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过老伯,我朝里探头看了看。整个府邸,只有这个庭院是打扫干净的。一个中年人穿着粗麻布衣坐在石桌旁边,怀中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
“在下何氏,容若阁东家。敢问阁下贵姓”我微微躬身作揖。
中年人闻声回头,朝我点头道:“在下鹊氏,老何看座。”
鹊,倒是个难得的姓。
叫做老何的老伯忙进来端给我一碗茶汤,又拿草垫子让我坐下。我轻抿了口,入口味道又酸又苦颇为怪异,下肚后片就像埋了一团火一般,烧的全身都暖和起来。
我惊道:“鹊老爷这是什么茶”
鹊氏把玩着女娃娃的小辫子,抬头看我一眼:“鹊某祖传的防风茶,有祛湿壮阳之效。公子若喜欢让老何再斟几碗来。”
我忙尴尬地摆手,还是正事要紧。询问一番后,我才知道鹊宅这么多年无人问津的原因。这么个宅子,他竟然要价三千金。
三千金就算在市中心也能买到一处不错的四合院,对于这种荒废多年的苏式园宅来说,两千金就已是极限。
“鹊老爷要三千金才肯出手,可鹊老爷也知道烟都房价。恕在下直言,在下并未觉得贵宅承的起这个价。”
鹊氏抬手压下我的肩膀:“稍安勿躁。三千金对别人不值,可公子找了半月,我的宅子既合公子胃口,自然就值了。”
这个鹊氏,看来也是个会做生意的。我挑了挑眉道:“鹊老爷也是个生意人,你我都知商人不易,皆有苦楚。若鹊老爷肯割爱,价格再商议商议,老爷也不枉成人之美啊。”
这句话大约说到了他的心坎里,他沉默片刻后道:“公子说个价格罢。”
我微微一笑:“三千金也不是不行,但是包括这一年的租费。”
鹊氏听罢皱了皱眉,我又继续:“若鹊老爷同意,便拟了契约画押后在衙门留底。在下将每月分期送上金款。待鹊老爷完完整整拿到三千金后,再将房产过给我。如何”
鹊氏不语,手指敲着桌子沉思半晌。也看不出他是满意还是不满意,两盏茶下肚,他才点了点头:“容若阁的信誉,自然信得过。那就按公子说的,拟契约吧。”
我欣喜地同他告辞,粗略地估计了住处大小,便往下十六街定了一整批红木家具。问云予要了几个小厮,忙了两天才把宅子里杂草残瓦都给清除了,但要收拾好这个院落,怕还要个把月。
给宅子换了锁,拿着钥匙我才觉得心里一阵踏实。
夏日浅慢,又晒的人坐立不安。起早贪黑在城墙忙活了近两月后,工员们都熟悉了图纸和标注,我的工作也就结束了。
盛夏已入,拿着工事部给发的两百金工资,补了家具和马车的尾款,又置办了些书画古玩。这个宅子,才算能开始住人。
落星和绣娘们布置好床铺厨房,绣娘们高兴道:“这宅子可真好,冬暖夏凉,公子掌柜真是有眼光。”
吉祥端来解暑的绿豆汤给来帮忙的绣娘和小厮,我摸出红包道:“就是个住的地方,哪有什么好不好的。今天多谢诸位能来帮衬,这算是一点小心意。”
说完我把红包递到她们手中,绣娘们笑的合不拢嘴直夸我。吉祥伤好后,跟着我去了工地打下手,整个人晒黑了一圈皮实不少,少了几分文弱更意气风发。穿上马娘做的新衣衫,愈发清秀,看上去倒像是普通人家的公子。
结算了“苍龙七宿”账单后,落星和吉祥去伢婆子那挑了两个丫头和一个手脚麻利的小厮,又雇了些婆子做饭洗衣处理杂物。我一边教吉祥算账,开始让他处理店里的单子和府里开支。
“苍龙七宿”下架后,趁着工事部没任务,“节气下”还没收单。我连忙开始设计冬款,这日我正丢了笔,躺在院子长椅上小憩。
就着一小坛米酒,嗑着糖炒松子打发时光。鹊宅坐北朝南,风水极好。盛夏里一点也不闷热,还有些发凉。
风花拿着扫帚在庭院里洒扫,时不时拉着雪月耳语。两人突然捂嘴笑起来,铜铃般的声音挠的我心痒痒。
雪月又笑起来,一双娇俏的眼直往我这头瞟。许是闲的,我特别好奇她俩说的什么。便赶忙装出一副熟睡的模样,打了几个呼噜。
