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莘御剑来到陈州,沿着河岸往那个熟悉的地方走,终于走到那处住了一年之久的庭院门口,半旧的木门上挂着一块锁,主人不在,她心中隐隐有不祥之感。四年前她来到这里时,主人病重,自己后来虽不能完全治愈他,可还能勉强为他延长十年的寿命,只是身体肯定是要比普通人弱些。要是平日注重保养,楚孜墨还有6年的寿命,虽然短了些。
夙莘透过门缝往院中看去,各种药草被人打理得井井有条,蝴蝶和蜜蜂流连在花丛间,当初她种下的梅树和凤凰树都长大了,凤凰花开得红艳绚丽,空气中散发着一阵若有若无的馨香,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静谧美好。夙莘心中的担忧去了不少,不过还是要找个人问问情况才是。往四周望去,夙莘看到河边有一个卖灯的老头,正是几年前的那个,他应该了解情况,她走了过去。
夙莘恭敬地拱手一拜,说道:“老大爷你好,向你打听一件事,您知道住在那边院子里的楚公子去哪里了吗?”
老大爷打量着夙莘,感觉到似曾见过,想了半天才惊讶道:“哦!姑娘,原来是你!四年前的七夕夜,你和楚公子买过我的花灯,后来你又在陈州住了一年,老夫绝对不会认错。”
夙莘笑笑点头,回道:“老大爷,您说得不错。”
老大爷捋着胡子打量着她,笑呵呵地说:“楚公子那么好的人,怪不得姑娘对他念念不忘。”
夙莘连忙摇头解释说:“您老误会了,楚公子和我并非——”
老大爷:“哈哈你们这些年轻人呐,老夫活这么一把年纪了,这种事见得多了,姑娘就不要不好意思了。楚公子早上出去了,看时间是快回来了。”
夙莘往远处一瞄,看到一个人影踏着夕阳走到了楚家,她感激地说道:“多谢老大爷了我先走一步。”
老大爷:“这些年轻人呐!老夫毕竟也年轻过嘛,呵呵”
“楚公子近来可好?”夙莘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来,饶有兴致地倚在一旁笑笑盈盈地着看他开门。
楚孜墨放下竹篓,取出钥匙正准备开锁,听到声音转身看去,夙莘双手抱剑在胸,一身蓝色的门派服板正而严谨。他侧过脸,轻笑出声:“怎么女剑仙有时间来看在下了?”
“楚公子就不要寒掺人了,我这回可是逃下山的,可不是闹着玩的。”夙莘脸上的笑容僵了僵,连连催促他赶快开门,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算了,她还去着看凤凰花吧。
门打开后,夙莘看到那棵凤凰花树已经长大了不少,满树都挂着火红的花朵,时不时往地上落下一些轻飘飘的花瓣,地上已经铺上了薄薄的一层。她想起了醉花荫,忍不住伸出手,一片红色的花瓣落在了她的手掌心。
“凤凰树树冠高大,花期花红叶绿,满树如火,富丽堂皇,有‘叶如飞凰之羽,花若丹凤之冠’之称。”楚孜墨看着树下的人愣了一瞬神,随手捻去夙莘头上的一片花瓣。
“什么?”夙莘缓缓的回头,时间仿佛瞬间停止了,夕阳的余晖落在她的脸庞,散发了淡淡的优雅气息,落英纷飞,随意的抬眸,倾尽世间繁华。她刚才看得出神,只依稀听到了什么飞凰花凤。
“哦有片哪里沾上的花叶……”楚孜墨只看了她一眼,马上移开了目光。
“不是这个,是你刚才说的那个什么飞凰,我没听清。”她轻轻地摇头。
“叶如飞凰之羽,花若丹凤之冠”
