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放下了心神,掀开了过往,抑或许是林皇后的悉心照料,南宫诚的身子这两日渐渐好了起来,时常闹着要林皇后扶着下地走走。

林皇后也知道他的脾性,总归不是喜欢闷着的人,也阻挡不是,于是就任着他去。

可终究是孱弱的身躯,仍居帝王之位,又能去哪呢

还不是在寝宫内院溜达溜达

那夜暗光风雪中的墨菊,令南宫诚念念不忘。本想着去院里看看她们,谁知原先那墨菊的位置上空空如也。想是宫人们把它们撤了吧。

那好端端的,为什么就撤了。难道是她们也蔫了吗她们是不是也受不住那严寒

南宫诚神情里透露出了很深的失落。原以为可以再看到那顶着寒风的菊夫人,没想到

看来一切都是这样,都有生死。

一旁的林皇后察觉到南宫诚的情绪上翻,轻轻唤道:“诚哥哥”

“嗯”南宫诚反应过来,继而展颜道:“无事,无事我只是看景看痴了”

待到雨雪渐散,一切皆化,南宫诚的情况也很难再相瞒了。皇帝龙体欠安的消息一时间遍布大街巷。

但皇室在努力扭转这样的局面。想着法子稳定朝局。哪怕只是假象。

趁着有些心力,南宫诚依然在翻阅着朝堂递来的奏折,每每照旧批阅。这至少对外还可以说明,陛下病得不重,神志清醒着,外头就不要瞎想。

南宫诚拼命撑着,又能撑到几时

本来稍稍转好的身体,又慢慢被耗尽。

明知一切可以交由林皇后和皇亲来打理,但南宫诚并没有做这样的选择。

又何尝不是自己放不下呢

“放下”二字,谈何容易啊。

担了这么多年的责任,这百姓江山,又怎是随随便便轻而易举就能放下的

东凉千万里土地,皆如同南宫诚的心血,一滴一滴的无法弥补,无法释然。每一寸的泥土,都是不可描述的芬芳。

大雪后的各地自然有房屋受损、倒塌的情况,各地的灾情南宫诚都一一做了批示。中枢重臣也知道赈灾的紧张,也都丝毫不敢怠慢,按照往年的惯例以及南宫诚新加的指示执行。

一切都渐渐好起来。

除了南宫诚的身体。

一连几日的忧心过虑,南宫诚再度发病。

按照兰大夫留下的医嘱遵循,慢慢缓着南宫诚的寿命。

好在,这一次,也只是昏迷了半日,到了夜里,南宫诚气息逐渐平稳,众人才散去,只林皇后陪在身边、元渚在外间守候。

一直伟岸给予温暖的南宫诚,一直背负东凉黎民期望的南宫诚,现在就静静地躺在自己前面,面容是那么安详,那么和蔼。林皇后的目光顺时落在了南宫诚的宽大的双手上,难以想象天下苍生的命运竟然是握在这样一个温厚的、细长的手中。

他毕竟也曾是一个孩子,和其他人毫无分别的孩子;也曾是一个桀骜不驯的少年,胸怀大志的少年。如今,却躺在了这里,静静等待着那一刻的降临。

没有人知道那一天会在什么时候来临。

这个人,是我多么依赖、多么欣赏的人啊,就算中间有过嫌隙和疏远,但终究是难以放下的人啊那双手,曾经牵过我,教我骑马,教我射箭,教我挥刀,教我理政。我曾无数次地抓住的那只手,什么时候已经开始慢慢没有了温度

林皇后望着他温和的面庞,心内不自然地抽搐着,思绪也就飘到了其他地方。

许是这几日太过劳累,也是这几日从未合过眼,林皇后想着想着便失去了意识,垂下了脑袋。

朦朦胧胧间,看见了一个着大红色冠服的女子,蒙着头盖,在身边嬷嬷的搀扶下,缓缓上了一辆金顶大轿。

然后迷迷糊糊的,又看到一个着白衣的少年,站在梨花树下,向她招手。

雪色的梨花散落枝头,纷纷落在她的衣肩。

恍惚间,肩头陡然变重了,而且愈来愈沉,感觉要把自己压得喘不过气来。

甚至,可以听清自己混厚的呼吸声。

“啊。”林皇后一抬头,看见了已经坐起来的南宫诚,他正微笑着看着她;肩上还披了一件貂皮大氅。

难怪这么沉。林皇后长长嘘了一口气。

南宫诚温柔道:“做噩meng了”