她们挪过来,风花轻轻推了我一把:“大公子”
我继续装睡。
雪月便忙跑进屋里,跑回来时手里多了一件薄薄的披风。风花轻轻拂开我脸颊的头发,又用手贴了贴我的脸道:“许是醉了,先睡着吧,等二小姐回来再看看怎么办。”
沉默一会,雪月突然轻声笑道:“咱家大公子长的可真好。”
风花似是打了一下她的脑袋,雪月不满地闷哼一声。虽说同龄,可风花比雪月年长几月,又比雪月要稳重许多,她带着几丝怪罪:“你这样盯着大公子看,若是被二小姐看到了,还不得说你。”
“风花,你说咱二小姐和大公子真是兄妹吗,我看着倒不像。昨夜里你也见着了,二小姐进了大公子房门过了好一阵才出来。”
风花又拍她几下,雪月这回有些痛呼:“风花你老打我干嘛”
风花有些恨铁不成钢,咬牙道:“吉祥大哥都说了,二姑娘和大公子是北来客商,这父母排位都在里堂奉着,你哪能睁眼说瞎话。”
雪月嘟囔几句:“我说说而已。可天下哪有兄妹同住一个院子,亲密无间。况且大公子长的这般好,想必早就同哪家小姐私定了终身。”
风花有些怒气地起身,提起扫帚轻啐一口:“你酸什么,反正也不是你。”
雪月忙提上木桶,追上去笑道:“那姐姐你酸什么”
看俩丫头走远我无语地起身,灌一口甜丝丝的酒,有些无奈。内务这事我倒还真没注意,之前因为图纸所以落星经常夜里来找我讨论,吉祥这种外人自然不知,可风花雪月天天粘着倒看的一清二楚。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若传出去,对整个何家名声都不好。我皱着眉,若有所思。
晚饭只用了一叠酒食糯米丸子,落星一边给我夹菜,一边用余光瞥我问道:“可是胃口不好”
我夹起一条炸茄子,瞥了眼端着茶盏在一旁侍奉的风花雪月,淡淡道:“明天把两个丫头带到伢婆子那退回去,钱也不要了。”
淡淡一句话惊地风花雪月一抖,雪月瞪大了眼睛,风花吓的赶紧拉着她跪下。
落星皱了眉头,问她们:“这是怎么了,你们做了什么让大公子不高兴的事了”
雪月脸色酱紫,抖擞着身子伏在地上不敢说话。风花红了眼,一边啜泣一边磕头:“公子息怒,公子息怒”
我搁下牙箸,饮了口茶:“知道错了,哪错了”
风花一愣,满脸泪痕地看着我,张了张嘴半天也没憋出一个字来。
我冷笑一声:“把你们两个送回伢婆那再调教调教,看看是不是能改掉嚼舌根的毛病。”
雪月脸色“唰”地变得苍白,抬手便朝自己狠狠地刮了一记耳光:“奴婢知错了,奴婢出言不逊,惹得公子生了气。奴婢自己掌嘴”
“啪”又是一声响亮的耳光,雪月一边哭一边给自己掌嘴,我看风花半边脸已打的通红,便皱眉道:“好了,有个教训就够了。我现在告诉你们,我和落星是同母的兄妹,以后这些非议若再被我听到第二次,就不会是今日掌嘴这么简单了。”
落星这才明白过来,她有些不悦道:“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若被旁人听了去,我是要不要名节了。你们怎能没有个分寸”
风花雪月伏在地上,哭的两眼发红:“奴婢愚钝,奴婢再也不敢了。”
落星气了两下就让她们起来了,又好好说教一番。我想了想觉得我和落星住在一个院子里实在不妥,便搬到隔院,也好避嫌。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墨烟就敲开了我的房门。他将一封名帖与一只锦绒袋子呈给我,笑道:“方才有人送帖子到府里,我看公子和小姐都还没起就接下了。”
我忙接过剥下火漆,素白的帖上只写了四个字:“何卿亲启”。
字风很是眼熟,我略微回忆了一番,露出一丝怪异的笑:“白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