作。”夏目漱石这样说。
“哎，为什么”
“我不喜欢那些学生们。”说的好像那些学生们会喜欢他一样。
“不能用这种理由辞职的吧。”
“那就随便找个别的理由，总能找到的。”
“......”
“......”
“好吧，高中那边的英语教学的确更没意思，也更幸苦。”
“不，是大学那边。”
“......”
“......”
“你疯啦而且，除了你，还有谁适合当这个教授”奉教育部之命被送去英国的留学生很少的好吧。
“反正我才留学了两年而已，怎样都及不上先头那位赫恩先生。”
赫恩先生就是那位著名的小泉八云，某些方面来说，的确没法比人家小泉八云爱尔兰裔，生于希腊长于英法，外国人当然更了解外国文学。
“......稍微自信一点啊。而且，辞掉东大那边的工作的话，你养得起家吗”
养不起。
妻子娘家败落需要钱支援，养父养母离婚了分别要钱支援，姐夫贪得无厌，自己还有两个女儿。
所以，他只有先忍耐了，忍耐学生的不信任和各种比较，他忒烦这个，一烦就容易发病。
而芥川龙之介作为仰慕他学生，总不免为他的辛苦长吁短叹。尤其在读过道草一书之后，深以为自己比此时的镜子夫人还要了解夏目老师。
可又只有静子夫人才能抚慰夏目老师，他们才本该是一体，即使吵吵闹闹、甚至打打闹闹，互相不理解，他们也只属于彼此。
所以，只有试着去开解他们两个了。
“......辛苦了。”
新见雪看着被迁怒砸出黑眼圈的芥川龙之介毫无诚意地说，“这样有意义吗”又不能改变真实的历史。“我还以为你会抓紧时间和夏目先生相处什么的，说不定能混成忘年交呢。”
“说这话之前，别忘了你自己也有帮忙，”芥川龙之介掐一把新见雪的脸，“都怪你，馊主意一大堆。”
新见雪哂笑“我觉得那些主意都很赞呀，是夏目先生太古怪了。”
敏感到神经质，逻辑思维严密的同时欠缺常识，一不小心就触到燃点。
难搞，太难搞了。
萩原朔太郎抱着脑袋，一脸呆滞“婚姻，好可怕......”
芥川龙之介说出了一句真理“由此我们可以得知，结婚在调节欲望上是有效的，但在调节恋爱上是无效的。啊小雪，前半句你给我立刻忘掉。”
新见雪眼神死“来不及了啦。”
萩原朔太郎还从夏目漱石的婚姻中得出另一个真理“人总是要妥协的......除了适当的放弃之外，永远、永远，不可能得到全方位的满足”
谈到真理的时候，萩原朔太郎的语气就一点也不恍惚了呢。
夏目镜子一直在妥协，这个不必多说；可夏目漱石也是有妥协的，发了神经之后妥协，即使对方根本看不出来他妥协了。
“就是，”芥川龙之介表情放空，“从此人们变得卑躬屈膝，压缩理想的生存空间。”
“爱总是欲求着独占，伴随着嫉妒......但在结婚之后，就没有了竞争，也没有了嫉妒。从此......爱就开始褪色，变得沉闷......悲剧啊”
“欲望不分对象渴求异性，会模糊人的判断，人们往往会在这种最差劲的情况下产生结婚的冲动。连最起码的概率公式都忘掉了呢，所以，理所当然会引起悲剧。”
“我们这个时代，什么都在改变......婚姻这个制度，也许......也在改变。”
“古代是杂婚，然后是一夫一妻制，再然后，未来说不定会像摩门教那样变成多夫多妻制至少可以减少一点家庭的烦闷和虚伪。”
见了鬼了，这讲的是爱吗
明明是欲
“你、们、两、个，”新见雪听得额角青筋直迸，“给我适可而止一点啊说的好像你们两个有结婚一样。”
芥川龙之介和萩原朔太郎对视一眼，同时摇了摇头“你不懂。”
“......”
他们两个都初恋失败，对恋爱抱有悲观的情绪。比较起来，萩原朔太郎更惨一点明恋数年后被对方派出自己的新婚丈夫直接ko。而芥川龙之介至少有两情相悦过，只不过被家长强制拆散而已。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话题继续
萩原朔太郎咬了咬下唇“婚姻是虚无的，但爱情是真实的。人在精神上......憧憬渴望的，只有一人。”
芥川龙之介也收回了放飞的思绪“的确，一个人就够了。不过，也许只有光源氏那样养成才能得到理想的伴侣。”
“紫式部那样的......”萩原朔太郎陷入沉思，“古代的教育，将女性培养成易于染色的白纸......所以才能顺应他们的丈夫......”
“就是这样。不过，现代这种素材难找啊。”
说到素材，就见芥川龙之介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清了清嗓子，理了理头发。
毋庸置疑的，他是个帅哥，即使黑了一个眼圈，也照样是个帅哥。
他冲着新见雪微微一笑
“小雪，长大以后嫁给我好不好”
话音未落，风声夹杂着少女的怒吼
“去死吧，居心不良的大变态”
这下，芥川龙之介的黑眼圈对称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