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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生最近倒是长胖了不少”说起这个林家的新成员,林机脸上浮现了久违的笑容,“他已经可以坐起来了。但是他老是喜欢拿他白白胖胖的小手往嘴里塞”

“这样就好。这孩子命苦,麻烦林大哥要好好儿地待他,”南宫冕接着说道,“他的命是影生拿命去换的,他的身上延续着项氏一族的风骨命脉”

“那是当然,我定会像待亲生的孩子一样待他哦不,他就是我的孩子”林机慌忙改口道。

南宫冕听罢,可心地笑了笑。想了想,又道。

“这次我出征的事,还请大家不要告诉亦憬公主。她已经那样了,我我不想她再为我牵挂”

“此番我前往北境,自然会有许多的困难险阻,很有可能也不要因为忌讳就不提了很有可能一去不回”

一语未毕,身旁围拢着的那些人一个一个都急红了眼,纷纷嚷嚷了起来。

“陛下”

“皇叔”

“冕儿”

就连向来稳住识大体的诚皇后,都忍不住出来说了一句“以后不许说这等混话。”

“好好好,好好好好好”南宫冕连忙做投降状,“以后不说就是了。”

“不过现在,还是让我把这些话说完吧。谁知道这一仗,会打成什么样子。”

这话一出,见其他人又要急眼,南宫冕赶忙作安抚状。虽然诚皇后还是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虽然温皇后面上依旧满是惊慌和忧心,虽然南宫硕焦躁地看着他,虽然林机皱了皱眉,但是所有人都没有再向之前那样和他争辩了。

于是南宫冕略带欣慰地笑看着他们,继续道“此去北境,若有不测,还请把我身后事给妥善处理。”

“那是当然。”林机赶忙接话,“这种事情你不用操心的,你的大后方我都会安排好”

“不,”南宫冕摆摆手,“我是说,若是我回来的时候只剩下一具尸体,还请把我好生安葬”

尸体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南宫冕竟然会说得这样直接,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而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是南宫冕的嫂嫂。

“陛下”诚皇后气急败坏地打断了他的话,“尚未出城,尚未作战,陛下便有这样的思虑,这怎么利于我东凉军”

“嫂嫂,我只是说说”

“说说也不可以”

“我何时不曾用尽全力去和北秦相抗”南宫冕柔声劝慰道,“只是这一次不同,拓颜看来是要拼命来了,举全国之兵进攻我东凉,若是未能抵抗,只怕是要亡国灭种这些事情是很有可能发生的,所以我想讲出来。”

“如果此行我未能归来,那么这皇位就由硕儿承袭;我若是回来了,这皇位也归硕儿。所以硕儿,这段时间,你一定要好好地把治国方针给疏通了,明白了吗。”南宫冕顺势拍了拍南宫硕的肩膀。

“嗯。”南宫硕使劲点点头。

南宫冕望着他坚定的目光,也细细端详了他的面容。

近十一岁的南宫硕已经长得很高了,已经到南宫冕的胸口,想来不出两年,就可以超过他了;他的脸,看起来还是有些稚嫩的,但脸廓棱角分明,颇有南宫诚年少的影子。

南宫冕那只本来搭在南宫硕肩上的手,不禁爬上了他的面颊。轻轻抚摸着他的脸,不觉地想起了他那逝去的父亲。

“当年,诚哥哥也是这副模样你们真像啊真像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提到南宫诚,这里最难过的人便是诚皇后,但是她很能够克制住自己,纵然因为尚在盛年便守寡,心里冒起一阵酸楚,她也并没有就此流泪,反而是转移了话题,提到了南宫硕的事情,把这份思念给顺势着带过去了。

“硕儿还小,只怕还难以稳住大局。总之,东凉局势还是要冕儿你来把住啊。”

“诚嫂嫂,你怎会这样不信任硕儿呢”南宫冕笑着道,“硕儿很有长进,学得很快,秉性坚韧,颇有哥哥的风范,但身上又有嫂嫂你的坦荡豁达。这样的性情,只需由老臣们再辅佐便好了。”

