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常德拈起一块桂花糕,便跟我唠叨起八卦来。
烟都有四大名族,和亲公主的云府,明德皇后母族上官,神武大将军唐萧的唐家堡,以及清河月翁的月氏一族。四大氏族的嫡女,都是各大家族联姻争抢的对象,而东宫的两位侧妃,就占了两个。
皇后的内侄女上官淑,与唐萧将军最宠爱的幼女唐采言。本来以她二人的身份地位,都不应该只做个侧妃。这一切还要从几年前太子刚从鹿岳山回朝说起。
太子那年十五,风华正茂,酒后兴起与唐惊鸣打赌,单枪匹马闯到唐家堡向唐家男儿下了战书。
唐家子孙舞刀弄枪的本事举世无双,可论侧重身体灵活的骑射,却逊色于在鹿岳山待了七年的太子。唐家堡无人能敌,眼见天下第一的锦旗就要被摘了去,唐采言一支穿云箭,从太子张开的手缝中穿过,拦下了他。
太子仰天哈哈一笑,拱手离去。
本来小孩子小打小闹的比试,却在朝间被曲解放大,说唐家堡罔上不尊,是忤逆之罪。离越与百官一辩,护了唐采言周全。他没想到,这一护,便赢了铁血女儿的心。
至于上官淑,也是在那年七夕宴。上官淑才学多识,常以烟都第一才女自居。七夕宴上她在迎宾屏风上写下一行诗句上联,宾客百人无解。太子见后,将原诗的每个字变了下顺序,对上了下联。
上官淑一见倾心,发誓非太子不嫁。唐采言一心一意,也非太子不嫁。这两人本都是门当户对的姻缘,可偏偏凑一块,就成了地位之争。
让上官淑做正妃,唐将军不干。让唐采言做正妃,有损上官氏颜面。所以闹到最后,地位稍高的上官淑封了美人,唐采言封了低半级的婕妤。
正宫之位虽空悬,可所有人都知道烟都不可能再有适龄的女子能尊正妃位。所以众人的眼睛都盯着太子,事到如今,太子的宠爱,才是两位侧妃谁能扶正的筹码。
可千算万算,没有算到三年了,太子从未踏入后宫半步,更别提临幸谁。
“两位侧妃那是旱土渴雨露,盼的花都谢了”李常德说这句话的时候,捏了个兰花指,眨了眨眼。
我打了个寒颤,胃里一阵翻涌“说了这么多,和唐婕妤爱打人有什么关系”
“自然有”李常德一拍桌案,“老弟想想,三年里殿下对她不冷不热,空房难守,平日里无处发泄。遇到我等憨厚臣子,随便逮了个缘由便打了。莫说一巴掌,赵兄曾被她打的断了筋骨,你这都是小伤。”
我瞪大了眼“赵兄做什么了”
李常德似乎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憋了一脸的笑,低声道“他在朝阁殿,劝殿下多勤后宫,要常去淑美人那里,好缓和与皇后的关系。当天放值就被唐婕妤请去喝茶,在家养了整整一月。”
“噗”我捂嘴偷笑,李常德继续道“虽说婕妤性子急切,却率真可爱。在殿下面前更是温顺,无非就是吃吃醋,打打人,消遣消遣罢了。将门虎女嘛,都这个样子”
我摇头“还是我家妹子好”
“你家丫头多大了”李常德忽然问。
我想了想“年关后,就十六了吧。”
“十六碧玉,可以许配了。不知可有媒人上门提亲”
我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李兄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个了。”
李常德笑道“我侄儿正弱冠适娶妻,我瞧着你家丫头挺好,俏丽可人。不如”
我立刻截断他“承蒙李兄厚爱,我家妹子有心上人了。”
“咦,”他来了兴致,“不知是哪家公子得此殊荣,三生有幸啊。”
