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我从炫黑的虚空逃了出来,虽然还睁不开眼,但脑子里出现了一个身影,一张满是无奈与沧桑的面孔。
我知道恶少也不可能逃过此劫,我们俩的生命明显到尽头了,我甚至已经不再思考解决方法,只是纳闷这个人搞出西山一系列事件的理由。也就是说,我潜意识里已然放弃了生存,虽有不甘,却更在乎答案,只希望这人不会吝啬给予将死之人答案。
我微微有了些触觉,努力扭动了一下剧痛的身躯,马上确定自己被五花大绑在椅子上。想睁开眼还很困难,能听到若有若无的交谈声,心跳徒然增速。
“正格的,必须灭口,这样才万无一失。按你说的太危险了,三张嘴呢,有一张瞎嘟嘟,很容易把我们置之死地。”这声音透着狠毒,没有商量的余地。
“我年龄小,书读的也少,但我认为做人就应该有人性。大小都是性命,不是小猫小狗,我早就说过,我们缺钱,但不缺德。杀人这事绝对不能干”这声音很是幼稚,却令我听到了一丝希望,就是活下去的希望。
只是这话遭到了两股鼻息排斥,似乎都不怎么赞成他。
过了好一阵,第三个镇定的声音才出现,“这样吧,等他们醒了再做定夺。林子他们不是来害我的,只要他们答应不妨碍我们,就可以放了他们。谈不妥”
虽然情况不容乐观,可听着这三个人的叹气声,我心里竟然控制不住的喜悦,这喜悦全部来自于无聊的自嘲。
竟然没料到,自己会稀里糊涂被擒,还是思想太过主观了。
三个人,一听就知道是谁了,提议灭口的是老裴,他孙子裴根和他唱反调,正经百拍板的竟然是史明杰。
幸运的是他们一时拿不定注意,不然,也就没有不然了。
“你有多了解他们,若是他们说话不算数咋办”顿了一下,老裴似乎还是觉得不妥,开始继续敲打首领。
“我了解这个警察,脑子不会转弯,很死板,他要是能答应,肯定不会反悔。林子他们,说真的,他们根本不屑于骗我们。”史明杰这话我还是比较认可的。
“可他们带警察来查你家,咱们都暴露了,警察哎,既然这个警察还死板,就不会放过我们”老裴高腔说了两次警察,似乎和我一样“嫉警如仇”。
“别嘟嘟了,等他们醒了再说”史明杰深沉的声音显得有些不悦。
气氛显得很尴尬。而我乍醒,粗糙了解了自己之后的遭遇,心里更是纠结要不要告诉他们我已经醒了,然后跟他们好好沟通一下,等待着他们对我的行为进行评估和暴力审判。
在那之后,就能知晓自己是恢复了自由身,还是失去了身体,总之,我掌控不了自己的生死,只能尽量让他们感觉到我的善意,从而影响一下“审判长”裁定的方向。
幸好从他们的话语中能听出我们只是被擒,而没有出现伤亡情况,也使我断定了身边打呼噜的人的确实是恶少,心中踏实了,才能仔细剖析。
据史明杰所说,我和他似乎不成对立面,也就是说,他搞出这么大的阵势会有个原因,他认为我肯定不会追究,我要是不再追究,那么恶少也就可以排除威胁了,剩下就警察是个祸害。
但更重要的一点是,在他们三个眼里,我们和警察是一个团队,所以,为了安全起见,我觉得第一步必须劈开与刘志斌的关系,和恶少形成一个小团体,虽然这么做比较难,但只要找到合理的解释,我觉得还是能够说服他们的。
紧张的氛围中,我觉得自己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可以嗅到空气中飘香的肉味,其中还掺杂着熟悉红烧排骨面的味道,似乎还卧了鸡蛋,但却一直没听到吧唧嘴的声音。显然,他们三个的压力不比我这个待宰羔羊要小。
耳畔只能接受到三个频道的叹息声和慢熬水的声音,再装下去也得不到有用的信息了,我扭动了一下身体,立刻像狗崽子一样叫了起来。这哀嚎可不是装的,身体一动头痛得难忍,只得赶紧紧绷身体。
缓慢睁开双眼,眼前像蒙了一层塑料薄膜,适应了半天,才勉强将重影归一,依然只看个轮廓。
