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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生哥哥,我们回家了。”她说着,俯下身子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嘴角挂着微笑那是项影生最喜欢的笑容,但是豆大的泪珠掉了下来。

“影生哥哥,是我啊,你看看我啊,你睁开眼睛来看看我啊”

“你说过等你回来的时候你就娶我,这句话你可要算数啊”

“说好了要厮守一生,说好了要携手共老,出征那日你还信誓旦旦地应允了我,都定下婚约了,怎么,从不失信的你要爽约不成”

“你别睡着了,你坐起来看看我嘛让我再盯着你如水的眼眸好不好我喜欢看你眼睛里的我。”

“你快坐起来啊明年春天再去和顺宫府看樱花,夏天去西山看睡莲你都答应带我去了,你怎可以不守诺言”

这一声一声的悲哭,声声如诉,唱起一首挽歌。

南宫冕默默地转过了头,尽量不让妹妹看到自己的泪。

“哥哥哥哥”南宫亦憬突然拉着南宫冕的手,像儿时那样,笑着撒娇道,“影生答应我了,他答应我明年春天带我去西山看花。”

说着,亦憬指着项影生的脸。

那张脸上,明明没有任何表情。

“亦憬”南宫冕想说什么,但是终究不忍心说出口。

“哥哥”南宫亦憬突然垂着脑袋,“你说,影生为什么会抛下我呢”

“他应该是最舍不得我的啊,他怎么忍心丢下我一个人在这人世间”

“他走了,他不要我了,那我又怎能独活”

后面的话越说越离谱,南宫冕听了一阵一阵地心惊。

果然,下一秒,南宫亦憬就冲向了墙角。

所幸南宫冕年少时学的一身本领并未毫无用处,他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妹妹的衣袖,然后一用力,把她搂进了怀里。

亦憬眼看求死不得,懊恼之余,发了疯似的垂着南宫冕的胸口。

“求求你,求求你,让我走吧我求求你了”南宫亦憬哭诉着,身体慢慢垂了下来。

南宫冕跟着她一起跌坐在地上,死死地抓着她的双臂。

伏在南宫冕怀里的亦憬,痛哭到不能自已。双手不断地从哥哥的怀抱里挣脱,使劲地揪着自己的长发。

耳鬓插着的那朵白色小雏菊被扯到地上,头顶的发丝被拔下来一大把。

从听闻噩耗的那一日起,直到今日,她都憋着,把所有的哀伤憋在心里。此刻,情绪爆发,一腔的苦水都往外倒。

南宫冕看着妹妹这个模样,心疼到不行。素白长衫的衣襟,被亦憬抓到变形;胸前,也湿了一大块。

只觉得胸口一片冰凉,寒意一阵一阵地袭来。

从妹妹的身上,南宫冕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那时候的我,也应该是这般悲痛。但是当日之情境,我已无记忆。

他想。许是人到悲极处,就什么都忘了吧。

白烛散发出昏暗的光,照亮了整个厅堂。晶莹的雪色烛泪滴流下来,滑到了烛台上,像极了泪。而蜡烛的底周,早已厚厚地积满了一圈。

直到白烛燃了半截,南宫亦憬才安静下来。

“你瞧瞧,这个样子,哪里像我们东凉的公主殿下”南宫冕轻柔地说着,伸手一点一点地替妹妹梳平了蓬蓬的乱发。

直到一根根头发都服服帖帖地安顺下来,他捡起地上的雏菊,吹去花瓣上粘上的灰尘,戴在了南宫亦憬的耳畔。

没有挣扎,任凭哥哥安抚。

南宫冕定定地纠结了好久,看到妹妹慢慢平复下来,才犹豫着开了口。

“有件事,我觉得还是让你知道一下比较好。”

南宫亦憬双眼无神,不知道是在听还是在想别的事。

“林大哥接影生回来的时候,还带来了一个孩子,现在寄养在林家。”

亦憬依然没有反应。

“听说,那个孩子,是影生在战场上拼死救下来的。”

窝在南宫冕怀里的南宫亦憬猛地一个抬头,直愣愣地盯着哥哥看。

“一个孩子”

“对,一个尚在襁褓里的孩子。”南宫冕轻抚着妹妹的脊背,让她尽可能地放松,“影生为了救他,受了重伤。”