南宫硕毕竟还是个孩子,听到这番夸自己的话自然欣喜得很,于是很开心地朝着皇叔咧嘴笑着。

见他这般愉悦,南宫冕又摸了摸他的脑袋。

“方才的话还未说完,皇位由硕儿承袭,硕儿有些事儿不懂的话,还要麻烦嫂嫂和诸位多多教导。”南宫冕继续道,“至于我我并不想以帝王的身份葬在皇陵,我想我想你们把我葬在佑安王陵便好”

说到后面半句话,南宫冕不敢去看温皇后的神色。

温皇后面上虽有失落,但是她依然很懂事地强欢笑道“那是当然,何姐姐是陛下的结发妻子”

“皇后,”南宫冕打断了她的话,“我最对不起的人便是你”

“其实我从未有过想要留在京城做一辈子皇帝的念头,我继位也只是为了等硕儿长大,再传位于他。我一直很想像宁潇隐那样过闲云野鹤般的生活,可我一直没有告诉你终是我负了你对不起”

温皇后摇着头,眸中含着泪,一言不发。

“我回来后,就退位,隐居山林。”南宫冕拉过温皇后修长的手,“皇后,你是想跟着我,是想回琅琊,还是留在宫里,都可以。这段时日你便可以想起来,日后就可做决定。总之,无论你是怎样想的,余生我定然不会亏待你。”

南宫冕看着温皇后,脑海中却突然浮现了杏花树下的那张脸。

还记得,她娇笑着喊他去看山谷里遍布的、繁盛的杏花;还记得,她手捧着茶花,盈盈地走来时的笑容;还记得,他抱着她在漫天飞扬的花瓣雨里旋转的场景;还记得,他俩并肩坐在花树下,看着悠悠白云和暖暖斜阳,许下一生的承诺。

可是最后,这个承诺却是没有的。

想起那段日子,南宫冕心中一阵伤感,毕竟那是他此生中最难忘最无忧的岁月。

他也知道,这一次的征程,一路凶险,很难可以活着回来。

看来再也见不着她了。他想。

心下一片怆然。

其实这早是预料之中的,但是他一直给自己留了念想,幻想着退位以后的某一天,还可以再去到那个柔软和煦的深山里,换化成一介农夫,过着平淡安稳的生活。

现在,都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了。

轻轻替温皇后拭去她面上的泪水,谁料她一下子反而忍不住心头的伤感,眼泪如同开了闸的水,倾泻而下。南宫冕起初劝慰了几句,却没有起到什么作用,便吩咐温皇后先带着她回去了。大殿上留下了林机和南宫硕。

就宫城、京城等的各项防务和林机探讨了一番后,又嘱咐了南宫硕好些话,方才放下心来。

“你母亲还很不放心你能担此大任,你看看,我问你的这些治国之问,你这不都对答如流嘛”南宫冕四仰叉地躺在太师椅上,伸了一个懒腰,舒展了筋骨。

“不过你很少学骑射,我觉得这还是需要学习的。日后万一遇上个什么事儿,还能跑得快一些、逃得迅速些。”南宫冕歪着脑袋看了看挨着他坐在旁边椅子上的南宫硕,打趣道,“你说对吗”

谁知南宫硕一脸的忧心忡忡,虽然点了点头作为应和,但是心里的事情显然很重因为他的表情很沉很沉。

“这是怎么了”南宫冕开玩笑道,“莫非我们硕儿还觉得自己不能胜任,而感到忧心”

南宫硕使劲摇了摇头,随即迅速地低下了头。很显然,他不想让南宫冕看到他的脸。

南宫冕并不是很懂孩子的心,他疑惑地望着林机,却发现对方也一副毫无办法的模样。

“怎么了”南宫冕问着,伸手抚摸着南宫硕的脊背。

南宫硕用手捂住了脸,但是泪水很不听话地从手指间的缝隙里流了出来,浸湿了手掌。

“硕儿”他试图去握住南宫硕的手,却被南宫硕躲开了。

“怎么了”