房间不大,看不到窗子,也没法猜测时间。照明设施是一个瓦数很低的灯泡,对面的墙又被可恶的帘子从上到下遮住了,那里就是“熬水”声的源地,现在看来,像是持续一个频率的机器才能发出的声音,具体有什么,我猜不出,也没空继续思考,因为面前三人都转向了我。
我逐一观察他们三个人,老裴堆了一脸慈父的笑意,一个劲的朝我点头,假得使人想吐;裴根目光躲躲闪闪,小手捏得很紧,一看便知内心在挣扎着;史明杰一脸阴沉,嘴边张张合合,始终没说出什么。
恶少在我身边,同样被五花大绑在一张办公椅上。
警察待遇很好,像垃圾袋一样靠在墙边,基本没有防御措施,原本也是,被击中那么多次,还能喘气已经是万幸了。
按照位置和待遇看,渣滓洞的行刑就要开始了,我也顺着当事人心理挣扎了一下,脸色马上沉了下来。
老裴和事佬一样走过来,安慰我说“小哥别这么紧张,放松些,深呼吸。呵呵,咱们之间可能有些误会。”
我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绳子,眉头大皱,“误会了”他点头后,我用嘲笑的口吻说“那就解开吧”
“这不急”他尴尬一笑,主要是尴尬,又马上拿起了气势,“正格的,你得和小史解释一下,怎么说来人家偷盗也不是件光彩的事。我知道他欠你钱,可你也不能”
“与我无关”史明杰终于忍不住了。
我转头问他,“什么与你无关”
“我知道你是为了西山的事情来的,与我无关”他一脸将死的神情,很难让人产生怀疑,又因自身遮不住的杀气,不禁给人一种恐惧感。
但我还是干净利落地抢过主动权,如判官一样说“我见你的第一天晚上就出事了,何达失踪,夏阿强死亡,如果你在饭菜中加些作料,很容易就做到了。”
他并不急于反驳,而是摆手示意我听他说,而后表情越加诚恳,“那时候我还摸不到镇静剂。你知道的,我,缺钱,去疗养院就是奔钱去的。神了鬼了的我也不信,但跟你一起见识过那个小女孩,又”他脸颊抽了一下,没把他爸闹妖的事说出来,“尸体我看着火化的,他应该不会再吓我了。你肯定还怀疑恶少昏睡的事,他的确被下药了,是老裴跟他赌酒,怕输了奥迪。”
我勉强挤出了个笑容,又瞥了一眼老裴,他低三下四的点头,“还是输了,他也真能喝。不过你说得其他事不是我做的,我只想挣钱养孙子,不管是什么钱。最初是我听说小史到疗养院上班了,千方百计找到他,让他帮我搞些麻醉剂的。”
我问“你有用”
“工作需要。”见我眼神轻蔑,他又马上解释道“小买卖而已,先说明一下,我们爷俩儿的职业是清除城乡流浪狗。这工作很危险,流浪狗已经把街道当家、垃圾桶当饭碗,所以想和平驱逐是不可能的,急了会咬人,正因如此,我们才需要镇静剂以保证队员安全。”
老裴说完示意裴根也表下态。
顿了一下,裴根不着痕迹地朝我眨了下眼,小大人一样地拍着胸脯说“我也可以作证,我们最近才用上镇静剂。但我纠正两点。第一,我们的工作是偷狗,因为其中有些狗不是流浪的,它们很值钱。第二,不是我们找他要镇静剂,因为他一直就是跟我们一起的,他是领导,只发给我们辛苦费。他进精神病院就是为了镇静剂。”
老裴又是瞪眼又是吹胡子的,还是没拦住自己孙子,只得转过头,嬉笑着对我说“这工作强度因素,总有疏忽之处,狗在街上,我们也很难分辨它是不是在流浪,还是一时走丢”
“院子里的呢”裴根竟然火了,瞪着大眼吼道“事都做了,有什么不敢承认的,大不了就听你的把他们都杀了年过半百了,还天天整些低三下四的活计,不嫌寒碜啊”
突变张飞的裴根吼傻了老裴后,气呼呼地坐在了一把椅子上,用仁至义尽的神态看着我,不再言语了。
这孩子心性还可以,竟然把他们密谋的事情全说了出来,看似是气不过,其实就是专门给我提个醒。很显然,他骨子里还是个正直的人,并没有被他爷爷这老狐狸的性格污染。
