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漠北。
深秋的漠北,朔风四起,卷起漫天尘沙。荒芜无际的沙漠,如火般的骄阳炙烤着大地,映照着毫无生机的暗褐色的景象。肆虐的风沙弥漫了整个空气,日光艰难地穿过阻碍,却也只能反射暗淡的光线。方圆百里,没有一丝生命的痕迹,没有一抹绿色。远处的沙尘依旧,似乎没有尽头,连片绿洲的影子都没有看到,那就更不要说,那个只存在于回忆里的浸染了江南烟雨的繁华帝都。
沙漠广袤无垠,蒸汽腾腾。骤然风起,飞沙走石,看不清前方的路。风止时,万籁俱寂炽热又让那个人几近昏厥。可他依然在漠中摇晃,用信念支撑着自己,尽管早已迷失了方向。
两天两夜的跋涉,眼前仍然是同样的景象,他不知道自己能否坚持下去,信念开始在这恶劣的环境中动摇。他知道,一旦丧失信念,就将死在这里。虽然倒在这里也胜过三年那生不如死的日子,但现在还不是可以死的时候。他明白,他不能放弃。他渴望见到一汪泉水,一株青绿,哪怕只是海市蜃楼,也足以让他重塑信心,再坚持下去。至少至少,不能再被那些人逮到。
不过是想向南行进,穿越这片沙漠,就到他的东凉了。就算和之前的一切没有往来,那也比现在苟延残喘般的羞耻地活着好。
可他的踪迹又怎会避得了北秦的眼线来的那一方风沙渐起,他已猜到半分。两日的逃离,终究没有成功。
马蹄后扬,扬起尘埃。刚刚用生命挣脱困苦换来的自由,再一次地消失了。他不止一次地向南回眸,眺望那个方向,那终究是一个幻想。
归途,成了他最深的灵魂。
北秦,一个日益壮大的国家,位于内陆。这次好武的北秦帝拓颜亲率十五万大军在西南边与呼耶国作战,把他也一同带了来。只是没想到,短短两个月的时间,他竟逃跑了多次。这让拓颜略是不爽,但一见到他,就把这事给忘了。
这一次,负责前去抓捕的人是北秦三王爷的直属副帅,想来也是费了不少功夫,才在茫茫沙漠中找到了他。
他被带入次营帐,三王爷拓孛帖早已等候多时了。
“在沙漠中呆两天,面容竟然还是这么俊,怪不得大汗那么喜欢你。”拓孛帖拨弄着手中的文玩核桃,如是说,“可惜你现在还在本王手里,可以任由本王处置,若是大汗,怕是又会放过你吧。不过呢,无论如何你都跑不出北秦的手掌心。”
没有反应,那人只是不看他。
拓孛帖冷笑着看着他:“你也不过如此嘛,接连逃跑三次,却还是在这里,本王还以为,你有多大的能耐。可是大汗,偏偏那么喜欢你。”
那人面色冷峻,始终未发一言。三年的异乡生活并没有使他白皙的沾染些许岁月的痕迹,或许是北秦给予的优渥生活使然,白净的脸庞只因这两日的奔逃而显得疲惫,抑或是绝望使然。可那伤痕,是结结实实地烙在了心上。
这个倔强的青年,傲慢地把头转到一边,不去看对方的嘴脸。
拓孛帖凝视着眼前的这个人。
面对着那人的倔强,看到那人站在前面,想到兄长可汗对那人的宠幸,拓孛帖突然怒火中烧。
“你怎么还站着跪给本王跪下”
旁边的随从急乎乎地上来,两个抓住了南宫冕的手,两个抵住了他的腿,使他不得不向前倾。
可是那么倔的南宫冕,宁死都不向北秦低头的南宫冕,就是不让膝盖弯曲。
南宫冕的脸顿时涨得通红,登时豆大的汗珠就下来了。
在沙漠不吃不喝两天,身体已经受不了了。拓孛帖以为这次可以向南宫冕示威,让他屈服,可是没料到,他竟还有这么大的毅力。
胶着中,可汗的随从进来了。
“三王爷,可汗要见南宫先生。”
拓孛帖狠狠地瞪了台下人一眼,挥挥手让他走了。
望着那倔强的背影,拓孛帖突然冲他说道:“东凉那边,我北秦派出的是秋老将军,我倒要看看,东凉还能撑到什么时候”
南宫冕的脚步登时停住了,看不见他的表情,也知道是怔住了。
也就一会会的功夫,南宫冕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不理会拓孛帖的挑衅。
走出营帐的南宫冕,只是闭了闭眼。
拓颜倒是没说什么,只是微微有些不悦。他抚摸着南宫冕的下颔,细细端详着这张清冷而又白嫩又无表情的脸。三年光阴转逝,白衣苍狗,可这个人,依然有这惊鸿的双眸和宛若游龙的姿容。
军务待整,拓颜只是看了看他,也不多说什么,便南宫冕回去休息。再多派了些人手,命人好生看管,绝不许再出事。
“等等,还有,你稍微准备一下,过几日准备班师。”拓颜说道。
南宫冕没有回头。直接出了营帐。
“这好歹也是个人才,怎会落得如此下场”站在拓颜一旁的北秦第一将军安合隋叹道。
拓颜鄙夷地看了一眼安合隋,安将军立即闭了口。
望着南宫冕远去的模糊的背影,喃喃道:“这是一把利剑,只是可惜了,我们还不会用啊。”
嘟喃几句,也只留下无限惆怅。
到了夜里,整顿军队归来的北秦六王爷拓答瓦一听说南宫冕回来了,就拎了一坛酒跑过来了。见到南宫冕还好端端的样子,也没被可汗惩罚,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沉下来了。
“还好吗”拓答瓦也只是轻轻地、小心翼翼地问,他知道,回到东凉是南宫冕的梦想。
没有说话,南宫冕只是微微摇了摇头,然后红了眼眶,马上就把头低下,不想让这个三年来在异国他乡遇见的唯一一个理解自己的朋友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但愣是没有滴下来。
拥火而坐,拓答瓦硬是为南宫冕斟了满满一杯大漠里最醇浓的葡萄夜酒。这是大漠里最隆重的待客方式了。南宫冕知道。
两人不发一言,气氛却不淡,两个人都有许多话,但压在心口,不让它涌上来。
清酒一杯又一杯,只为消愁。朋友之谊,本就无需多言,不过一个眼神,一宿相伴,纵然无声寂静,也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狂风初歇,酒已半酣,两人脸上皆泛起潮红。
拓答瓦凝视着这个曾经名满天下、才貌皆曾令无数当道者倾羡又垂涎的男子,想来也是其父最爱惜的孩子,被捧在心过,有着高贵的血统,曾经是无比的荣耀,那么的夺目,而如今却沦为一介质奴,过着连平常百姓都不如的日子,吃穿虽不差,却受着那么大的屈辱,心下充满了悲凉,只恨自己无能为力。
正悲伤着,一个瘦瘦小小的身影溜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