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为老码头,不为方家,我要救人,要把狗子找回来”

卓霖话音不高,可听的王瞎子激灵灵打了个酒颤,脊背冷汗渗的王瞎子紧接着又是一哆嗦,上了脑袋的酒劲瞬间就撒了大半。

神坛前低头收拾的张四方,也直起身看着卓霖,眼角狠狠的抽动了两下,一贯深沉如潭的眼神中闪过一抹在他身上罕见的惊异

苦恼于如何应对已经亮出爪牙的方国正,这间清净了多年的议事香堂最近突然又热闹了起来。

各堂齐聚的大会开了三次,三大领牌堂主带着能出谋划策的王瞎子小会更开了无数次。

讨论过很多话题,关于方国正,关于浚江船帮,关于卓霖

却从来没有关于狗子的。

唯一一次跟狗子有关的话题,还是下面堂口的主事抱怨jing方最近对老码头格外关注。

王瞎子回了一句“那是针对中心医院的绑架案,不是针对老码头”。

除此之外,狗子、王砀,这个名字甚至从来没有在这间会议室里出现过。

连王瞎子这个一贯视狗子如亲生,铁了心思要让狗子继承家业的人,都没提过。

王瞎子不是不想提,而是不能提。

狗子的事,有资格坐上这张桌子的人,哪个心里没数

可这些一起喝过歃血酒,张口兄弟,闭口铁磁,打了一辈子交道,卖出去过恩情,也买回来过义气的家伙,好像都得了失忆症,选择性的一次次刻意避开了这个话题。

还在娘胎里的时候,王瞎子就是江湖上的人,就是老码头的人。

他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别人不在这张桌子上提狗子,他就更不能提。

因为这张桌子上的人,大部分都跟他一样,离不开“老码头”那块牌子。

老码头在,他们就在,老码头没了,他们也好不到哪儿去。

在事关老码头存亡的关键时刻,这张桌子上也只能讨论事关老码头存亡的话题。

他王瞎子家里的存亡跟整个老码头比不着。

这就叫舍小情,而取大义。

在这样的特殊时刻,把自己家里的难处提到桌面上,让众兄弟左右为难,是王瞎子不义。

在这样的特殊时刻,身为堂口主事只念小家,不思如何与众兄弟度过难关,同样是不义。

王瞎子不提狗子还好,提出来,不管怎样都是他“不义”

所以王瞎子只能忍,从大年三十得知狗子被人绑架的信息,咬牙忍到现在。

为了躲过紧咬不舍的刘铭善,王瞎子就只能呆在这间香堂里,在这里的每分每秒对他来说都是煎熬。

今天去接卓霖出看守所,是王瞎子被豁嘴发从医院弄出来之后第一次出门。

三个堂口主事一起出门,最后只有一个被人送回来。

王瞎子不傻,张四方也不傻。

收到所有身在方家码头的人都被带去了治安大队的消息后,反而说明这些人都没事。

说明卓霖的确是个正确的合作对象。

这么久以来,王瞎子第一次要了酒。

也只有潘娇娇和翁青桐两个领牌堂主都不在的时候,王瞎子才能、才有资格喝点酒,疏解一下心里的情绪。

换了谁站在王瞎子的立场也迟早会绷不住,张四方能理解王瞎子。

可他不理解卓霖

第一个在“老码头”这间议事香堂里提道狗子名字,喊出要救人的,是个外人

卓霖看得起张四方,张四方也不可能小看卓霖。

第一个敢砸下“老码头”牌匾的人绝对是做大事的人。

做大事的人不会拎不清轻重。

跟救人相比,稳固与老码头的关系,一起对付方家才该是卓霖当前的头等大事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能走到今天的位置,仅仅是在这间议事香堂里,张四方就见识了太多藏在义字之下的不义。

比如那颗被王瞎子砸出来的摄像头。

张四方理解那颗摄像头主人的想法。

“跟对头要手狠,跟自己人要心黑,跟自己要脸皮厚”

