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地湿寒气重,尚未逃离严冬的魔爪,山路依然坑洼不齐,泥泞湿滑,马车行走得很慢。四处弥漫着水汽,有时赶早了,光秃秃的树枝上还挂着几串冰凌。
因为急着赶路,但这气候实在是不宜快行,故这一行人只得昼夜不分地前进。
而天气时常变更,有时在阴阴的午后便下起瓢泼大雨,甚至细雪纷飞,又不得不停下来。
这番折腾几次,年过半百的中书学士张贤大人也难以沉住气了,在这回刚行驶才半个时辰便暴雨席卷的情况下,直接朝天外嘶吼道:“这鬼天气,什么时候才能到啊”
于是大家又急急忙忙地下了车,躲进山谷里的一家客栈。
客栈也很简陋,只是由茅草棚子搭成的,漏雨之处数不胜数。这等境遇,也是令所有人窝火。
可是却没有人真的骂娘,窝火归窝火,可最多也就是张学士的那一句而已。因为他们身上,承担着难以想象的重任。
茫茫河山江湖,不惜一切代价,只为寻一人。如同大海捞针。
但没人有对此产生异议,因为他们相信,同行中的那个人在就一定可以成功。
那个人,却丝毫不在意处境,不在乎是否找到的利弊,更不在乎一路的风险艰难。心中便只有一方执念。
但他清楚,找人并不难,难的是事后的谈判。
线索踪迹都在,因为一直关注着,世人的反应也不重要,只是,该如何劝服
宁潇隐满脑子都是最后一次见到南宫冕的情景,还是在南宫冕从北秦归来的路上,在一家茶楼里,他们简短的遇见。
五年了,岁月如此无情。
五年里他们竟从未联络过。从未。
幼时便是挚友,彼此信任,也彼此知晓。宁潇隐知道南宫冕的脾性,但他依然拿不准。
谁知道五年里,他会不会变呢
况且他经历的伤,又是那么样的强烈。
如果是我,我的心也应该死了吧。
宁潇隐想着,眼前便回忆起南宫冕俊朗又温和的神情。
倘若他求我,我怕是不忍拒绝的吧
可是,可是
宁潇隐望着窗外渐稀的雨点,看着青山被白雾吞没,思绪混乱着,脑海中的幻想连他自己都不清楚。
一恍神,眼前浮现的,又是几日前林皇后的嘱托。
长安殿上,对着那位明明悲恸到极致却又要为大局强忍的瘦弱女子,面对着当今局势,身为世袭宁国公长子的宁潇隐,不得不答应下来。
其实,他也很清楚,这也是最好的办法了。面对现状的最好的办法。
而且,此时一定要快。决不能被居心不良之人察觉。
可是,后世又该如何评说呢
别说后世了,在当今人面前,都无法给一个有力的说辞。
但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能稳住朝局已是不易,至于他回去之后,想来林皇后自有她的法子吧
“哎。”宁潇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宁公子多年不踏入朝堂、不关心朝政,这一回却为了东凉殚精竭虑,亲自跑一趟,真是辛苦了”本独自坐在西窗独饮的宁潇隐转过头一看,走过来的说话者,正是张贤学士。
宁潇隐苦笑着,说道:“我涉及的所有朝堂事,不都是由于他”说着,边朝张贤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伸手给对方斟了一杯清茶。“只是这一回,可不仅仅关乎他一人,我们肩上的,还是整个东凉,这怎么能容许我们有丝毫差池”宁潇隐的声音里,透露的皆是悲凉和忐忑。
“宁公子也也拿不准吗”
“一个人经历了那样多的事,受了那样多的伤,至亲离世、山河飘零,在被俘的那段日子里受辱,九死一生回家又被哥哥囚禁,接着至爱也弃他一人在世这样的人生,论是看尽人世的禅师,也会感叹三分的吧”宁潇隐轻轻哀叹,啜饮了一口茶。
“是啊,也是为难佑安王了,这样的经历,如今还要”张贤也是沉默了一会儿,才轻轻应和着。
“若是他人,心应该也死了吧就算他心性坚毅胜于常人,可他所经历的,也不止是他人的两三倍吧”
“”
两相无言,唯有沉默。两人看着外头的雨,心内尽是惆怅。
张贤虽是看着雨,心思却滑落在身边的这位宁国公长子身上。看着这个世家子弟,他心里也是感慨良多。宁潇隐虽说是世家公子,却与着江湖有说不清的渊源,而且这江湖地位之超然与家世毫无关联,谁都不知道这位公子的真正所欲为何物。纵然是阅人无数的张贤,也实在想不透他眼前的,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为何放着本可以得的世袭国公爵位不要,非要去混江湖但说是真心为了浪迹天涯又不尽然,毕竟他也时常混迹朝堂,并与朝政上的臣子颇有关联。此次出山说是为了南宫冕这个挚友,可他俩这么些年也没怎么往来了
“张大人在想些什么”问话的正是那谜一般的宁潇隐。
“哦,也没什么,就是慢慢地回想起一些有关佑安王的事。”张贤笑着,收回失色的神情,掩饰道。
“张大人莫不会是在想晚生吧”宁潇隐飘飘然地打趣道。坐在对面的张贤心里一惊。
果然不同于常人,这宁大公子可真是心思细腻、聪明绝顶。
眼见瞒不住,也着实没有瞒着的必要,于是张贤道:“让宁公子见笑了,公子真是聪慧。老夫亦不过是在纳闷而已,想着宁公子放着荣华富贵不享,非要在江湖上混一遭。这宁府的公子也是与众不同啊”
宁潇隐微微一笑:“江湖自由,少时念了些杂书,向往得很。加之我的性子生来放荡不羁,家父也管不住,倒也随我了。只是苦了弟弟,日后府里的一切事物皆要他打理了,便不再有往日的自由了。”
这话说得潇洒,道理也有那么几分,可张贤知道,个中缘由宁潇隐并不会如实相告,张贤也不是非要追根究底的人,只求相安便好。于是也只是笑着应了两句而已。
休整一会儿天也渐渐转了阴,一行人便在乌压压的云层下继续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