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是滩浑水,一旦蹚进去,不管是官是匪,再想出来就比蹬天还难。

卓霖展开卧底行动前的第一件事,就是被雒天生掐着脖子把江湖上基本的典故规制烂熟一胸。

雒天生说:指不定什么时候这一套烂玩意儿就能保住你的命

江湖水浑,因为各式各样的人太多。

每个人都有自己活命的把式,都有自己琢磨的事。

有时候能把一群最复杂的人揪结在一起的,往往都是最简单的原因。

利益。

说白了,就是为了保证长期利益而撺在一起的,就叫“血盟”。

也就是“歃血为盟”。

兄弟结义要“歃血”,结帮入会还是要“歃血”。

像王瞎子这样几代人都在“老码头”的,那都是从娘胎里出生脐带都不一定剪断,就先见了指尖心头血,送到老祖宗面前上了章程的。

当初还没有真正能踏进这片江湖的卓霖曾经质疑,一群靠作奸犯科混生活的人指望他们守什么规矩

独木不成林,无规矩不成方圆。

这群人还就是有自己的一套规矩,越是成气候的还越是把这规矩的看的比天条戒律还高。

“青”字号几百年传下来“十大帮规”、“大大戒条”、“十大谨遵”早就不是什么秘密。

其中当头第一条就是“不准欺师灭祖”

王瞎子偏就砸了“老码头”的祖宗神坛,砸了专门设在议事厅,意在约束各堂口主事不生歧心的“小潘爷”祖师神牌

江湖上再没有比这条更重的罪,因为连祖宗师傅都不认的人,就真的是没什么不敢做的了。

这样的人,谁敢与他结伴

卓霖眼见着张四方掐定了王瞎子,即便还有意与“老码头”结盟,也不能再袖手旁观。

在保着“青”字传承的老码头内,这是摆明了要反出堂口,吃定了三刀六洞的罪过

这是卓霖欠王瞎子的。

“放开他”

话尽人至,卓霖一脚踏上面前椅背,只听“噶噔”一声椅子腿狠狠撞到地上的声音,卓霖整个人已经蹲在了张四方与王瞎子面前,右手拢掌握住了张四方的脖子

“卧槽”

李全才反应都算快的,看见卓霖动了手,脑子都不用不过,直接抄起一把椅子跳上大桌,凌头就往张四方脑袋全力砸下去。

“哗啦啦”

木椅散了架子,木屑横飞了一片,李全才傻眼一般看着卓霖。

卓霖横臂替张四方挡下了李全才这一椅子。

张四方自始至终面不改色,直到这个时候才斜眼看向散落一片的神坛。

“小潘爷”倒落的神牌后,一只连着线路的摄像头歪歪斜斜的露了出来

“我要带他走”

卓霖坚定的瞪着张四方微微收紧了右手五指。

“嘿嘿哈哈”

王瞎子这时指着神坛忽然大笑道:“看见了没有,神牌后面的东西,张四方,你猜是谁搞的是潘娇娇还是你干爹翁青桐要我说着就是个狗屁的香堂,狗屁的老码头,狗屁的祖宗,狗屁的规矩祖宗说济人之急救人危,有人来救我的急吗祖宗说家里义气须长存,有人跟我讲义气吗这么久了,这间香堂里什么时候商量过帮我找回狗子的事小潘祖说合则茂,离则败,有人连议事香堂都敢监视,他们连祖宗牌位都敢动手脚,你跟我说,这堂口还有什么救我看还是都砸了,大家散伙吧”

王瞎子连番质问之下,张四方一张稳重敦厚的面容腾起煞红一片。

“祖宗是为自己拜的,规矩是为自己遵的,慎行啊,瞎叔”

