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越半撑着身子，斜在玉枕上看我。一双星目迷离，半睁半掩。

我揉了揉眼，确认他真的醒了。我喜道“殿下感觉怎么样想不想吃点东西，还是要喝水”

他敛了眼角，打量四周。雾蒙蒙的眸子扫到我身上，哑着嗓子问我“多久了”

我楞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殿下您烧了两日，现在天还未拂晓。”

他嗡动了苍白如纸的唇，抬袖咳了两声，乌黑如墨的发落到他白皙的颈窝里，显得身子更加瘦削。他低头微微思索，清俊的脸上略过一丝顾虑。忽然拂开绒锦，坐起来，伸手去拿案上的杯盏。

我眼疾手快，忙斟上一盅白水奉上。离越喝了水，脸色红润几分。

他皱眉道“我记得，你和云郎去了俪城。果贡一事，可有进展”

我犹豫一番，说还是不说。离越现在大病初愈，好不容易才醒，若知道云予受伤，指不定又忧心如焚，昏了过去。到时候，我可就真的脑袋不保了。可不说，就是欺君。

“臣受中舍之命，与李侍郎先回宫复命”

离越似乎还是有些胸闷，连连咳嗽。我见状，顿下奉上杯盏。离越却摆手，示意我继续说。

“云中舍在俪城收集到了上官氏与盐商张氏、俪城刺使江泊山勾结的证人，现正在押解回都”

“咳咳咳”离越咳的愈来愈厉害，不等我说完便闷哼一声，眉头也揪成一团。

“殿下”

“说”

我咬了咬唇“俪园招标时，云中舍遇刺，刺客怀疑是上官氏豢养的夕阳门死士，尸身已交京兆尹核查。”

“云郎遇刺他怎么样”

“云中舍受了些皮外伤。不日应就能回都，殿下莫要太过担心。”

离越捧着雪白的娟子咳嗽，几次过后我隐隐瞧见一抹血红，他忙将娟子攥紧在手中，沉思道“你先退下，叫小福子过来。”

我躬身而退，叫醒了守在殿外的福公公。福公公一听离越醒了，连忙传令下去，让侍婢准备膳食与汤浴。轮值的太医欣喜若狂，诊了脉后，遣人将消息送去四宫八殿。我擦了把汗，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便候在一旁，等明日皇帝来探望时复命。

可福公公刚进去，又红着眼出来，捧了折子进去。我定神一瞧，竟然是这两日东宫六部的请奏。这个工作狂，命都不要了。

我皱了皱眉，过了半盏茶。殿外通报唐婕妤来了，唐采言顶着个桃子般的眼泡，连衣衫也只穿了一半，就匆忙跑进来。我扣了扣耳朵，准备听她撒泼，可等了许久，里头还是安安静静的。

淑美人倒迟了许多，天足足拂晓后，她才点了桃花妆面，着了紫金锦衣，备着早膳迤逦而来，十分端庄娴淑。我在一旁看着她吩咐好侍婢打扫寝殿，换下病时的粗纱帘，替太子准备好洗漱用具。

不过一会，整个寝殿焕然一新，没有半点衰气。就连空中凝聚的药雾苦味，也被淡淡果香充盈，沁人心脾。绿裳从内殿出来，朝淑美人轻轻摇了摇头。

淑美人笑的微苦，叹了口气。也不进去，就这么坐在椅上，幽幽喝茶。

内殿不时传来几声俏笑，调皮宠溺，让人听了心里直痒痒。我偷眼瞧淑美人，这都快一个时辰了，她还在喝茶，仿佛对里面二人毫不动心。绿裳跑进来，在她耳旁低语。

淑美人眼眸微动，莲步轻移，伸出芊芊细腕搭上绿裳的手，迎出寝殿。

不出片刻，一声尖细的声音传入殿中“陛下到”

我打心眼里惊了惊，跪伏在地。只闻殿外淑美人柔声道“儿臣有失远迎，拜见陛下、皇后娘娘。儿臣请万安。”

“孩子快起来，”皇后一路搀着淑美人进殿，“越儿刚醒，你怎么不去陪着他”

“殿下有唐婕妤陪着，儿臣便只好做些分内之事，将宫殿打扫一番。若知陛下与娘娘一早过来，儿臣定备下宴食，是儿臣失礼了。”