“形容得极为贴切,怪不得以‘凤凰’为名,我听过‘凤凰长离’的故事,却不知这树名的由来原来是这个。”
“凤凰长离?”楚孜墨似乎陷入了沉思。
“杳杳灵凤,绵绵长归悠悠我思,永与愿违万劫无期,何时来飞?”夙莘努力回忆几年前夙玉说的那段话。
“悠悠我思永与愿违”楚孜墨重复念了一遍。
“对啊,当初我也觉得这句有趣呢,怎么想起什么没有?”夙莘有些期待得看着他,说不定这家伙一时来了兴致,就讲一些奇闻轶事给她听呢。
“这是出自《洞玄本行经》上的一段记载。”楚孜墨目光深沉地望着落下的片片落英,良久才说话。
“你看起来不太高兴,是不是我说的话令你想起什么不愉快的事了?对不起其实我也就是随口一说。”夙莘脸上的笑容黯淡下去,楚孜墨不开心,她心里也不好受。她低下了头细细思索,当初夙玉一说这个故事也伤心,那是因为她心里偷偷思念着玄霄,苦情所致。难道他思念起以前的恋人?可是据旁人讲,楚孜墨自幼父母双亡,长大后更是连推数门婚事,当地人背后说他不近女色,所以这个推测不成立。
“在下并没有生姑娘的气,只是想起一些往事而已。”楚孜墨深深地注视着面前的人,希望能看出什么来,却只看到她深锁的眉头写满了愧疚不安,她这是在乎他的感受?楚孜墨心中暗暗摇头,叹息了一声,也不过是一时怜惜而已,她永远都体会不到他的痛苦。
“那你是不喜欢这花?”夙莘试探地问道,当初是自己非要种凤凰树的,或许人家最喜欢的不是凤凰花。
“不!在下很喜欢。在中原是见不到这种花的,当初多亏姑娘种下树苗并以灵力滋养,才能使得这树快速长大,才有今日看到花开的盛况。”楚孜墨摘下一朵花欲插在夙莘头上,却被她轻易避开,只好落寞地垂下手来。
“那一定是你一个人看花太寂寞了,也难怪,花开得太过艳丽不免令人联想到个人命运,不如以后我陪你一起看花可好?”夙莘期待地看着楚孜墨,眼睛闪烁着亮晶晶的光芒。
“既然姑娘诚心邀请,在下求之不得!”楚孜墨看着那双闪闪发光的眸子笑了,脸上些许的阴霾一扫而光,此刻,目光温柔的像水一样。
夙莘抢过他手中的花,放在鼻子前,闭上眼睛深深地嗅了一下,心里却在想,果然还是两个人看花有意境,孜墨就是太孤独了。嘻嘻,今天用师兄的这一招成功地赢得了翩翩公子的好感,夙莘嘴角洋溢着笑意,却没看到对方正用放肆的目光打量着她。
吃罢晚饭,书房的桌子上摆着一盏纱灯,光芒昏黄却柔和。夙莘坐在书桌前将她所创的剑法一一誊在纸上,并心得体会一并附在其后,不到一个时辰她便觉得烦躁不堪。她终于明白,原来练起来不过一刻钟的剑法,要将之变成文字和图画实在是累人,果然,剑术宗师是不好当的。
“累死了!不写了!我就是傻,没事想着写什么秘籍,真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夙莘放下笔,将桌子上的风灯吹熄,踏着月色走到院中。
月明星稀,院中挂的两盏红灯笼发着不太亮的光,凤凰树下,香炉的烟盘旋而上,白衣公子端坐其后,手下动作极美,琴声在他的指尖缓缓流淌,一声声,如水面涟漪般波澜远去。弹琴的人儒雅俊朗,青丝如瀑,散落在垂下的白袍上,目光恬静且温柔,似乎沉醉在他自己的世界中无法自拔。
夙莘脸上挂着笑意,走到他旁边坐下。
“可是累了?坐下听听琴声也可稍稍舒缓一二。”楚孜墨看她来了微微点头,随手按下琴音,手指轻挑琴弦另起一曲。
夙莘看了一眼香炉,撇嘴道:“这香不好,不如试试我新配的‘醉千年’如何?”
