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巷子口昏黄的路灯吱呦吱呦的晃动着,街边人家的窗子里断断续续的传出新闻联播主持人标准的播报声。
雨点不疾不徐的拍打着地面,激起一朵又一朵水花,风声掩盖了拐角阴暗围墙的下拳打脚踢和尖细的谩骂声。瘦弱的男孩子咬着书包的背带,将呜咽的哭泣和着冰冷的雨水咽下肚里。
她们打累了就会停手了,毕竟是女生,下手不会像男孩子那么重,扇几个巴掌也只是看着严重而已。雨水会花了她们的妆,也许,很快就可以放他走了。
男孩儿忍着身上的疼痛,努力想一些事情分散落在身上的拳脚,祈祷今天快一点过去。
“你们,在干什么”
低沉的声音在男孩儿耳边炸开,他抬起头却只看到女孩子们穿着牛仔裤的腿,和踩在他身上的运动鞋。
雨朦胧了灯光,男人撑着伞走近,昏黄的灯光将他的身影拉的纤长,倒映在反光的水面上透着一股诡异的沉重。
“陈老师。”女孩们停了手,不甘的低头打招呼道。
“你们这么晚”
“老师,家里还等我们吃饭呢。”
“老师我们先走了。”
“老师”
没等男人说完,女孩儿们纷纷找了借口跑掉,路上还碎碎叨叨的念着:不过是个校医也当自己是老师,多管闲事
女孩子们转角就不见了身影,陈书宁这才看到原本被遮住的趴在地上的孩子纤细瘦弱,楚楚可怜。
陈书宁走近两步蹲下,将伞前倾遮住了落在那个孩子身上的雨,他这才看清那竟然是个男孩子,还是他认识的那个。
“你还好吗”
也许,他问的有些多余了。小男孩儿的衣服已经被扯烂了,露出里面青青紫紫的伤痕,有些已经发黑结痂,有些还在流血。小孩儿晕倒在泥土里狼狈不堪。
陈书宁收起手里的伞放在路边,脱了自己的外套包裹住男孩儿,打横抱起他往学校走去。
男孩儿轻的过分,似乎还没有他手里的书包沉。也不知道他受过多少欺负,竟然连脖颈脚腕都是伤疤。
男孩儿没想到会有人来救他,而且这么温柔这么细腻。他原本只是闭着眼装昏,不想从别人眼里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现在却不知道该怎么睁开眼才好,抱着他的怀抱温暖的让他有些想睡。他认识这个男人,却从不知他这么温柔。
男孩儿有些自暴自弃,虽然以前他也总受伤,但每次去医务室都是自己默默上药,偶尔陈校医经过也只是问要不要帮助。这次却看到他被几个女孩子打成这样,真的太丢人了。
陈书宁移了移手臂,让男孩儿的脸更靠近他胸口,还不等男孩儿误会是自己太沉就听到熟悉的门卫大叔的声音。“陈校医这么晚还没回家啊这是”
听说这个陈校医背景很大,是校长特招来的,但是对他们这些门卫却都很客气,有时候也一起抽根烟聊些八卦,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我侄子,刚刚调皮扭伤了脚,我带他去上个药,一会儿就回去啦。”陈书宁说完就走,并不在意门卫的想法。
脚腕的伤痕,泥泞的裤子,裹着他的外套,确实挺像是扭伤了脚。如果不是抱着而是扶着就更像了,好在怀里的男孩儿一直安静。
陈书宁将怀里的男孩儿放在校医室的单人床上,然后转身去关门,顺便打电话叫了份外卖。
“醒了吗要不要先喝点水”陈书宁倒了杯热水放在床头柜上,然后才去找伤药和消炎药。
男孩儿知道自己装睡被发现,睁开眼就看到男人在用剪刀剪他的衣服。看到他睁眼,男人把床头柜上的水递给他,示意他先喝水。
男孩儿两只手捧着水杯,一口一口抿着水杯里的水,嘴角也受了伤,温热的水划过伤口明明很疼却好像感觉不到一样。
“喝两口热热胃就行了。”陈书宁说完就拿走男孩儿手里的水杯,坐在单人床上和男孩儿面对面。“我先给你消毒上药,一会儿喝点热粥再吃消炎药和感冒药。”
陈书宁拿着棉签,细致温柔的擦着男孩儿的嘴角、脸颊,然后胸腰胳膊和后背。擦掉男孩儿身上的泥渍,给新伤口消毒上药,挑破被雨水泡烂的旧伤口。擦完上身又剪了裤子脱了鞋袜,擦腿和脚腕。
