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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这镯子不是不是”安临惊得下巴都快要掉在了地上,“这么多年不不可能吧”

“我也不敢相信,她居然还活着。”项影生仔细地又端详了一遍这晶透的玉镯子,除却玉镯体内的一道淡淡的痕迹,果然,玉镯子的内侧有一个细小的裂缝。

项影生神色迷离起来,思绪仿佛沉浸在了悠久的回忆中。

“将将军”安临疙疙瘩瘩地说道,“有没有可能她已经然后留下了这个镯子又或许,这个镯子只是个幌子还有可能,这个镯子并不是那一个。”

现实将项影生拉了回来。他又仔仔细细盯着镯子看了很久,然后轻轻摇摇头。

“流影白玉镯本就不多见,你看玉石内的细影纹痕,就是那一副;而且我记得,它的内侧,就是有一个细的裂纹。就像这个一样。”

传说中的流影白玉镯旁边那个小侍卫听了,眼睛瞪得比这两个人还大,那双眼睛,就是一对巨型铜铃。

这流影白玉镯,乃是世间少有的宝物,也是项影生母亲卢氏的陪嫁之物。当年卢氏难产逝世,这宝物或是陪葬,或是留在项家,但如今却在一个外人手中。这般至贵之物,想来也不太会送给一个外人吧那个小侍卫跟随项影生多年,也没能想明白其中曲折。

“万一这是个圈套呢”安临紧张地分析道,“她用这镯子诱你出营,万一再引你进包围圈,然后”

“哪有那样多的万一”项影生笑了起来,“出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吗咱们项氏男儿,哪能够这样缩头缩脑就算不是她,我们也该去问问这镯子的来处啊”

“可是”

项影生看着安临这样的忧心,于是又道“不是还有你在我旁边吗你时刻提醒着我不就好了嘛”一语未毕,项影生便生拉硬拽地扯着安临往外走。

那侍卫在后头紧紧跟着,一路上歪歪出了很多种可能性,但最后都被他自己给否决了。冥思苦想好一阵,也没能想出一个可以说服自己的理由。

等到几个人刚看到军营口,项影生便不由地站住了。

只见营外一女子,全身黑衣,肩上披着玄色披风,头发扎得高高的,随着风舞动;她胯下的那匹枣红色的马儿,极度不安地踱着碎步。远远地看过去,她骑在马上的样子,像极了项家书房里挂着的那幅画上画得那个样子。

那幅画,画的正是项影生的母亲卢氏。

那是卢氏年轻时的样子。她和项韦盛师出同门,年少时一起策马奔腾,一起去遍山川河海,看尽人间繁华。

可是卢氏走得早,以至于项韦盛郁郁寡欢很多年。直到初初见到洵傅,才慢慢走了出来。

因为洵傅太像她了。

尽管当时洵傅还很小,不过两三岁的样子,但眉眼深处,就是卢氏的模样。

许是冥冥之中的天意吧。

所以不管不顾的破了例,项韦盛硬是收了这个小女娃娃为徒,教她读书认字,还将流影白玉镯送给了她。

那时的项影生已经去了他处习教,但每过节庆之时,都会回来陪着父亲。

所以,那些美好的在项府的回忆,是所有人忘不了的记忆。

后来逆案发生,一切都变了。再在项氏门客下修习几年后,在一个爽朗的秋日里,洵傅突然消失不见了。

就像人间蒸发一样。没人知道她去了何处。

所有人都找寻过,但是偏偏都没了她的消息。

现在,时隔多年,她终于出现了。

项影生也很难说出他此时复杂的心情。

见这俩人从军营内出来,洵傅便勒了勒马缰绳,右手手持长剑,骑着马向前迈了两步,到了他们面前。

项影生和安临的面上,是一脸的欣喜,混合着说不出的难以置信的神情。

“师妹”平日里很少动情的项影生,现在眼角却闪着光,“这些年你去了哪里你过得还好吗”