楚孜墨一听这名就摇头叹息:“香是好香,只是这名字起得……唉……”
夙莘不乐意了,她嘀咕道:“‘醉千年’有什么不好?你文采好!起个更好的让我听听呀!”声音虽小,却被旁边的人听个正着。
“‘冰鉴’怎么样?取自‘一片冰心照玉壶’,而且冰鉴还是月亮的另外一个称呼,一语双关。”楚孜墨接着她的话说道,言语间颇为得意。
夙莘想,尼玛还当真了,不就是姑娘我的文采比不上你嘛,为啥非要压我一头?她苦笑道:“……听起来比我的诗意好听,我认输。”
楚孜墨看她低着头怄气,又夸赞道:“你制的那香味道独特得很,因材料罕见,市上也无人贩卖,反倒贵重了。”
夙莘心道我都把槐妖连同离香草一块迁走了,别人怎么能制得这香?当即回屋打开盒子取出一块香,将之点燃后投进香炉中,不一会儿,馨香芳实的味道就充斥在整个小院中,这也是为什么她平日身上都带有一种独特的香味,实在是平日熏香习惯使然。
楚孜墨:“夙莘调香的手艺倒是见长,在下自后自是不用再为焚香一事忧心。”
夙莘叹道:“唉,你只会欣赏这些文人骚客都喜欢的风雅事。”
“何意?在下竟忘了夙莘以前是以修仙为第一紧要事的,这些都只能算作是闲暇娱乐,实在是在下考虑不周。”楚孜墨垂下眼帘,面色淡然。
“纵然如此,时至今日,夙莘又能如何?如今却不得不将心思转了。”夙莘叹气着,颇有些英雄气短的意味,想当初她可是立志学得好本领,做一番大事业的,比如玄霄师兄执着的“成仙”、夙瑶师姐的“将琼华发扬光大,成为天下第一大派”的愿望。
“”楚孜墨轻笑着,不说话继续弹奏。
夙莘一时无趣,不由静坐着看着弹琴的男子发愣。看到他素日精致的脸此刻在朦朦胧胧的灯光下,更加的柔和,一时兴起起了戏虐的心思,她凑近那人的耳边小声说道:“人都说‘楼上看山,城头看雪,灯前看月,舟中看霞’,要我说啊,灯下看美人另是一种意境!”话语中隐隐还带着笑意。
一声略显尖锐的琴声也小院中骤然响起,打破了诗意的氛围。楚孜墨停下了弹奏,转过身看着那个偷笑的人,不客气的回应道:“照你这么说,那我们两个现在算不算花前月下?”
她想楚孜墨好歹也是一名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竟然能说出这种话来作弄人,顿时红着脸辩解道:“不算不算,你一定是故意望文生义、曲解词意来戏弄人!”
“现在确实是朗月当空,而我们旁边就是花呀!在下说错了什么吗?夙莘以为的是哪种意呢?”楚孜墨那英俊的眉眼之间仍是一派云淡风轻,好像世上很难有什么事能影响到他情绪。
“”夙莘抽搐着脸看他,心想他要是真不知道花前月下的意思,她就去撞墙。
“”楚孜墨用探究的目光看着旁边的女子,脸红气愤什么的真是太有意思了,尤其是这种表情表现在一个素来洒脱不羁,不循礼法的修道之士脸上。
“”夙莘心想着我都表现出不好意思了,你还这样看着我,是一定要我先说话吗?
“”尼玛,真的是啊,还有没有君子风度?玄霄师兄也比你强呐,至少他知道劈头盖脸地骂我一顿,然后气势凛然地转身离去。夙莘心里叹气一声,心想师兄的气场,旁人自然是比不了的。
“方才是夙莘逾矩在先,孜墨勿怪。”憋了半天,夙莘才被逼无奈说了一句话。她虽然生气,可是想到还是自己先拿人取笑的,罪魁祸首还是自己,看来这些跟天青学的玩笑话真的不能乱说啊。以前她拿这话逗夙瑶师姐时,夙瑶大怒,天青就被狠狠训斥一顿后罚到思返谷,这回自己可算是自取其辱了。
“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三年,夙莘都已经是大姑娘了,心思转变不少。”楚孜墨发出一声轻叹,眼神不经意间闪过一抹黯淡,随后又恢复云淡风轻。
夙莘站起身来,绕过他就往门外走去。
“这么晚了,出去做什么?”,楚孜墨看到她要出去,认定这丫头是生气了,但也不能让她大晚上地出去。
“心中烦闷,出去走走。”夙莘扔下一句话继续走。
“要不要在下相陪?”,楚孜墨依旧彬彬有礼地问道,毕竟人家是刚来几个时辰,两人就闹了不愉快。自己不过是顺着开了个玩笑,她要是当真就不好了。
“不必!今晚也不用等我!”夙莘顿了片刻说完话,又继续往外走去,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中,留下原地的那个人攥紧了拳头,脸都气成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