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天光大好,虽寒气深重,但一抬头望见那暖融融的太阳,人心中也觉得松快。
百姓如此想,当官的却并不。
因为今日奇了,一连三人齐王、定国公、定国公世子都未曾上朝。齐王是从未缺过的,定国公自归京以来亦如此,而定国公世子如是。
宣帝那双眼往下一扫,没见着萧鄂,没见着萧瑾时,眉头顿皱。扭过头问李渝,“底下那是怎么回事”
李渝赶紧上前道:“禀陛下,定国公、齐王殿下、定国公世子今日都告假了,说是身子不禁寒气,不防病倒了。”
“嗯”宣帝没怀疑什么,只少的两个人都是他眼珠子,怎么心中都觉空了一块。
“既如此,你叫御医,都去瞧瞧”
说着,脑子一闪想起夏其瑄,方道:“特别是齐王,只怕是朕这几日让他操劳了,叫御医多留心照顾着。”
李渝听言,仍有些不自在地垂了垂眼。
陛下对齐王殿下这份关心,来得仓促又突然,甚至有几分虚幻。
李渝不在这权争的局中,看得自然清楚;而荣王、永王却叫这虚幻迷了眼。二人相似的眸子微眯,更透露出相仿的戒备和不悦。
今日宣帝兴致不高,没多久就宣布下朝。
宁芳笙如往常一般走在出宫的路上,只眼神控制不住地逡巡几圈,也不知看什么。
高子寒本走在后面,突然加快了脚步追上她。
“太傅大人。”
回头,宁芳笙表情有几分怔忡,过了一会儿才说:“是高世子,可是有什么事”
高子寒认真打量了她几眼,瞥见眼下一点青灰,心中轻叹。
他想问,你同萧瑾时是出了什么事
萧瑾时前几日找他喝酒,看表情只知心情不佳,且与她有关。但这个闷葫芦偏生什么都不说,看得他都怪郁闷的。
这些话此处殿前说不得。
于是,高子寒从袖中掏出一张烫金的红色喜帖,递出去。
他挑眉,眸光流转间能看出些许喜色。
“这是下官同孙家千金的喜帖,日子已经定下,就在这半月间。特来请太傅大人赏脸,到我侯府观礼,也吃个喜酒沾沾喜气。”
宁芳笙目光顿住,没接也没说话。
他们都要成亲了,你想过同我成亲吗
你没想过,我想过。
这番话蓦地从脑海中浮起,还带着那心殇不可说的郁忿口气。
“太傅大人”
高子寒唤了一声,宁芳笙的眼珠子却似呆住一般。
“太傅大人,你怎么了”
他提高了声调,眼中含着两分担心。
“嗯”宁芳笙眼睛一眨,回过神,干笑一声,“无事。”
说罢,接过那亮眼的喜帖。
她有心事。
高子寒欲伸手,半路又觉不妥,故而低声叮嘱一句:“你若有什么事不好解决,可来寻我,凡事莫硬撑。”
宁芳笙愣了一下,抬头看了看高子寒,心中竟觉得没那么空落落的。
“好,你也放心,同孙小姐好好的。”
两人视线交错片刻,互相点过头,高子寒便径自往前走了。
手中捏着颇有质感的喜帖,凹凸不平的字样摩着她的指腹,有些痒,还有些旁的说不出的感觉。
出了宫,依旧是青茗等在固定的那处。
青茗头低着,情绪不高。
昨日回府后,叫府内良医给青萍诊过,虽不伤及要害,但着着实实吃了不少苦头。
走到马车旁边,青茗抬起头强自笑了一下,“主子。”
撩了眼皮子,宁芳笙问:“青萍如何”
“歇着呢。”
“”
宁芳笙突然发现自己说不出话。
怨我
她想问。
这两个字在喉头滚动半晌,终又滑进腹中。
青茗也看懂了她的眼神,却不知怎么答。
若全无怨恨,自然不可能。
虽他知道主子做事自有她的章法,但这章法是不是太死板了些这么多年下来,章法之外不由半分情
相顾无言。
宁芳笙便默不作声上了马车。
打马回府,青茗上车之前瞥见宫墙角落有一抹黄色的影子。他停顿半息,那身影惊觉,突地没在墙后了。
这不是坐实了偷看
青茗歪头多看一眼,没见着。心里又挂记着妹妹,便不多上心了。
过了小半个时辰。
小武子终于等到了夏瑞景。
“殿下,您今日怎么迟了些”
旁的大臣都走光了。
夏瑞景脸上划过一抹不自然,“无甚,有事耽搁罢了。”
话音落下,人便要上车。