直到全身都擦好药,陈书宁才惊觉那个孩子竟然一点点声音都没发出过。
“不疼吗”
他以前打球的时候受伤也会疼的嘶嘶叫唤,只是人前咬牙硬撑装的而已。可如今这个孩子才十七八岁,还在读书、正是温室里的花朵。
“谢谢你,陈校医。”男孩儿似乎很久没说过话,声音有些嘶哑,眼神里却全是真诚。
陈书宁看着半躺在床上瘦弱的孩子,想说些什么又找不到话题。他怕说多了伤到小孩儿的自尊心,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好在敲门送外卖的打破了这一室僵凝。
陈书宁将还热着的粥倒进医务室备用的瓷碗里,用瓷勺搅了搅端给男孩道:“趁热先把粥喝了吧,一会儿还要吃点消炎药。”
男孩儿接过陈书宁手里的粥,轻声“嗯”了一句便大口大口的喝着,似乎饿极了。
“白你慢一点喝,还有呢”看着像受惊的小兔子一样的男孩儿,陈书宁心里莫名疼了一下。他只知道他姓白,却还不知道他叫什么。
他正值花季,应该像所有青春洋溢的高中生一样享受着父母的关爱,只担心成绩与前程,如今竟被欺负成这样,他爸爸泉下有知大概要气的跳出棺材了。“你叫什么名字你妈妈呢”
那个时候他们被困在山上等待救援,白哥就总拿着儿子的照片一点点磨擦,跟他夸耀他儿子多么乖巧,多么体贴,多么孝顺。那时候的他很羡慕照片里的小鬼,有一个这么爱他的爸爸。
他之前几次在医务室看到男孩儿一脸阴郁的擦药,只以为他是失去父亲,青春叛逆和同学打架,竟不知是单方面被欺负成这样。
看着干干净净的碗,陈书宁拍了拍男孩儿的头,将剩下的粥也倒进碗里,还未转身就听到背后男孩儿小声的说,“白小白我叫白小白。我妈妈去国外出差了。”
“陈校医,我,我今晚能在这里睡一晚吗”
家里全是爸爸的照片,阴森森的,他也很想爸爸,可他还是会觉得害怕。
陈书宁将粥递给男孩儿道,“这里可不能给你睡。”
看着男孩儿低头默默的喝粥,对他的拒绝似乎毫不在意却全身透着凄凉,好似被遗弃的小兔子。陈书宁笑了一下道,“如果没地方,就去我家里住一晚吧。这雨大概要下一晚上,医务室太冷了。”
白小白猛地抬起头,定定的看着陈书宁,眼里全是光彩。这目光让陈书宁又想起了白哥钱夹里的那张照片:穿着军装的白哥在路边笔挺的像一颗松柏,街对面的男孩儿穿着校服系着红领巾,远远地看着他,眼里全是慕孺。
据白哥说,那是他的战友在背后用手机照下来的,后来被他要来、洗出来放在钱夹里。他每每对着战友们炫耀自己的儿子,还被战友们取笑他就是个炫儿狂魔。如今被这样的眼睛全神注视着,陈书宁的心一颤一颤的,只觉得心疼万分。
陈书宁在市一中附近有套房子,不久前才买的二手房,很普通的两室一厅。为了方便他在学校做校医才买的,里面只有些生活必需品。
屋里很整齐,也很空旷,白小白跟着陈书宁迈进家门时还有些拘束,站在门边无所适从。
“虽然有两间卧室,不过只买了一张床,另一间空着堆杂物了。洗手间在这边,你先洗洗睡吧,我今晚睡沙发。”
陈书宁找了件自己没穿过的睡衣递给白小白,又找了新的毛巾牙刷将白小白带进卧室,解释今晚的安排。回身关门时还不忘交代他不要洗澡,怕伤口沾水发炎。
白小白看着手里的衣物,害怕浑身脏兮兮的自己弄脏了这些,可心里却觉得温暖。直到洗漱完躺在温暖的床上,白小白还有种不真实的梦幻感。
外面淅淅沥沥的下着雨,白小白却再不觉得雨声烦闷。这个人让他觉得舒适,和郑昊的感觉不同,但更让人温暖。
他睡了一个好觉,梦里不再有疼痛和谩骂,暖暖的光芒包围着他,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妈妈会对他甜甜的笑,爸爸会把他举高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