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家伙,是恋童癖吗”
芥川龙之介连连摇头。他当然不是，纯粹是话赶话而已,不然就不会加个“长大以后”这个前提了。
萩原朔太郎默默地缩成一团,假装什么都没有看到。
然而新见雪是不会放过他的
“素材是什么鬼啦，凭什么我就非得按照你的喜好成长不可萩原先生,芥川先生这样的行为是不是很可恶”
萩原朔太郎求生欲极其强烈“芥、芥川君错了”
“错在哪”
错在当着新见雪的面毫无顾忌地把目的表露出来。
“错在......不尊重女性......”
实际上,新见雪当然是绝佳的素材,毕竟长得这么可爱,年纪又小,稍微委婉地引导一下就能往自己希望的方向发展。
时间溯行军就是这样干的,只不过目的不是骗取她的爱情而已。
喵之助嗤笑一声“父母对子女的培养，还不一样是养成。”
新见雪立刻反驳“出发点完全不同好吧”
“那可不一定。”
有父母会爱自己的子女，有父母不会。这世界上，当父母可不需要经过考试。
当然,这话也可以反过来讲。
那只以喵之助为原型的小小虎斑猫蹭到它身边，发出撒娇一样的“咪咪”叫。喵之助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一爪子按住他的脊背。
新见雪“是把你当成妈妈了吗”
喵之助“为什么不是爸爸”
“因为你没有蛋蛋。”
“......”
“......”
“你怎么可以说出这种话”芥川龙之介嚷嚷,“你是个女孩子”
新见雪没理他,喵之助也一样“我不是母猫”
不是母猫、又没有蛋蛋
“哇哦，”新见雪睁大眼睛,“你是双性猫”
喵之助不怀好意“你可以把我当成永远长不大、无法发育出蛋蛋的公猫。”
“......”
“和你一样。”
闻言,新见雪抓起喵之助,团吧团吧往池塘里一丢。但这不是虐猫别说喵之助其实是式神了,哪怕是一般的猫,也是会游泳的，他们只是讨厌水沾湿皮毛、令他们失去安全感而已。
芥川龙之介“小、小雪”
“呐，芥川先生，萩原先生，你们知道吗”新见雪双手托腮，“夏目老师其实最喜欢狗了。和始终没名字的猫不一样，有好好给取名叫做赫克特呢就是希腊神话里帕里斯王子的哥哥。”
“哎”芥川龙之介大吃一惊，“狗的话......我应付不来啊”
“家里还养过文鸟。”
“哦哦。”
“但是，全都死掉了。”
“哦哦......啊”
“文鸟是因为忘记喂食死掉的，赫克特因为跑丢了在邻居家池塘淹死了。”
空气中陷入一阵尴尬的沉默，这个话题该怎么继续呢认真说起来，夏目漱石家的猫其实也换了好几代，有一代是被静子夫人不小心踩死的......
“阿雪，”萩原朔太郎拉了拉新见雪的袖子，“那只猫......没有浮上来。”
这倒是奇了怪了。
新见雪凑到池塘边，向池子里看去。这个池子很浅，水质清澈，一眼就能看到底。
她捡起岸边一块石头，砸了进去，就见石头缓缓沉底。
但是，喵之助的确不在了。
忽然，水面震动起来，一圈圈波纹向四周不断扩散开来。
一行俳句在水面上显现
“相对两相知，清如水兮明如镜，寸心澈而映。”
新见雪呼吸一滞。
丰玉俳句集
无数的文字从四面八方袭来，用的是熟悉的字体，组成的是熟悉的句子。
像虫子一样。
无数的虫子，密密麻麻的虫子，爬上她的脚面，爬上她的小腿。钻进她的衣服，钻进她的骨头。
“小雪”
在芥川龙之介看来，新见雪发了一阵子呆之后，整个人向池水中栽了进去。
他伸出手，想要拉住新见雪，却被萩原朔太郎拽住了。
“等一等，”萩原朔太郎那双大的吓人的眼睛盯住了他，“不要妨碍......吹雪。”
就差了这么几秒钟，新见雪消失在了池水之中。
“你，”芥川龙之介毛骨悚然，“现在这状况，是你造成的还有，吹雪，这是个人名吧”
“人生短......注释长，”萩原朔太郎放开芥川龙之介的手，避开他的视线，“爱与恐怖一心......”
“恩宠与刑罚同体。”
如此意义不明的句子，意味深长。
......