张四方放下了王瞎子,缓声说道。

卓霖这时也松开了张四方,因为王瞎子没事了。

他要砸的不是祖宗牌位,而是那支藏在祖宗牌位后的摄像头,他要砸的是那颗摄像头后面的贪心、祸心、野心。

没瞎的王瞎子,能看透人心,已经瞎了的王瞎子,就只能看到人心了。

要是王瞎子该三刀六洞,那放摄像头的人就该九刀十八洞。

要问王瞎子的罪,就要问那个监室议事香堂之人的罪。

老码头有能力干出这样的事,有心干出这样事的,除了潘娇娇也就是翁青桐。

可是现在的老码头问不了这两个人的罪。

四条腿的椅子折了一条还能凑合摆着,折了两条连摆都摆不出来

王瞎子的罪一样没人敢问

“江麟,啊不,该叫你卓霖了。”王瞎子摸到桌上倒落的酒瓶,狠狠灌了一口仰着脑袋问卓霖道:“你看到了吧,就这么个破地方,就这么一群破人,你还想跟他们合作结盟他们连“血盟”都不当回事,会把你那“话盟”当回事我劝你还是走吧,你不像我,你有能耐,你走的了”

有长就短,有看的远的,想要更多的立“血盟”,就有为了眼前的好处临时撺在一起的,江湖上那叫“话盟”。

谁都难免有需要别人的时候,一句话约定好,该合作到哪儿就是到哪儿。

唯一能约束“话盟”的,就是一个人的信用。

人无信则不立,业无信则不兴。

不守话盟,就断了路,就没人愿意再跟你合作。

这点经商为人都是一样的。

可人心也隔肚皮,江湖人的心不只隔着,而且黑且狠。

江湖上的“话盟”是最不可信的,好处在前,大不了就是杀人灭口

做到够绝,没人知道的事,就是不存在的事。

现在卓霖与老码头、浚江船帮之间的关系,就是在试图寻求一个“稳定”的“话盟”关系。

一个能让缺乏安全感和信任度的三方,都能够互相信任的“话盟”关系。

老码头和浚江船帮现在最忌讳的是方家,可一旦结盟,他们第一忌讳的反而是对方。

卓霖很厉害,但卓霖终究是孤身一人。

这注定了卓霖没有一口吞下老码头或是浚江船帮的能力。

如果没有卓霖在中间,老码头与浚江船帮永远都不会站在一起。

这个考虑甚至不会出现在潘娇娇、翁青桐、老噶犇、渔娘这些人的脑子里,这是谁都不会说出口的江湖忌讳。

要把这两者撺成一个整体有多难,卓霖很清楚,对于自己能起到的维系作用,卓霖也很清楚。

所以他把老码头和浚江船帮的当家人,都留在了秀安区治安大队的楼里,也放了狠话让他们考虑清楚。

一间挂着jing徽的会议室真的就能困住那些人吗

别说他们没犯事,即便犯了事,那里也困不住他们。

那是一个象征,象征着一种以卓霖为主导核心的合作关系,一种能让三者和平相处下去的可能性。

事关堂口颜面,联盟真正成立后,以谁为主导根本就是个不能讨论的禁忌。

话不能明说,事不能明做。

卓霖只能试着去做,去传达这样的意思。

只要翁青桐、潘娇娇和老噶犇乖乖在那间会议室里待到明天,就意味着这样一个模式有继续维持下去的可能性。

但现在王瞎子再次把这种三方合作对抗方家的可能性降到了“零”。

雷震霆在蛟蟠岛上拿出钱慕行为钱出卖自己人的视频证据,说翁青桐收了方家的钱,也同样这个目的。

试问谁能放心与一个连家人都能出卖的家伙合作。

雷震霆的目的同样是分化掉卓霖联系起来的这个联盟。

只是钱慕行已死,翁青桐终究没拿出确凿的证据,而现在不管那个神坛摄监头是谁放的,都已经说明老码头里存在着这样的人。

一旦这件事从这间香堂里传出去,老码头立刻就会陷入自我猜疑、消耗的深渊,三方联盟也将成了泡沫

在龙德有可能对付方家的最后一股力量,也将土崩瓦解

卓霖长出了口气,接过王瞎子的酒瓶,在他身边默默坐了下来。

王瞎子不是在借醉酒发泄怨气,他这是在借怨气扒开老码头的外衣,让卓霖看清楚已经烂透的老码头,让卓霖知道所谓联盟对抗方家,根本就行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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