“影生”南宫亦憬很迷茫地看着哥哥。

“是的。影生。”南宫冕重重点头,赶忙补充道,“他不是敌不过北秦大军,他是一个优秀的将领,是一个为了救孩子而不顾自己生死的人,他对得起项氏的门楣,对得起东凉的每一份土地。”

“他不是抛下你不管,只是他肩上有守护着东凉每一个人的职责。”

“他心里一直有你的。你要相信他。”

温和的一句句安抚进入南宫亦憬的耳朵,一字一字,如同和煦的春风,拂着她的心。

“明明明明我是他心里最珍贵的哥哥他怎么舍得让我一个人留在这世间”

“你还有我。而且影生并不希望你这样子啊。”

“可是影生你就这样你想过我吗”亦憬双眸再次含起了泪,“没有你,我怎么能够安然地活下去呢”

“你要替他活,你要好好儿的,他才能够放心。”

“我只要他回来,再抬起手摸摸我的头,这样就好了。”南宫亦憬哀色遍目,“哥哥,你有办法让他回来的,对不对”

“他已经走了,回不来了,我们兄妹俩,好好儿活,替逝者好好儿活。”南宫冕低头看着妹妹,擦去从她眼睛里溢流的泪水,柔和地道。

“我连我俩的婚事都备好了,就等你回来了,可是现在,你是回来了,但为什么是一具不会动的尸体你答应我的,你会好好儿的。最终,你却食言了。”

寒夜相伴,也抵挡不住内心的悲苦。这个坎,只能自己过。

长路漫漫,夜露深重,每一次的苦楚,也只有自己吞咽,旁人并不能全然体味。

“三日后出殡,那么后日,给你俩举办婚礼可好”南宫冕轻轻拍着妹妹的脑袋,问道。

“后日”

“对,后日。”南宫冕在悲凉的神色中笑着说,“我现在急命礼部着手准备,后日辰时你便乘喜轿从和顺宫府进项府,如何”

“可以吗”

“为什么不可以”南宫冕反问道,“他答应你的事,怎可以食言你的十里红妆,明日就让人从和顺宫府抬过来。”

“好,”南宫亦憬的眼眸里闪出光芒,“那我赶紧去准备。”

被南宫冕劝慰的亦憬站了起来,扑倒在项影生身边“后日就是我们大婚了,真好呢你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了吗你开心吗”

她说了那么多,但是她知道,她的良人,再也听不到了。

项影生不会再回来了。那个说好了许下一生的人,不会再回来了。

命运,终究是让他负了她。

不过半日,项家要娶亦憬公主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建邺城。人人奔走相告,并没有了昨日的悲凉。

十里红妆,各色漆木一件一件地被抬到项府。靠在门廊旁的南宫亦憬,穿着灰色的衣裙,静静地看着侍从们忙碌。

“这一切,好像是真的一样。”她轻轻道。

“这本来就是真的。”一旁的陪嫁丫鬟竹鹂听了,插话道。

“凤鸾一对,谁料最终是天涯各自飞。”她的语气那般轻描淡写,好像说得不是自己一样。

“你也别陪着我了,你去忙你的吧,我不会有事的。”

竹鹂听罢,不敢再多嘴,只得行了一礼,便出去了。

靠着冰凉的门廊,斜站在那里,神情里透露着忧郁。

那些回忆,一点一点地涌上心头。

“等我归来,明年春天,我带你去看西山的海棠。那儿的海棠很好看,一片一片的像天边的云彩,和你正相配。”他说。

“海棠”她嘟着嘴道,“是解语花吗”

“是啊,”他含笑着,用宠溺的声音回答道,“不过,海棠再怎样善解人意,都不及你的半分。”

他从背后环抱着她,“你才是我的解语花。”

她很不好意思地羞红了脸。

这出征前允下的誓言,可现在呢说好等他回来的,去看山看海看花,结果归来的只有尸骸。

去年花事正好,如今却已不再。

纵然年年春景皆盛,却不是当年了。

曾经拥有的时候并不觉得有多么珍贵,等到这一切突然没有了,方才痛彻心扉。

“世上那么多女孩儿,你为何不去喜欢她们”