林皇后点点头,很不好意思地笑了。

“刚刚妹妹来过了,给你披了件衣裳。以后若是累了,就去歇着吧,我这边没关系的。倒是你,日后的担子还很沉,别累着了。”南宫诚笑着说。

“好。”林皇后揉着眼睛道。

“硕儿还在书阁吗”

“是。太师一直在督促着他。诚哥哥放心,硕儿一向很努力,不会辜负的。”

“我相信硕儿、相信你们,”南宫诚淡淡地叹了一口气,“可是硕儿毕竟还,不过七岁,理应是以嬉戏为主的孩提时代,现在却要日日与书为伍,实在是为难他了。”

“诚哥哥,”林皇后笑着宽慰道,“这是硕儿迟早要经历的,他又怎会不知道呢他需要接下江山的担子,也必须为此努力。这些他都懂。诚哥哥就不要再多想了。”

“唉。”南宫诚无奈地笑着,深深地叹着气。

“陛下,学士大人张贤在长安殿外求见,说是有极其紧急的事情。”内寝门外突然响起元渚的声音。

“这些日子陛下一直在修养,朝臣内外或多或少都知道些许。明明已经明令不得进宫面圣,怎么,是传达得不够吗”林皇后登时起身大跨步对外怒道。

“请娘娘恕罪,张贤大人的确有非常紧急的事禀告,事出有因,还望娘娘允许。”

“所有事情不依然都是按照程序禀报中书内阁再转到本宫这里的吗陛下身体如何元公公您还不清楚吗关于民生那样紧急的事情都如此,更何况”

“玖儿,”南宫诚的声音在林皇后身后清晰地响起,很有力地打断了林皇后的话,“张学士向来不是一个鲁莽之人,他的性情我很清楚。这一次应该是有极其重要的事情。请他进来吧,我和他谈。”

“陛下,现在您的身体才是最紧要”

“皇后”南宫诚郑重地道。林皇后也很清楚他的意思,的确如此。

“元渚,快去请张学士一人进来吧。”南宫诚催促道。

“是。”门外的身影迅速消失。

林皇后很无奈地在南宫诚身边坐下,为他整理了衣裳。

不过一会儿,门外便有了两个躬着的身影。

“臣张贤见过陛下,见过皇后娘娘。”隔着琉璃门,极其清楚地听见这问候的声音,声音里尽是焦急。

“爱卿不要行礼了,快推门进来吧。”南宫诚说着,直了直腰板。

一品文臣张贤学士急急地走了进来,头都不敢抬一下,边行跪礼边道:“恕臣鲁莽,此时打扰陛下。此事中书实在定夺不了,必须向陛下请示。”

“朕知道,爱卿向来稳重,这样急着见朕,一定有要事。无妨,爱卿先起来,再大的事也要好好商量啊”南宫诚温言道。

张贤这才抬起头,看到的却是一张虚弱无力又很温和的脸庞,这张面孔完全没有了曾经的威风和霸气。

虽然内心“咯噔”了一下,但是多年的城府让张贤稳住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狠下心来,说出了那个天大的事情:“启禀陛下,半月前西境和门失守,陛下亲命林阶大人前去西境,原以为西属敌国的势力不强,谁料林阶大人没能守住,他他他以身殉国了西境的敌军已经冲破越城了。请陛下快做决定”

当初因为林阶是林皇后的同胞二哥,又是御鉴卫的指挥总使,隶属御前,能力并不弱,虽说比不上单骑可撼动千军的项影生,但是对付一个西属国不在话下,故派林阶去御敌没人有异议,也以为没有问题,但是但是没想到

时间仿佛静止了许久。

张贤大气都不敢出,刚刚一口气说出来已经是紧张得不行了,而现在沉默的气氛,也一如他所预料的那般压抑,甚至更为可怕。当张贤心翼翼地抬头正眼瞧上方的两人时,看见的却是两张极其惨白无色的脸。尤其是南宫诚的面色。

西境林阶南宫诚突然得知这个消息犹如晴天霹雳。半月前,半月前,正是他昏迷得最厉害的时候

像是心中纠缠了千道利剑一般的难受,南宫诚觉得眼前一片昏花,继而“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顿时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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