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湖岸边,伫着一名美貌妇人,那妇人虽严目遽显,仍盖不住慈眉善目。见她香鬓堆鸦,两条洁白袖带悠然垂地,媚态天然。虽近中年,却无半点皱颜,这妇人便是韩大少爷继母公孙氏。
公孙夫人立如仙人,在月光映衬下更显得明艳非凡。洁如翡玉的面容绷得紧紧,令湖畔之上更为寂静萧然。众家眷厮分做两排伫立,尽皆怔望公孙夫人不敢出气。听得那妇人对着望月台道:“觉儿,你什么时候知道错了,什么时候就放你下来。”
说一甫毕,只见得刘管家气喘吁吁地跑来,一边口中疾呼:“夫人夫人且慢”
公孙氏奇道:“刘管家甚么事这么急”
刘管家一驻足,便忙道:“夫人,万万不可将大少爷锁在湖心,思悔湖里近来死了不少人,刚刚孙大有又在里面淹死了,只怕这湖中有古怪”
公孙氏淡淡道:“无稽之谈,水里淹死人乃是常有的事,能有甚么古怪”
刘管家忙又道:“夫人三思,老爷生前”
哪知还未说完,公孙氏便已打断,“刘管家,我知道你宠觉儿,倒不是奴家狠心,只怕这孩子快逆反上天了,适才我令他跪守祖宗祠堂,才不过半刻功夫就想悄悄溜走,老爷若在天有灵也断然不会轻饶了他”
刘管家在韩家庄功高盖上,也曾几次以韩庄主之名袒护住韩觉,却未想这回公孙氏竟占先机,反倒以自己以往惯用手段来驳他一回,正要开口再求,只见公孙氏秀眉一扬,语气加重道:“刘管家勿要再多言,奴家虽知道你心意,却只怕下人们另有想法,还道这韩家庄是你刘家的呢。”
刘管家听了这话,心中不知该是羞还是愤,一时竟也无话可说了。公孙氏又向诸人叮嘱了几句,道:“老勤,你等几个轮班好生看着大少爷”说罢挥袖离去。
韩觉原是不屑听他二人交谈,只是当听得刘管家说孙大有已死的时候,不免一惊,黯然心道:“此人我见过多次,素闻他向来老实巴交,干活又勤快的很,是大大的好人,怎么就死了”但看着众人逐一离去,又气又急,心中暗骂:“老贱人,狗奴才,一个个都不是好东西不过老刘人倒是极好的,三番五次将我从那老贱人手上解救出来,不过这次他也无能为力了唉不就是少了几两银子,却要以此借口来折磨我究竟何时才能逃离这苦海牢笼”心中愈想愈是不平,浑浑噩噩不知过了多久。
到得人定时分,膝盖已然有些酸涨,忍不住便要向边上挪动,哪知刚一动身,整个望月台就如会滚动的球一般,也随之往下倾动。韩觉蓦地大惊,忙将左膝收回,却又因幅度太大,石台又往另一面翻转。韩觉顿时吓得冷汗直冒,双臂一扑,抱住石台两侧,哪敢再动。心中骂道:“怪不得刚才老刘临走前叫我不可乱动,原来这望月台建造之初便设下机关,只要我一动,整个石台就会翻动,这可苦了我”他紧抱石台边缘,连头也不敢多抬一下,一时叫苦不迭。
“哈哈哈有趣有趣”一阵讥笑之声从耳畔传来,唬得韩觉身子一颤,险些落入湖中。
韩觉不敢转头,眼珠微微一转,余光往湖面扫了一遍,却无半点人影,心中奇道:“是谁在怪笑”
“
哈哈哈,将你这子困在台上,果然不是那婆娘亲生的。”
韩觉听得清楚,不免被这一声话语说中内心痛处,几朵泪花不由得在眼眶之中打转。但仅是片暇,忙将泪水收住,道:“到底是谁”
正值苦思,忽见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从湖中升起,定睛一瞧,乃是一颗脑袋“啊”吓得一股凉气从后心涌出,不想这世上还有那么恐怖之事,暗暗惊道:“听下人们说,这湖里淹死过不少人,难不成真有水怪吗”
“娃娃,你瞎叫些什么”那声音从湖面上脑袋口中发出。韩觉痴了半晌,颤颤道:“你是人是鬼”那脑袋道:“老子自然是人”
韩觉吁了口气,凝神一看,一颗硕大的脑袋浮在湖面上,四周散满了黑漆漆的发丝,竟瞧不清面容,恁地一副恐怖光象,奇道:“既是人,为何只有一个头”
那脑袋道:“老子身子在水中,头在水上你这娃娃是吓傻了吗”
韩觉这才恍然,奇道:“你待在水里做什么”
那人道:“废话,老子要能上来早就上来了“
韩觉不解道:”那又为何“
那人不屑道:”不跟你这傻娃娃多说,我且问你想不想离开这里“
韩觉眼睛一亮,忙道:“想啊,如何不想只是这圆台四面皆水,我又不习水性,教我如何离开这里莫非你有什么办法”
那人道:“办法么,自然是有的,不过你得要帮我去办一件事,我就教你怎么离开这里。”