毫无回音。

直到过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南宫硕才把头抬了起来。

为了不让南宫冕和林机看到他的眼泪,他还不忘赶紧地用袖口擦去脸上的水花。

“这是怎么了”

“没没事”南宫硕很不好意思地道,“是我太矫情了,想到过段时日将会没有叔父的陪伴,我有点有点”

“叔父又不是一去不复还,不过是去打个仗嘛,一会儿就会回来的。”南宫冕忍住心头的激荡,撒了一个谎。

“叔父骗得过母亲,却骗不过侄儿。”南宫硕忍住眼泪继续道,“军理我是知之甚少,但是项将军、安将军、秦将军甚至二舅舅都因为北境的战乱而丧了命,这便可知北秦的强大。更何况,我东凉以文立国,骁勇武将本身就少,之前那些年又经历了各种变数北秦又是我四五倍的兵力叔父叔父您一人此去我怎会不知”

说到最后那几句话,南宫硕的嗓子已经喑哑了。

“硕儿”南宫冕站起身来,走到他身前,把他揽在了怀里。

“叔父硕儿幼时丧父我不能再失去叔父了”南宫硕哑着嗓子,把头埋在南宫冕的衣中,呜咽着,“一想到日后那么漫长的岁月里没有了你们,我没有了支撑,我该怎么办硕儿不想让叔父离开,不想”

南宫冕轻轻叹了口气,揉着他的脑袋,道“我也不想离开啊。可是,没有人比我更合适了。”

“可那明明就是个死局啊叔父为何要去送死”

“硕儿怎知那就是一个死局呢硕儿怎么知道叔父不会赢呢”南宫冕勉强笑着问道,“硕儿莫不会是不相信我”

“我相信相信但是叔父能不能不要离开啊”

“唉”南宫冕低头看着怀中人那黑色的头发里隐藏着的银丝,像是在自言自语道,“我们总会为每一次的分别而伤感,可是,人生总会要离别的啊每一次的分分离离,总和到一起,最后,便是死别,直接和整个世界告别。”

“我们都会有这一天的,硕儿,无论彼此,逃不过的。”

“你大了,要拿得起放得下,这才是一个明君。”

“在其位谋其政,任其职尽其责。你要担得起这个天下之大任。”

南宫硕抬起湿漉漉的眼睛,深邃的神情望着南宫冕。

他不再那样悲伤了,相反,眸中尽是坚定。

“叔父,硕儿不舍但是硕儿定然不辜负叔父的嘱托。”

“这样就对了。”南宫冕欣慰地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转头对林机道,“日后宫里,你多照应着些。”

“是。”

南宫冕又对日后的局势方向做了大致的判断,并且预置了许多备案以防不测,又说了好多话,直到三更声起,才罢。

看看外头黑得彻底的夜空,送走两人的南宫冕并没有回寝殿安歇,而是走到院子里。

这么久了,还没有好好儿的看过东凉的夜色了。

没有一丝白纱般的云,只有深渊般的天空。还有一轮弯弯的月牙儿。

宫里此时已经禁了灯火,除却屋内的微弱烛光,四周看不见一处辉煌亮丽之地。

斜风徐徐,吹拂着院子里那些树枝,发出“沙沙沙”的声音。枝丫上点缀着新长出来的嫩芽。嫩绿嫩绿的,看一眼便觉得有了活力。

这样宁静安谧的夜晚,不知还能持续多久。

在廊下坐了许久,也想了许多。五更天的时候,南宫冕才起身回到寝内,小眠了两三个时辰。

因为之后的几日都在忙于出征的各项事务,一直等到出征前一日,才真真正正地得了空闲。南宫冕只是和林机知会了一声,便离了宫,独自一人出去了。

就是因为这一日的出城,南宫冕偏偏错过了一个人。

直到最后,他们俩也没能见上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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