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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河小苑今日挂了酒幌迎客,我被抬进去时,鸠雀正拿着祘盘核账,忽浩浩荡荡扎进一群高猛壮汉,吓得柜下酒客战战兢兢走了。

鸠雀瞅了眼,脸色惊然,忙抛下算筹钻进后苑。不多时,月灵机取针具淬火,放出半盏凉血,我才幽幽转醒。

众人松了口气,月灵机责备道“晚来半个时辰,他就没了。”

鬼影子垂首不敢置喙,把我扛进堂厅,便被鸠雀推出外侯着。月灵机入暗门取解药,喂我和水服下。

片刻后,滔天寒痛缓缓消逝,手臂淤黑褪去留下森然伤口,月灵机取观音膏与我,我边抹又想起鬼影说的夫人,心不在焉问道“听闻寒天散为令正所制,为何会落入流派之手”

月灵机瞥了眼我,淡淡道“药本无邪正,寒天散是解郁火之症的良药,只有心术不正者,才将它用成毒。”

我敛眉,不再过问。

待包扎完,月灵机立在长窗前,凝着一株秋府海棠出神。我躬身作礼“救命之恩,何某谨记。”

他缓缓侧头笑道“举手之劳。”

鸠雀将我们送出清河小苑,他叮嘱忌物行居后,提醒道“公子用过解药,日后便不会再中寒天散。若身边人中毒,饮公子半盏血便可痊愈。”

我谨记于心,鬼影子策马疾驰离去。蓦然回头,依旧见月灵机清然孑立,在灯影下面色古定,可恍惚间,却浮现丝往日不曾有过的怆怅。像那夜罗水十里红灯下,黯然的目光。

七月。

靖州府接密卷,书列泽城刺史李怀玉罪状三百余条,满朝哗然。

离越趁巡恤泽城有功,举证当年黎氏为奸佞迫害,上求翻案彻查平冤。龙颜震怒,宣李氏停职清办,肃贪污受贿者,警搜刮民脂者,还世事公道。

我呼出一口气,心想婉月冤屈得以昭雪,也算结了一桩心事。

收罢笏牒,刚起身欲去东宫挂卯,忽眼底骤黑,直直瘫昏在地。

“囡囡乖,抓自己喜欢的。”

潭水般化不开的黑暗里,传来一点轻语。我似羽毛飘然下坠,忽一双温热柔软的手伸来,轻轻游走在有些冰凉的手腕上。

好暖。

那人抿唇,柔柔抚了抚我的脸庞,指尖一翻,露出寒光闪闪,转眼便刺破这虚无梦境。

“呼”

我猛转醒,屋内灯火如豆,投下满地凝霜。

孔灵筠正握腕把脉,一旁落星顿时瞪大眼,忙紧紧抱住我,泪目含笑喜极而泣“谢天谢地,孔夫人说,这针没用,你便再也醒不过来了,呜”

凝目便望到腕上那根一寸长的閗针,想起方才梦魇,应是孔灵筠在施灸。

我醒了醒神,头痛欲裂,有些困惑地晃了晃脑袋道“我怎么了”

把完脉,孔灵筠松了口气,取针回帖,缓缓道“寒天散冲散了你用万寿木固住的本源,引起隐疾复发。此次来势凶猛,你水米不进快三日,若不是落星及时找到病源,予我明清药理施针,你此刻已命丧黄泉。”

病源

我惊起眸子,略蹙眉,朝落星递去一抹疑惑的目光,她忙敛眸,唇瓣咬的花白。

我心底微沉,是龙笼。

自上次堂室一梦,我忌惮它毒性便命婆子用三重锁,将龙笼封在了澜沧苑暗格。本以为眼不见心不烦,可这个墨绿铜块总能以各色缘由重新出现。

似乎每一次,都与咳疾有关

正垂思,孔灵筠忽从袖中掏出龙笼,面色肃然道“这东西,你从哪来的”

