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上朱雀大街,一场大雪便纷纷扬扬撒了下来,像白糖般,软糯无声。路上行人匆匆,都捂紧衣衫跑到街边小铺下避雪。
我撑开红纸伞,便瞧见朝霞门外驶入一队人马,约摸百人都披着毛毡斗篷,用油纸封住的车舆上积了厚厚一层雪。
那是从烟都外赶路来的外城人,可什么人会在年节入皇城。
云予替我系紧披风“那是来参与朝贺大典的郡臣,这几日都会陆陆续续抵达烟都。”
听说大华国疆里最远的州郡淮南离烟都有几千万里,三年才能朝贺一次,一走便是整整半年,一路上跑坏一半车舆,累死数匹宝马。淮南虽地处边疆,连年战乱,可带来的总是内地产不出的燕唾金丝匹,流光溢彩,美得不可方物。最得宫里贵人们的偏爱。
我踮起脚尖探头朝车队后方看去,这队人看上去走了许久,不知是不是淮南的郡臣。
云予一眼便看穿了我的心思,把我的脑袋掰向一个方向,有些无奈道“最后面有州旗,这是俪城的官员。”
我撇了撇嘴,瞬间失去了兴趣,便收回头。忽然刹那间,我瞥见人群中一张熟悉的脸庞,正怔怔盯着我,眸中溢满震惊。
匆匆一瞥,我继续转身,便闻得身后一声马蹄急促,接着一道惊若霹雷的声音乍起“姑娘姑娘等等”
我愣了楞,还没来得及回头,便落入一抹温暖的胸膛中,云予按着我的脖颈,遮住我露出来的半边脸。
他冷声道“谁”
我吸了口气,从他指缝里瞥见一抹身影缓缓走近,立住,因太过激动而喘息。
一瞬间,我忽然认出了他,竟然是我的“亲舅舅”唐悠。
唐悠面色震惊,只怔怔看着我的背影。显然小疯子也认出了他,不待他靠近便制止道“唐刺使且慢,贱妾惧生人,请避嫌。”
唐悠脸上震惊之色愈浓,有些不敢置信道“云大人,这,这是你的妾室”
我心中一阵翻涌,若只是认出了我是女儿身何必这么震惊,要在大庭广众下失了仪态。我忙将脸埋进云予肩窝,他明白我的担忧,搂住我的手紧了几分。
他声色更冷,责问里有些不悦“唐刺使方才当众呼喊的可是在下的妾,刺使若真有事要说,不必如此唐突,惊吓了梅娘。”
我扑在他怀里瞪大了眼睛,梅娘梅娘呕
我差点吐出来,不敢想他怎么能一脸严肃地说出这么俗艳的名字。
“这真的太像了”唐悠迟疑了一下,继而上下细细打量我,惹得云予更加不痛快。
他眉头愈蹙深,低声一呵“刺使自重”
唐悠这才从迷朦中惊醒,脸上闪过一丝惶恐,忙敛袖行礼,低头不敢上视,这副拘谨的模样与方才判若两人。
云予不理他,抱紧我挥袖离去。
我远远回头看了一眼,他依旧立在雪里眺望我,满目怆然。
我心里七上八下,既担忧唐悠看出我是个女人,又害怕他认出我的身份。
云予拉着我走了两条街才放开,脸色十分不爽“你可真走哪都是熟人。”
他话里透着一股酸劲,似乎憋着气。我无奈道“我与唐悠不过一面之缘,话都没说过两句,他肯定是认错人了。”
“也是,”他抬眼打量我,“看了你男装的模样,谁会信你是个女人。”
我一口闷血憋在喉咙里,气的七窍生烟“你”
“我还没和你算账,那个梅娘是谁”
云予勾了勾唇角“你啊”
“诶,受不起受不起啊,”我翻个白眼,“这等艳俗的名字你还是留着自己享用吧”
云予轻笑一声,无奈地点了点我的额头。
天色渐晚,赶在夜市出篢前我换好衣物,从捞月楼后院乘车归家。本以为这件事就此平息,可几日后却听到些许流言。