其实不用他如此细致的提醒,我刚刚听到了一些。而且我已经想起了我刚得的眼球,之后送给恶少师傅鉴定,他师傅给了我们不少钱,我们去挥霍之行中去了狗肉馆。在狗肉馆后院,我曾看过史明杰的背影,只是那时候没法把他和狗肉联系到一起,简单的当做眼花了。现在看来,这家伙肯定是很早就开始忙乎这不干净的生意。
老裴被自己亲孙子顶撞,脸色灰白不分,深陷的眼窝也有些湿润,指着裴根,自己哆嗦得像果冻一样,下一秒就要碎掉的感觉。
这时候,史明杰望灯长叹“都是苦命人,为了活命,只得如此”
不知道他是对谁说的,但我不在乎,于是我在椅子上挣扎地伸了个懒腰,直白地说“你们怎么活,与我无关。为了活命,我也干过违心的事儿。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害我。”
“我说了,我没有,都是生活所迫,我需要钱,没必要害人。再说了,你还给了我不少钱,我很感激你,所以就算要害人,也不会害你。”
“总觉得缺钱,不一定没钱,总觉得不缺德,不一定没缺德。”我扭动了一下,“这就是你感激的方式”
“你不该来这里。”他又叹了口气,意味深长地说“还带着警察来,让我怎么”
我用佩服的口吻说“你变得真快。在疗养院刚见你的时候,觉得你特别圆滑,像老裴的儿子。等到你父亲出现,忽然发现你有混社会的底蕴,当然,我指的不是你跟我动手,而是在说你的性格、秉性。现在呢,你眼中满是阴霾,觉得你有做杀手的潜质。”
他全神贯注听完我的话,竟然自嘲地笑了笑,“什么意思”
“只想知道,你到底是怎样一个人”我也笑了下,耸了耸不太自由的肩膀,“没关系的,你随时都能让这屋子里的人消失,所以别担心暴露性格。”
他根本不关心老裴爷俩儿的眼神,而是自顾自回忆了一通,之后竟然很无辜地盯着我,“我也不太确定,但我可以说出来,你帮我分析一下。”
“我现在刚好没什么事。”我算是应允了。
他叹了口气,不好意思地看着我,“声明一下,以前我有所隐瞒。”
我并不觉得以外,“这我知道,你现在没必要隐瞒了。”
“别看我岁数不大,但我做过装修工、石匠、木匠、销售员、船员”他一口气说了几十个互不相干的工种,而后像教导孩子一样看着我,“因为我需要钱,所以我要亲身体会一下哪种工作最挣钱,所以我会尽快熟悉工作流程和重点,在短时间内把自己打造成一个行业老人,以确定自己尽力后的收入水平。为此,我可以几天不睡,不断学习,不管是学习资料还是跟师傅学,我都非常用心。举个例子吧,别人需要用三年才能成为卖保险的精英,而我只用三天就拿到了第一笔提成,而后,我又到幼儿服务中心含笑投了简历,这样一来我就要转变,我不能用营销员的嘴脸对待小朋友,要在最短的时间塑造出幼师的形象,不止外表,还必须简单粗暴的改变内心世界。”
“所以你拥有了潜意识人格”我插了句嘴,因为这种人太可怕了,跟多重人格分裂类似。
他点头表示赞扬,“我不觉得是什么人格,纯粹就是面具,因为我还是我,只是在不同的时间对待不同的事、不同的人,我会选择一副面具,让形势有利于自己。现在,你知道我是怎样一个人了吗”
很难想象他竟然如此摧残、折磨自己。要知道,改变外表容易,甚至想改变容貌都很简单,但短时间内改变思想和信仰,扭曲自己之前的性格,简直就是一种暴力侵略。
我摇头吐了口气,“你是一个悲摧的人。”
一段时间内,他双眼空洞,像是丢了魂魄,而后突然捂着肚子哈哈大笑了起来,竟然笑出了泪水。这苦涩的泪水是被戳中伤处才流出的,肆无忌惮的笑也只不过是在遮掩最后一丝尊严。所以,戛然而止后,他紧绷的脸上还有泪水继续宣泄。
“三个条件,你我还是兄弟。”他冷冰冰地说。
“兄弟就算了,我觉得兄弟之间不会谈条件。”摆明立场后,我挑眉告诉他“你可以说说看,也许为了活下来,我能忍气吞声。”
“真的,我挺羡慕你的,你永远能做自己。”他嘬牙花子表示自己所言非虚,随即脸色变得阴沉,估计苛刻的条件该出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