“世间固然有众多比你美比你温柔的女孩,可我中意之人,唯你一人。”

“时局不稳无妨,我愿留得余生所有时光,陪在你身边,只争朝夕。”

“只是不知,你可愿意与我共度年华,为我红袖添香”

“你说起情话来的样子,还是蛮可爱的嘛”她娇涩道。

“纵然你喜欢我,却也不及我喜欢你的半分。”他鼓起勇气,用全身的力气道。

“这些话,不像是你自己想说的。”她忍住心头的激荡,强行打趣道,“是哥哥教你的吧”

“我”被揭穿的他,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现在回忆起来,南宫亦憬都有些懊悔,就算那些甜言蜜语是哥哥教他的,那又怎样

当时就该应下来。

可是,那么多那么多甜蜜涌溢的曾经,终也是回不去了。

就连“小丫头”这三个字,都不会再被人在亦憬面前提及了。

因为唯一一个这样唤她的那个的人,再也回不来了。

他俩不曾真真切切地示爱过,以为“爱”这个字太轻了。可是,南宫亦憬还是想听项影生亲口对她说。

院里梨树依旧,晚风依旧凉。

当夜,南宫亦憬去项府,和衡叔一起替项影生更衣。

只是没想到,这一翻,翻出了很多回忆。

胸前的那个贴身衣袋里,还缝着出征前亦憬去玛瑙寺给他求的平安符。而项影生去年夏天在浅草寺写给亦憬的情书,也还在亦憬的床头。一年光景,阴阳两隔。

里衣的左袖袋,藏了一缕青丝。

那是项影生初度时,南宫亦憬送的礼物。

还记得他当时一副诧异的表情“你你就送我这个”

“我的一缕青丝呢”

“你是不是忘了今日是我的生日,匆匆忙忙随手剪的啊”

“你要不要不要就算了”她假意生气道。

“好好好,”他故作服软的样子,“那我就勉为其难了。”

本以为他真的不在意,谁料最不在意的,竟然是自己。

两行清泪重重落下。

怕自己忍不住,耽误了明日,南宫亦憬决然地转身离开了项家。

次日辰时,全城庆贺,从观止和顺宫府到项府的一路,处处张灯结彩,大红灯笼挂在每一个街角。全建邺城都是红色的海洋。

皇室很久没有嫁过公主了,这一日,自然会有很多人沿着主道盼看。

当大红盖头从头顶遮下,南宫亦憬都分不清,这是meng境还是现实。

离了和顺宫府,先去皇宫里拜别兄长、嫂嫂,辰时再从宫内起轿,前往项府。

整个项府也没有了一丝的悲伤,处处皆是红纱福字。前来的宾客也不多,由于南宫冕的嘱咐,在项府见证这一刻的,都是皇亲国戚,有着宗室血脉之人。

而论礼俗,除却拜堂的步骤,其余的一样不落。

在众人的催促下,她进了洞房。

绕过一层层的正红色隔纱,一眼便看到床榻上着婚服的男子。

熟悉的伟岸身姿。

她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子凑过去。

她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但是她不介意。

我穿大红嫁衣的样子你可喜欢

这凤冠霞帔,只是穿给你一人看的。

唯一的难处便是盖头。这本该由你来掀,那现在,我和你一起,一起掀开来,可好

她自语道。

南宫亦憬,项家最后一位夫人,轻轻握住她丈夫的手,拿住了摆在项影生床头的剑,挑开红巾盖头。

握着他的手,她却不愿意放开。

曾经那样温暖的手掌,那个抱着自己的怀抱,现在已是一片寒。

他手上的每一寸肌肤、每一道纹理,南宫亦憬都很清楚。她伸出手,再度牵起曾经有力的大手,尽管对方没有了温度。

这是他俩在一起的最后一夜,无人打扰的洞房花烛夜,她还可以触碰到他的身体,实实在在存在的。可是明日下葬后,我去哪儿找你呢

她想。

你连一点念想都不给我。

她躺下来,紧紧地挨着他躺下来。侧头看他。他仰面朝天,神情安逸。

“天不老,情难绝。”她伏在他枕边,柔声细语。

“我爱你。”

但可惜,那个人已经听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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