韩觉喜道:“什么事,我一定答应”
那人道:“娃娃,你识字吗识字的话就能离开这里”
韩觉一听又奇又喜,道:“识字就能离开”
那人兀自问道:“会背诗吗”
韩觉道:“倒也背过一些,难不成你想让我教你背诗”
那人大笑道:“哈哈哈,放屁老子是要你帮我找一个人”
韩觉奇问:“帮你找谁”
那人道:“那人复姓司马,单名一个闯字。”
“司马闯”韩觉心中暗忖,说道:“不认识。”
那人道:“无妨,他人正在云梦峡,你帮我去找到他,然后告诉他一些话。”
韩觉道:“交代他什么话,你只管说来。”心中想道,“不过是找个人传个话儿,与会不会背诗又有何关系”
但听那人道:“共有八首诗。”
韩觉暗想:“这人有毛病么有什么话不好好说,非要传甚么诗我最讨厌的便是背诗写字,这可都是那书呆子的拿手绝活,那老贱人自己亲儿子不去管,反倒派了屏儿和六子他们几个来管我,真是头都大了”问道:“哪八首诗”
那人道:“第一首是唐朝诗人李白的塞下曲,会背吗”
韩觉不及多思,信口背道:“五月天山雪,无花只有寒。笛中闻折柳”
那人急打断道:“好了,好了,这第二首和第三首也都是李白的诗,分别是早发白帝城与关山月,会吗”
韩觉得意道:“好背,好背我最最喜欢李白的诗,这几首我都熟悉的很你说剩下的吧。”
那人继续道:“这第四首么也很简单,是唐朝柳宗元的江雪。”
韩觉脱口而出道:“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简单,简单”暗想:“我道是甚么破诗,却连个三岁娃娃都会背的。”
那人微微点头道:“不错前面四首极为简单,你若这都背不出,不如干脆跳进湖中寻个短见,不过这第五首么有点长,且不知你这娃娃会不会,乃是韩愈的山石。”
韩觉眉头一皱,说道:“这个我只能背前面几句,山石荦确行径微,黄昏到寺蝙蝠飞,升堂坐阶新雨足,芭蕉叶大栀子肥,僧言古壁,僧言古壁什么后面就不清楚了。”
那人道:“僧言古壁佛画好,以火来照所见稀,记住了吗”
韩觉奇道:“那后面呢我记得后面还有好几句。”
那人不耐烦道:“后面的不需要了,你只消记前面这些。”
韩觉点了点头,道:“哦,那也不难,第六首是什么”
那人道:“杜甫的丽人行,老子知道你不会背,我先给你背一遍,你千万记住了: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
遂一口气将其背出,说道:“怎么样记住了多少”
韩觉略含苦色,道:“只能记到第四句,后面的就想不起来了。”
那人骂道:“你是猪脑子吗老子再背一遍第五句开始:绣罗衣裳照暮春记住了”
韩觉苦笑道:“太长了,一下子记不得那么多,只能记到第八句。”
那人显得极为不耐烦,说道:“罢了罢了,就这样吧你听好第七首,孟浩然过故人庄。”
韩觉立时抢先道:“这首简单,我会,我会”
那人点头道:“这么简单的诗我也不来考你了,最后一首也不难,刘禹锡蜀先主庙,会吗“
韩觉想了想,道:”这个么,容我仔细想想,天地英雄气,千秋尚凛然,势分三足鼎,业复五铢钱。得相能开国,生儿不象贤,凄凉蜀故妓,来舞魏宫前。背得对不对”按:八首诗合在一起,大有玄机
那人微微一笑道:“娃娃,果然还是有点学识。”
韩觉笑道:“这缅怀古人的诗我倒乐意背,其余的却不喜欢。”
那人不加理会,兀自说道:“你再从头将我说的唐诗顺序说一遍。”
韩觉思觉片刻道:“第一第二第三首分别是李白的塞下曲、早发白帝城、关山月,第四首是柳宗元的江雪,第五首么,是,是韩愈的山石,第六首是杜甫的丽人行”
那人说道:“一点不错,最后两首呢”
韩觉接着道:“分别是孟浩然的过故人庄与刘禹锡的蜀先主庙。”
那人笑道:“嗯,孺子可教你只要前往云梦峡找一个叫司马闯的人,可惜他是个不识字的大老粗,你最好将我教你背的诗都写在纸上,然后交给他,他会知道怎么做,这事就算是办妥了。”
韩觉面容一展,乐道:“这比背古诗要简单得多了,你放心,只要你救我离开这里,我定然给你办周全了。”
这八首古诗对于一般读书子弟来说简单至极,可对于向来不肯花功夫念书的孩子来说,一时间要记下这么多也非易事,幸好他记性颇佳,方才勉强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