“我娘留给我的传家宝,怎么了”我怕她套话,便随口扯了句谎。

孔灵筠听罢冷笑一声,忽峨眉倒蹙,脸上渐渐盛出恼意。她居高临下,言辞震然道“这是我父亲建宁王孔侑亲手铸成的函卺,上面的冶纹是孔嫡系徽蛇龙,试问姑娘姓何,这传的是哪家的宝物”

撼语连珠,字字诛玑。

我脑中轰然巨响,瞬间呼吸一滞,便猛地咳起来。惊地落星忙扶住我,朝孔灵筠怒道“这世上雕龙画凤的物什多了,孔夫人莫随便一见都说是你们孔氏的东西。”

她哐当一声将龙笼扔来,冷冷道“龙尾纵纹,你自己看。”

不顾落星阻拦,我迅速拾起放到烛光下,借薄弱光影沿着尾部,在那处褶皱竖线中仔细摩挲,忽然,一叶龙鳞上极不起眼之处,用瘦弱蚊丝的镌刃轻轻描着三个字。

孔长青。

建宁王孔侑,孔氏二十四代嫡传长子,字领辈长青。

我身子骤僵,如雷击般定在原地,无法挪动分毫。脑海一片混沌,疼的快要炸裂,万千碎片记忆如梦魇般涌起,又走马观花般落下。

不过片刻,中衣已涔涔汗湿。

孔灵筠紧紧攥住我“这函卺是我父王私物,从不展与外人,你到底从何处得来的”

我摇头“自我幼年便放在身侧,来历不明,只知道是百日宴时堂客的赠礼。”

“百日宴”

孔灵筠眯眼沉思,片刻后拾起龙笼摩挲几番,便执针在我指尖扎出一珠赤血,轻轻点到铜面。

那点鲜艳落入斑驳黯面,宛若一粒朱砂,瞬间转为墨色。

落星惊呼“血,变黑了。”

“是孤儿蛊,”孔灵筠脸上浮起一抹复杂神色,面色沉如潭水,“以前我父王制机关器时常种蛊毒避免外人盗窃,可孤儿蛊因性状特殊极少用到。成年人中蛊,只会不适,但婴童一旦接触,蛊入肺腑如瘾饴,外相似咳疾,实则药石无医,唯有以蛊续蛊,方得缓和。”

“这封函卺”她顿了顿,眉头愈深,“被下了足量的孤儿蛊。”

我深吸口气,忽然明白为何幼年患隐疾久不能痊愈,而这龙笼就像鬼魅,死死缠了何清清,在我身边捆了十七年的缘由。

恍惚间,似有什么破碎凌乱的记忆从脑海浮现又匆匆散去,我闭眼探寻,却转瞬即逝。只余模糊里,襁褓中那双明澈透亮的眸子,如暗夜星火般生机勃勃。

那可是刚足百日的婴儿,竟能下如此狠手,害人一世饱受病痛折磨。

不,哪里不对。

我眯眼细思,若要害命何必选这般曲折方法,以蛊续蛊,虽听起来像人依赖龙笼解毒,可反过来,龙笼也受人依托而不被封弃。

比起下蛊,倒更像,要保住它

我眼底微闪,忽想起一件不谋而合的旧事,忙问道“昭阳门事变何时发生的”

“龙塔末年正月甘八。”

孔灵筠愣了愣,三人同时吸了口冷气,她声音渐渐颤抖道“难道,百日宴”

我闭眼,只觉凉意丝丝涌入眉心“正月甘五。”

世上无逢巧事,除却有心之人。

我尽量不去想一切的源头,不去想当初何涵被污造反含冤而死,不去想全族满门抄斩的惨状,不去想我流落天涯被逼四处逃亡

可那些森然白骨,覆楼火海,赤绯刑场一遍遍从记忆深处被掏出来,狠狠摔到我面前。

若这一切因龙笼而起,他孔侑。

该千刀万剐。

“你到底是谁”

孔灵筠声色喑哑,宛若抓住浮萍稻草,带一丝希冀与期许。

我攥紧指尖,缓缓道“兵部侍郎何涵之女,何清清。”画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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