我干笑一声,眼前又浮现出北汜那冷冰冰的木头样,三生有幸他可不觉得三生有幸。瞬间我就气不打一处来,将茶盏猛的一放,撇嘴道“哎不说了不说了,我还有事呢。”
李常德被我突然变脸搞得摸不清头脑,随我去探望了太子,再聊几句便走了。秋日夜深露重,庭中的金桂也打上厚厚一层霜,太医院轮值守夜,我得时刻守着离越。身后有人递上一盏热茶,我忙回头,是当初在锦阳离宫见过的福公公。
“何公子,用盏茶暖暖身子。”
我忙谢过,许久未见福公公,他憔悴了许多。福公公身后又走出一小黄门,取出披风给我“公子小心着凉。”
我受宠若惊,谢过几次。顺便问了问世子钧之,福公公说朝华长公主日夜陪在世子身边,世子是忧虑过度,现在已无大碍。他又问我是否想去探望。我忙摆手,井钧之心机太重,我怕我一去莫名其妙又要被他利用了。何况那边还有路篱在,我可不想被人盯出洞来。
刚入夜,殿外忽然摆了凤车仪驾,我与福公公迎出去,却是皇后身边的嬷嬷送来了皇后亲手做的羹汤。
我一脸尴尬,太子现在吃不得这种滋补之物。但这是皇后御赐,又推脱不得。那嬷嬷又非要收空盒子回去交差,候在寝殿内不肯走。
嬷嬷愁道“大人不要为难奴婢,奴婢交不了差,娘娘怪罪下来,奴婢可受不住啊。”
焦急之下,福公公去舒鸾殿请了淑美人过来。嬷嬷一见淑美人,脸色都缓和几分。淑美人接过食盒,笑道“还请嬷嬷等候片刻。”
绿裳扶着她,慢悠悠地进去,福公公忙跟在后面。约摸一盏茶后,淑美人掩着唇出来,将绿裳剩了羹料的碗递回给嬷嬷。嬷嬷一看喜笑颜开,忙福身“多谢娘娘。皇后娘娘说,让太子殿下注意保暖,多食些滋补的羹汤,切勿受凉。”
淑美人点头,缓缓道“请嬷嬷回姑姑,淑儿都记下了。望嬷嬷代淑儿向姑姑请安,请姑姑千万保重身体,莫要忧心太多,东宫有淑儿,太子殿下定会平安无事。”
嬷嬷十分满意地点头,登上凤车回宫去了。淑美人揉了揉太阳穴,脸色疲倦“妾身子有些不适,就先回了。”
“恭送美人。”福公公伏身打千,待绿裳扶着淑美人柔柔走后我才使了个询问的眼色。福公公掩唇道“殿下没用羹汤,美人代劳了。”
我才抒出一口气,放下吊着的心。再守了两个时辰,子夜过后霜露更重,我强撑着守在太子床边。丁希仁过来换班,劝我先去休息一会。我想想也有两天没合过眼,便答应去偏殿打个盹。
寅时刚过小黄门来报更,我才在睡梦中惊醒,忙去替了丁希仁的班。
殿中太过明亮,我担心离越睡不好,便取了剪子挑灯祛芯,拨灭几盏宫灯,瞧着昏暗些才披上披风,坐到床边温好白水。
离越睡的极不安稳,双目紧闭,唇色苍白无力。三千青丝铺陈在冰丝锦绒的被子上,细密乌黑。像一团漆黑的云,将白皙清秀的脸庞笼罩。他忽然咬紧了牙关,额头上沁出汗来,似乎在极力忍耐什么。
我忙捞起毛巾,替他擦脸。从额头的温度来看,烧已经完全退下了。他这是怎么了,梦魇么
离越喘的愈来愈厉害,牙关却没有放松,仿佛要咬碎一般。我忙捏住他的咬肌,强迫他放松下来。几次尝试无果,他忽然抓紧了锦被,指节都攥的发白。
“做什么噩梦了”我嘟囔一句,揪开被子,他却猛的反握住我的手,紧蹙的眉头一瞬舒缓开来,连表情也安心许多。
我一愣,叹了口气。唉,看你这么可怜,让你抓一回。
可夜愈深,倦意袭人,离越又拉着我不放。我一动他就抓被子,无奈我只能撑着头打盹,可不知怎么就沉沉睡去。
迷迷糊糊里,我觉得身下有东西动了动,软软的、热乎乎的。我揉了揉眼,发现自己半趴在床边,朦胧里有人白衣乌发,低头看我。
我打了个激灵,瞬间清醒过来。
“殿殿下,你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