这是张四方第一次以干儿身份给翁青桐磕头之后,听到的第一句透心话。

张四方一直记着。

他也理解王瞎子向卓霖这个外人主动揭开自家的短处。

那是一种极端失望之后的发泄,王瞎子骂的话,早在老码头向方家低头的时候,张四方就已经在心里骂过无数遍。

哪怕卓霖这次过来,是想趁潘娇娇与翁青桐不在,刻意选在这个时候来老码头动些背后手脚,张四方不会感到意外

哦,对了,那个做大事的“江麟”其实是个卧底jing察。

总会有个别貌似正义感爆棚的jing察,会做些损己利人的傻事出来。

比如那个在龙德道上非常出名的暴力刑警队长,赵猛。

可卓霖现在已经不是jing察了,他只是一个被方国正逼到走投无路的杀人犯。

不是方国正死,就是卓霖死。

这是潘娇娇、翁青桐、王瞎子在这张桌前讨论过无数次之后达成的共识,这不会错。

卓霖身上已经没有赵猛那样一身,能让道上人退避三舍的“官衣”。

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还谈什么高尚

对于卓霖来说只有搞定方国正,才能保住自己的命。

连命都没了,还能剩下什么

“我要跟老码头借人”

卓霖扭头看向张四方,沉声说道。

“没有。”张四方脱口而出道:“领牌堂主不在,没人做得了主。”

他蹲下身收拾着地上的狼藉。

卓霖那句让他惊异的话之后,接着说出口的是一句意料之中的话。

“果然还是趁机来老码头动手脚心思的。”张四方心里想着,懒得再多看卓霖一眼。

“嗡”

厚重的白酒瓶子擦着张四方的太阳穴飞过去,砸碎在墙角。

王瞎子伸手按着坐在旁边卓霖的肩膀,枯瘦鸡爪似的手摸索到卓霖的手紧紧抓住,惨笑道:“心领了,可是现在一切都晚了。”

“今天早上我也这么想,可是现在我不这么想了,狗子他们被绑架或许不完全是因为我,现在还有机会”

卓霖看着王瞎子沾满血迹、油污、酒渍的脸,翻手握住了王瞎子的手。

来老码头的路上,卓霖一直在琢磨罗旭湘那番危言耸听的话。

虽然跟罗旭湘认识不久,可当时罗旭湘对看守所提出了对嫌疑人卓霖做心里诊疗的申请,卓霖起初以为纯粹为了敷衍看守所那边的一个名义。

可罗旭湘就当真整天对着卓霖开始了没头没尾的“碎碎念”。

在罗旭湘逐步了解卓霖的同时,卓霖也在了解罗旭湘。

这个人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更不会说没有意义的话,他做事总会有原因的。

卓霖不知道罗旭湘为什么要那么做,可他却品出了其他的信息。

或许“中心医院的绑架案”还有其他内情。

或许并不像目前表面看来那样,纯粹是方国正为了坐实卓霖在蛟蟠岛上的罪名,而实施的证人绑架。

没有根据的事,卓霖现在不愿说出口,尤其不愿当着王瞎子和李全才这些牵连受害者的面说出口。

在经历过那么多之后,卓霖已没有了那份因为有过特殊经历,而产生的过度自信。

这片战场不是他熟悉的战场。

卓霖不想这些人失去希望,可他更怕因为自己的猜想,给王瞎子和李全才造成不该有的希望。

“瞎子,这次你一定要相信我”

卓霖又紧紧握了一把王瞎子的手,起身走向张四方。

“我不管你觉得我来借人是什么意图,现在我就是需要人手去救人,不管用什么方法,不管会有什么结果我都要做,你要挡我的路吗”

卓霖说着,一步,一步的走向张四方。

卓霖每一步都稳稳踩在地上,踏的结结实实,踏的稳如张四方都乱了心神。

那脚步声带着杀气。

绑架狗子、白子琪、宋乐乐,导致赵猛失踪的人,跟这段时间与方家有关的一系列暗杀事件有可能是同一个杀手。

就算绑架的事跟卓霖无关,方家也势必会杀人灭口,找人盯住方家动向无论如何都是必须走的第一步。

jing方那边因为刘铭善的缘故无法动员,在找不到船帮渔娘的前提下,想要盯住方家动向,就只能找人多势众的老码头。

卓霖已经把猜测当做保证吐出了口。

他已经给了王瞎子和李全才不该给的希望,那就一定要做到底,必须给这些人一个交代。

“张四方。”卓霖走到张四方身后一字一顿的说道:“别挡我的路,我求你借人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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