她长大了,和记忆里的师妹不一样了。她长得很标致,五官清秀,愈发像画中的那个女子,灵动大方。

可是他的小师妹,神情却是漠然的但也不尽然,她的脸上,有的是悲恸,苦楚,还有仇恨,还有,说不清楚的复杂情绪。

“师妹”安临察觉到洵傅态度的异常,试图唤醒那个阳光的女孩,但无济于事。

“我不是你的师妹,”洵傅忍住心头涌起的伤感和痛苦,硬是撑着一口硬气,“我是来报仇的。”

洵傅语气甚是寒冷,字字如冰砖一般击中项影生的心口,让他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

“报什么仇师妹你这是怎么了这么多年,你遇到了什么事”项影生急忙问道,“有事的话师兄会帮你啊你不要这个样子你不记得我了吗”

“我知道你,你是东凉一品将军,项影生。”洵傅的眼角沁出了大颗大颗的泪珠,像线一样地往下掉,“就是你就是你”

说着,她缓步镇定上前,手握着剑柄,将剑身从剑鞘中抽出。那剑是把同类中锋利之极的,刚出鞘,那剑刃顿时寒光毕现,不由得令在场所有人胆颤。

“你这是要干什么”项影生问道,“你莫非莫非是要来杀我”

“是”她大吼一声,眼泪如洪水一般再也忍不住分毫,“是你设计杀了秋夕深,对不对”

这一句回答,让项影生的心霎时堕入了无边的深渊,原来,他们俩早就站在了对立面。

“是。”就算再怎么不相信,项影生也猜出了因果。

“我是他未过门的妻子,他是我的未婚夫婿。秋郎已死,我心也逝,我不再是以前的那个我了。”

“师妹你疯了吗”安临震惊之余也不忘劝说,试图挽回一个受伤女子的心,“他是你的师兄,是师父的独子,你杀了他,你怎么去面对师父师父他那么宠溺你,你难道你难道”

难道什么呢难道真的要杀了他吗安临说不出口,也无法说出口。三个人的心,都碎得成了渣。

“我虽未入秋家门,但我已是秋家人。

“我不论你以何由,既然你杀我未婚夫婿,那我自然要与你一战,以报此恨。

“如是,从秋郎死的那刻起,我便与你斩断前尘。

“从今往后,你我便形同路人。

“项影生,拿命来”

说罢,她一把扯掉铠甲,双脚一蹬,从马上凌空飞身而下,剑尖直冲项影生而来,直指他的心口。

速度之快,在场之人皆不及。

唯有安临和项影生,能够反应过来。

反应过来的安临见状,连忙想挡在主帅身前,却被主帅扯到了一边。

“将军”跌坐在了地上的安临大喊道。

谁料那剑并未进入项影生的胸膛,而是在他心前一寸处停下。

洵傅轻功很好,停在半空,定定地看着项影生,泪流满面。

更近距离地看到了师妹的脸庞,看清了她的面容。是很像父亲画中的那个女子,但终究还是有些不一样。项影生想。

“你为什么不躲”她问道。憔悴的容颜上除了痛彻心扉,已经看不出任何神情。

“你的玉镯,收好。”项影生伸出右手,张开手掌,丝绢掩盖的镯子若隐若现。

洵傅毫不理会项影生的回话。

“我在问你,你为什么不躲”

“那你又为何不杀我”

“谁说我不杀你”

