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王上都吩咐过不必相跟,你们那也不便护卫,只是加紧了宫城的防卫即可。”
虽说这位曾经的皇后在这宫中并无实权,但因她平日里待人和善,依旧受人尊崇。当下便不再有人去追。
从皇陵回来后的南宫冕就一直郁郁寡欢,年宴上也不怎么言语,面对各府的献曲也只是勉强点头,敷衍了事。虽说两人并不亲近,但温皇后凭借着女人的直觉,嗅出了他心思中的不同寻常。
“妹妹,不用为他担心。他不过是忆起了旧事,伤心一时罢了。”林玖看出温氏的心意,于是道。
“我不过是怕”温皇后叹气道,“我实在是怕他陷得太深。他从未向我提起他的过去,我也从来没有过问,只道是情伤。可我想不明白的是,若真的是情伤,又为何不在即位之始便去拜谒”
顷刻沉默,林玖安慰道:“许是愧疚吧。毕竟当时他从北秦回来的时候,那样不受待见,可桢桢一直相随,不离不弃。如今他归来一年,才想起去看她。这种悔恨,不是我们能够体悟的。”
“但我实在不愿意看到他这个样子。”
“谁都不想这样,他受了那么多磨难,心中苦水不知有多少,若是愿意分给我们一人一羹也罢,倘若他想一人扛,我们也不能强求他。”林玖挽着温皇后的手道,别想那样多了。我们把分内事做好,便是帮了他。”
“姐姐说的是。”温皇后想了想,抹去脸上的水光,别了林玖,向梓宸宫去了。
而另一边,阔步快走的南宫冕却到了宫城的最南端。
朱红色的墙漆大块地脱落,黑瓦残缺不堪,遮掩院落的木门早就不知所踪;中庭杂草丛生,站在苑外都瞧不见北厢房的影子了,只能看到极高的乱草影子在院中摇曳。
心地跨过破碎的门槛,脚踩在那些碎石子上,发出“咯咯”的声音。
三四年了,这里没有了人迹。
这是他和她最后相守的地方。有她最后的痕迹。
可是,为什么事到如今我才想起你来
看来,我是真的忘了你。
但是,但是,想起你,我的心就好痛,好痛。
可是我,怎么会忘记你
桢桢,我是不是不够爱你
看来是如此。我只是尊敬你,爱护你,对你有愧意,却从未动过心。
我到这一刻,才真真正正看清自己。
木门旁的红墙上,还隐约留有着暗红色的痕迹。成片成片的。
那是忠臣义士的鲜血。
这血印如同旧日刀疤,那样的清晰可见。
此时,遗忘的过去才渐渐想起来。
那日你病重,我急着要为你找人来医治,却不得道,在屋里哭着。眼见你要撑不下去,那年迈的王公公不管不顾地冲出去和禁卫军相对峙。可那一把老骨头哪里拼得过手中持有利剑且年轻力壮的士卒,被侍卫随手的一刀穿透了身体。
在被赤血染红了的天色下,聆儿趁机极速地跑往太医院。
可当他把任大夫请到南苑时,这个才十三四岁孩子将要面对的是主子的死讯以及南宫诚逼他自尽的诏书。
一时间身边人尽散,为不过留下一个齐公公。
从那之后,折磨南宫冕的,便是无尽无际的黑夜与寒冷。
数次深夜里不眠,坐在墙角,失魂般的靠着冰凉彻骨的墙,却不觉得丝毫寒意。
因为那时的心,更冷,更寒。
靠夜空取暖,靠大地取暖,任由冰寒侵蚀。
蚀骨的痛,让他浑浑噩噩。
三夜的不眠,三日的滴水不进,最后让他昏了过去。
那以后,便失去了记忆。
想来,那时的自己,已如疯如魔,无药可救。
后来不知怎的,再醒过来时,就在东郊行宫里了。
行宫里的侍从们都很和善,相持互助。他们说,是因为林皇后跪求南宫诚,才使得神志不清的南宫冕离开南苑这伤心之地,去往了幽静的东郊行宫。
只是,南宫诚依旧略有疑心地派了心腹重兵把守。直到后来的大火。
过去存在脑海中的记忆,一幕幕地浮现出来。
她在南苑与他重逢时面露的欣喜和担忧。
他为她揉脚时,她脸上的羞涩。
她和他不断地推让那一块肉。
她和他共同做活补贴家用。
她为他戴上细丝红线
何维桢就是他那时候唯一的蜡烛,在黑暗中给予他光明。
当蜡烛被风吹灭,四处失去了光亮,那便是犹如盲人,看不见了。
想起来那些事情,一下子难以接受。
细细咀嚼着过往,每一分每一秒都无比珍贵。
你摸索着为我俩编织的红绳还系在手腕上,我却和另一个女子许下了婚约,想和她在隐世度过余生。
可终究,我又和第三个女子扮作夫妻。
我这般反复,又算得了什么呢
我是不是不配为人
倘若你尚在世间,我亦不会如此了吧
南宫冕跌坐在草堆里,仰望着苍穹。
深蓝的夜空星星些许。记得幼时听皇祖母说起过,每一个逝去的人,会化作一颗星,挂在天空;你若是想他了,抬头看看天就好。
那这些明星,哪一颗是皇祖母,哪一颗是父皇,哪一颗是母后,又有哪一颗是桢桢你呢
闭上双眼,任凭泪水横肆。
你们怎么忍心,舍得抛下我离去
我一个人扛着所有人的担子,没有了你们,又怎能撑下去
这世人最仰慕的尊贵地位,谁知竟是这般孤独。无人可诉,无人可懂,无人可谅。
我的那一颗真心,到底是献给了谁
怕是到如今,连自己都不知。
夜露微凉,沾湿了衣裳,也湿了心房,湿了眼眶。
“冕儿,”那慈祥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要振作”
“冕儿,为父看好你,相信你可以担此重任。”
“冕郎,你要好好儿的啊。”
“冕儿弟弟,长兄会支持你。”
无数熟悉又安宁的声音此起彼伏,摧残着南宫冕的耳膜。
沉沉夜色中,阵阵寒风中,他倒在了草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