我有些微讶，皇后真会挑时候。太子刚醒她就来了，这殷勤献给谁人看。

皇后身着正红宫装，虽华却素。身姿绰约，生的一副温婉端庄的模样。高挽的发髻上缵着凤冠珠帔，面点朱砂，两弯黛眉浅浅。白皙的脸上丝毫不见容颜老去的踪迹，嘴角含笑让人心生亲近之意。

淑美人半托云袖，一双泪眼汪汪，我见犹怜。皇后抚了抚她的脸，面有愁色。

皇帝略不满道“还是你懂事。”

淑美人忙福身，扶二人进去。我看着她的背影，总觉得背后一阵发凉。傻白甜淑美人，也并非真的傻嘛。与皇后一唱一和，两三句话，就把唐采言给算计了。这等深闺里养出来的功力，唐采言怕招架不住。

果然。片刻后，唐采言就红着眼退出来，看见我她张了张嘴开口想骂。话都到嘴边了，活生生转了回去。朝贴身婢女气鼓鼓道“糖心，我们先回去把衣服给换了”

我噗嗤一笑，唐采言噘着嘴，狠狠瞪了我一眼“你笑什么，若不是看在殿下醒了的份上，我早就一刀劈了你，让你做个刀下冤魂”

我一听她这话，更憋不住了“刀下冤魂，婕妤也知道臣冤，哈哈”

我话还在嘴里，唐采言一巴掌就糊了下来。唤作糖心的婢女忙拉住她“小姐，这里可都是皇宫的人。”

“可，他”

我抚住心口，给糖心比了个感谢的眼色。不料糖心眼睛轱辘转了转，笑道“小姐先别气，我们去告诉四公子，让四公子收拾他。”

我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来，你这个小丫头片子，怎么心肠这么歹毒。唐采言一听喜笑颜开，白了我一眼，高扬着头威胁我“你等着，哼”

唐采言拐着糖心蹦蹦跳跳走了，我揉了揉脑袋，觉得十分头疼。早膳过后，太子情况逐渐稳定，皇后嘘长问短后也走了。这时探望的臣子才许入东宫，李常德将我拉到角落里，面色很是疲惫。

我挑眉“李兄昨晚睡得不好”

他摇了摇头“非也。你家丫头昨日求我带她入宫，我自然不肯应允。她竟跑到东宫门口站着，说见不到你就不回去了。大半夜的天寒露重，内人担心她身子，左右规劝。丫头倔得很，内人劝了许久才肯歇下。现殿下醒了，你还是赶紧回去吧。你要再不回去，老哥今晚也别想睡了。”

“这丫头”

我叹了口气，赶紧出宫回家。

墨烟见着我时，还以为自己睡花了眼。听得我唤了他名字，才哇的一声哭出来，边跑边喊“二姑娘，大公子回来了”

我嘻嘻笑道“落星”

哗啦院里的门一推，落星红着眼，举着鸡毛毯子就冲了出来“还知道回来”

我笑的一僵，捧头逃窜。最近时运不济，怎么走哪都被人打，在东宫被唐婕妤打，回家了被落星打。我这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我一边跑，一边叫“墨，墨烟，拉住她。”

墨烟搓了搓手，一脸难色“这公子，我不敢”

我骂道“你怂不怂”

话音未落，我就挨了一毯。“哎哟”

婆子们听到声音，瞬间都聚了过来。却都是拉也拉不住，劝也劝不动，一个个杵在一边干着急。我索性站住不动，看你能把我怎样。

落星握着鸡毛毯子打下来，嘴里用着狠劲，嘴上却先软了。轻飘飘的羽毛拂过我的脸颊，似秋风刮过，软绵绵的没有一丝痛。她忽然扔了它，瘪嘴大哭。

“东宫出了滔天的大事，李大人说你动了圣怒，今日日落就要被斩首。当初不让你当官，你非要去做什么西席，如今未能辅佐王业，反倒赔上自己性命。你怎么就，怎么就活不成了”

落星哭的像个孩子，眼泡肿的碗大，扑上来掐我。我一愣“什么日落斩首，李常德那个大嘴巴的话你也信好妹妹，你大哥好着呢”

“你莫要哄我”

“真的。就是李常德被斩首了，我也会没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