日前俪城使团入城,在夜宴上唐悠敬酒云中舍,许是醉意微醺,当着群臣的面痛哭流涕。说羡慕云予有佳人相伴,而自己鳏寡孤独。当下便炸地众人七嘴八舌,不过几个时辰,云予私自在外养小妾的事就传遍了整座烟都城。
茶馆说书的老头那是一个唾沫四溅,激动地从桌子上跳了起来。
“谁说云家的二公子不近女色,原来是得了绝世美人,金屋藏娇呐”
台下便有人反问“诶,你说的这是不是真的啊,不是盛传二公子与唐四爷是一对吗,怎么多出个小妾来”
“刺使大人亲眼所见,还能有假”老头拍案,“话说这消息刚到睦和公主耳边,公主欢喜地彻夜未眠,次日一早便着人去寻那小妾,连影卫都出动了”
人群一片哗然“影卫那不是一个传说。”
老头故作神秘“自然不是。影卫乃当年睦和公主入大华和亲时从山阴带来的亲兵,来无影去无踪,虽然江湖流传多年,可从未有人见过影卫的真正面目。这支兵队一直暗中隐居,只要云家有攸关大事,便会出山。”
“这也要出动影卫,太夸张了吧”
“各位看官,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云家的香火难道还算不上大事”
我一口茶水呛出来,墨烟还在继续一人分饰二角“大公子,后来我又听人说,捞月阁的舞娘见过那位贵人,说是貌若天仙下凡,与云公子恩爱的紧呢”
“咳咳咳”
“唉,倒是可惜了四爷,四爷对云公子那么好,该有多伤心呀。”
“咳咳咳”
“公子,你怎么了”
我干笑两声,拍了拍他的肩膀“墨烟,谣言是不可信的啊。”
“公子怎么知道是谣言,”他愣了愣,恍然大悟道,“哦以公子与四爷的交情,莫非知道什么”
“哎哎,我什么都不知道啊,别来烦我,都什么时候了,你快去喂马”
一脚把墨烟踢走,回头就是一阵干呕什么貌若天仙,恩爱两不疑,呕
白晞听了大概会笑死吧
我叹了口气,深觉自己又闯下一大祸。正巧李常德几个例行日会,我去跟他们嗑叨,才知道云予这几日被三姑六婆缠的都躲到唐家堡去了,家丁将烟都城上下翻了个遍,也没发现半点“小妾”的踪影。
最惨的是北汜。睦和公主找不到人,便拿他开刀。冷木头本来就不爱说话,半天不肯透露一点消息。几天下来,公主半点蛛丝马迹也没寻着,便亲自到唐家堡去抓人。
“说起睦和公主,草原长大的女人性子就是烈。公主提了刀冲进去,戍兵拦都拦不住。”
李常德一拍桌案,眉飞色舞“还是四爷有情有义,空手和公主战了三回合,你猜怎么着”
我翻了个白眼,他十分知趣立刻继续说。睦和公主虽然二十多年未曾与人武斗过,可当年“山阴第一女战士”的名头不是白叫的。几招下来唐惊鸣也觉得吃力,无奈之下只能交出小疯子。
睦和公主指着云予气道“小混蛋,在外面睡了姑娘,不想负责是不是。大丈夫敢作敢当,本宫教你的道理都忘了吗”
李常德学起睦和公主来惟妙惟肖,众人轰一声笑开,都催他快讲。
他拖拉一阵,吊足了胃口,忽然摆了摆手“后面我也不知道了。”
“嘁”
我抱着杯盏笑的直不起腰,虽从未见过睦和公主,但心里也对这位“剽勇”的和亲公主升起一丝好感。也万万没有想到她这般烈的性子,当年是怎么被温文尔雅的云撷给“驯服”的。果然是,一山更比一山高啊
“小妾风波”在烟都闹腾了数日,直到云撷从明宫回府,才渐渐平息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