......好冷。
水流冰凉。
新见雪仿佛沉入深深的海洋，周围一片漆黑，没有光线，没有声音，没有方向。
呼吸变得粘稠起来，鼻腔、胸腔、耳膜仿佛被什么东西压迫，又仿佛什么都没有。
醉酒般的欢欣感突如其来，席卷了她的身心。
然后被一双手中途打断。
“阿雪，”一个令她讨厌，又令她怀念的声音响起，“你怎么会在这里”
黑色的洋服，白色的领巾。领巾之上是清瘦的下巴、高挺的鼻梁和俊秀的眉眼，这是一张广受好评的帅气面孔。
土方岁三。
他的脸色很糟糕，声线听起来极为沙哑，想来最近休息的不太好。
但他眼神依旧锐利，直刺人心。
“还有，这头发和眼睛是怎么回事”土方岁三掐住新见雪的脸，摆弄来摆弄去，“我都差点把你当成外国奸细给砍了。”
新见雪瞪着土方岁三，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咬紧牙关，口腔隐隐作痛，鼻腔里传来血腥气。
她把自己咬伤了。
“你这是什么表情，”土方岁三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我这次又没有欺负你。”
虽然语气不咋地，但他自认为还是比较平易近人的。
“土方先生”相马主计看不下去了，“阿雪好不容易来到这里，你起码安慰她几句啊”
土方岁三翻了个白眼“哼她本来就不该来这里，我还想骂她几句来着”
听着这熟悉的嗔怪口吻，新见雪终于忍不住，眼泪掉下来了。
这下，其他人都坐不住了，纷纷对土方岁三表示谴责、对新见雪表示慰问
“哎呀，阿雪哭了”
“是土方先生掐的太用力了吧”
“噫，土方先生又把阿雪欺负哭啦”
“土方先生，对阿雪要温柔一点，温柔”
“阿雪，土方先生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别生气”
“别理土方先生就好了，女孩子笑一笑才漂亮呀。”
闻言，新见雪哭得更厉害了。
她死死抓住土方岁三的前襟，哽咽得上气不接下气。
在戊辰战争开始之前......
总司和她就被大家抛下了，远远拉在身后。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的传来，队伍分裂，熟悉的名字一个接一个被标上黑框。
那时候的她，又惶恐有不安，等待着最后的结局，期待他们的归来。
而现在的她，已经知道了最后的结局，明白了大势的无可转圜。
“怎么哭成这样。”土方岁三傻了眼。他挠了挠头，把新见雪抱起来，拍打她的后背，“你以前可不会在我面前有这么多眼泪。”
土方先生以前也不会这么温柔地哄人啊。
就连跟其他人说话的时候，态度也温和了许多，一点也不像那个“鬼副长”了呢。
新见雪死活不肯放手，土方岁三只好一边抱着她，一边坐在桌边处理公务。于是她就知道了，最近才刚结束了一场小规模战役，又有了不少死伤。其中很多人的名字她闻所未闻，大约是从旧幕府军中重新编纂到新撰组麾下的吧。不，也可能是反过来，新撰组编纂到了旧幕府军中。
而干部名单，早已经面目全非了。
他们现在所处位置，正是函馆五陵郭
土方岁三殒命之地。
......假的。
这一切都是假的。
但是。
这气味，这温度，这个人的心跳声......
都是那么的真实。
新见雪的眼泪已经流尽，眼睛红肿，脸颊上的皮肤又干又涩。她脑袋发晕，长发披散开来，像海藻一样弯弯绕绕。
土方岁三伸手插进去，检查她的发根，没发现一根有变黑的迹象。
“哭够了”土方岁三拿起一旁的毛巾，把她转过来，给她擦脸，“可以回答问题了吗”
新见雪闷声道“不可以。”
“......”
“......”
“那你什么时候可以回答我的问题”
“谁知道。”
“......”
“......”
“喂，”土方岁三的额角迸出青筋，扯了一下她的头发，“不要每次我的态度稍微好一点，你就得寸进尺。”
“总司死掉了，”新见雪的眼泪又冒出来了，“你们都不在大家都不在只有、只有我们两个”
土方岁三神色一暗“抱歉。”
“你们、你们都发过誓”新见雪语无伦次，“要活下来、要再见骗子都是骗子”
总司是骗子，近藤先生是骗子，井上先生是骗子，原田叔是骗子，山崎先生是骗子。
土方先生也是骗子。
新见雪在看到他的时候就知道了。
土方岁三已经不想活了。
他只想着死。
为自己的理想，贯彻士道而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