那黄色的朝服从小武子面前飘过,上头一点红色的粉灰。小武子眯了眯眼,确定自己没看错眼。
“殿下,您袍子上有些脏东西,小的给您去了。”
说罢就要蹲下。
夏瑞景却忽地一闪,避开他动作。
“不用”
说话同时视线往红色的宫墙一角瞥了瞥,目光闪烁。
小武子不解,却也只能任由他去。
定国公府。
芳篱院中冷得太阳都失了温度。
萧瑾时站在卧房门口,眼神冰冷。
院子中央,墨莲脸色苍白地跪在地上,身子看着摇摇欲坠如纸片。
可即便是如此,她的眼神依旧落在那门口颀长的身影上。
“咳咳”
破锣似的嗓子,咳嗽起来像枯木摇晃,难听地厉害。
这一咳,萧瑾时的目光当即射过来。
他干巴巴地拉扯着嘴角,“好,还没死”
这一夜的跪,可见是太轻了
“主子,墨莲都是为您好,为了那么个”
“噗”
萧瑾时挥手扔了块玉出去,精准地砸在她脸上。
啪嗒。
墨莲的牙松了两颗,口中渗出染着红丝的沫。
“不、不管您”
萧瑾时脖子上的青筋全部惊醒似的,似龙虬结,看着格外狰狞可怖。
“墨离,把她的眼珠子给我挖出来,舌头拔了,再废了功夫扔出去立刻”
方才隐形似的墨离不知从哪儿钻出来,沉声应:“是”
萧瑾时转头入了屋内,再多看一眼都不愿。
“墨离、墨离你不要过来”
墨莲终于害怕了,她瑟缩着往后退,用可怜的眼神凝视着墨离。
“墨离,我们这么多年的情谊,你不能、你不能”
墨离神情中颇多无可奈何,“主命不可违,你自己做了什么,想必你比我清楚”
“啊”
而后芳篱院中再没了任何声音。
月起昏昧之时,墨白拖着一个软趴趴的人行走在巷间。一直走了大半个时辰,她在一家妓馆屋顶上停下,一个起落,到了后门。
“扣、扣、扣”
三声过后,一人打开后门,将人迎进来。
墨白径自拖着墨莲进了柴房,关上门。
“砰”一声,墨莲被她丢在木柴上。
她痛苦地蜷缩着,瞪着一双灰暗无神的眼,口中却不能发出半点声音。
墨白冷脸,眼神中又藏着恼恨。
她知墨莲能听到,低吼道:“我前前后后劝了你、提醒了你多少次,你为何总是不能听进去,非到了如此地步才能清醒么”
萧瑾时今日不上朝不是身体的原因,也不是心情不佳,是因为气的
夜半子时末,主卧房中忽传出一声暴喝,随即墨莲就被踹出了卧房。
墨白被惊醒,匆匆赶过去。
但见墨莲不整的衣衫、哀怨的眼神,萧瑾时活阎罗一般的表情。
她模模糊糊地猜到一点影子。
直到萧瑾时暴怒着让撤换了床、被子等,墨白就明白了大半。心中惊愕不能自已,墨莲疯了
墨莲偏生还在那儿低低呜呜表自己的情意。
说她自己,萧瑾时只不过眼冷;她一提到对宁太傅的怨怼、憎恶,萧瑾时一脚就把人踢出三丈。
回想起昨日的情景,墨白仍是觉得心有余悸。
睨着底下虾米一般脆弱的人,墨白心也冷透。
“爷本欲挖了你的眼,是我同墨离不忍心才熏瞎的,好歹留了你一副全貌。从今日起,你不能看不能说不会武,日日便呆在这楚馆为奴,保全你这一残生,也就罢了”
这样的墨莲,扔出府只有死路一条。
现在一条残命,怎么也不可能再有什么非分之想了。
墨白如此想,转身出了柴房。
门外,楚馆的老鸨正候着她。
墨白低声交代道:“这已经是个废人,你莫要再苛待什么,只叫她在这方寸之间了此残生便罢了。”
老鸨从前也见过墨莲一面,知道原来是什么人物,点点头应是。
谁都以为这样的废人再不会有什么逆心,也不会再折腾出什么。
可偏偏,墨莲知道了为人所不知的,而萧瑾时原意就是要她死,却不想出了这一点意外的心软。
柴房内,老鸨也懒得看,自是不知道
里头的墨莲纵然将自己蜷缩成一团,看起来如蝼蚁一般卑微弱小,可她却生生用无力的手,在掌心掐出血。
一点点的血色染红了她的指尖,像是在铭记什么,又像是镌刻最后的死不悔改。世子轻狂,太傅撩人更新速度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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