说罢,洵傅又换了一招式,狠命朝项影生而来。

这一次,项影生没有原地站着,而是负着手,一式一式地接招,配合着她。

同是由项韦盛带大的孩子,安临一看便知,那招式皆是出自项门。

就像幼时师兄陪着师妹练剑一样,项影生一如既往地应着她。

只是和以前不一样的是,以前,每每练到最后,项影生都会故意摔倒地上,然后做认输状,可是这一回

见他俩一进一退,身手敏捷,招法流畅,配合默契,所有人都忘记了洵傅前来的目的。

所以当她抛下长剑的时候,大家都以为只是陪练结束了。

没有人来得及去阻止。包括项影生在内。都没有反应过来。

洵傅扔下长剑的那一刻,又顺势从左袖口里掏出一把小匕首。

匕首很小,不过一个手掌那样长,但是很锋锐。

那匕首,生生地扎进了她的胸膛,戳进她的心脏。

不多时,鲜血便映染了她的衣襟。

她向身后倒去。

这时众人才反应过来,四周一片惊呼声。

她最终躺在了项影生的怀里。

项影生坐在地上,怀里抱着奄奄一息的她。安临则跪哭在一旁。

黑色衣服看不清红色,但是看得清血的痕迹。安临摸着那湿答答的衣角,早已经悲戚到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许久,项影生抽噎着道。

“你这是你这是做什么你怎么这样傻你要我的命,我会给你啊刚刚我只是想看看这么多年你你到底有没有长进”泪水从那被风霜感染的脸上流下,一点一点地滴在怀里的黑色衣服上,和着血水。

“师师兄对对不起”洵傅口中含着血,努力挤出一个笑脸,然后吃力地说着,“当年是是我一时时不听话不不告而别想想出去闯闯惹得你们们担心心了对对不起是我太太任性”

“别说了别说了别说那些了”项影生从袖袋里拿出那玉镯,放在洵傅的手心。

“你拿着这一直都是你的。”说着,项影生慢慢抬起撑着她脑袋的右手,让她身体稍稍直一点,帮她顺了顺气,使她呼吸不再那样急促。

“对不起我我对不起师父他一直拿我当女儿可我却”

“小傻瓜我们怎么会怪你呢”项影生任凭涕泪纵横,也费劲力气挤出一个笑脸。

“别哭了”洵傅伸手慢慢擦去项影生的眼泪,“你是师兄你不许哭要好好照顾自己”

“好好我不哭我答应你”项影生腾出一只手来,握住洵傅修长白皙的小手,却觉得怀中她的气息愈发微弱。

“师妹师妹我真的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你熬一下熬一下就忍一下我带你回东凉我们去颐州去找宁公子他一定可以救你的”

怀里的那个女子费力地摇了摇头,也用力抓着项影生的手“来不及了我选择的路我不后悔最后还能见到师兄已是不易请师兄把我葬在那里”

洵傅伸手指向北边的高岗上。

“他也在那里他没有回京都回去的是衣冠而已我想和他葬在一起好吗”

项影生和安临使劲点着头。

“对不起刚刚那样对你我还想想像小时候一样你带我去小溪边采花你愿意吗”

“我愿意愿意”项影生抽噎着,使劲点头回应着。

洵傅开始大口大口地吐着气。项影生连忙轻抚她的背脊。

“你一定一定要撑住你要撑住啊”

“我们还要去遍四境,去看东海的日出,去看西漠的长烟,还要去琅琊山你不是最向往那儿的如画风景了吗”项影生列数着他们曾经描绘过的壮美宏图,述说着少年时代的meng。

可是他的小师妹,已经听不到了。

原本以为两人经过乱世沧桑,再见时也许是在某一个宁静的下午,在一家茶楼里,一起听着戏,然后突然相遇。谁知多年不见,最终竟以这种方式碰面。

兵戈相见。

时过境迁,他们最终站在了对立面。

脑海中清晰的少年时代,不过是个幻境,只是存在回忆里。

一直一直藏在心里的那个期许,终究是幻灭了。

项影生怀里抱着的,只是个冰冷的尸体。

没有了温度。

多想她再坐起来,多想她再唤自己一次“师兄”,多想看她再拿起剑想和自己比试的“嚣张样子”。

但已经没有可是了。

回不去了。

天空仿佛为了映衬项影生的伤痛,极少下雨的北境,竟然淅淅沥沥地开始掉雨滴。

雨水落在了地上,也落在了他们的心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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