昊之国,日归之所,如今正是战火纷飞之时,到处是混乱与钩心斗角。

昊之国的天下,共分七十一州,各州均有分属。从这昊国的极西处目州的大海之滨,一直到极东处野州的茫茫群山,从商途野地到各公卿士族门邸,从杀伐战场到温柔床榻,到处都是乱世的血腥。

永治十一年四月,甘泉州。

天空碧蓝澄净,一道朝霞高挂长空。一望无际的云层上,一艘飞舟破开了云海,背着朝霞有点儿乘风破浪的意味。

这艘飞舟并不大,长度只有一百多尺,宽也仅仅不到五十尺,比之高门豪强的出游飞舟大不了多少。这种飞舟多常被不喜热闹或者是要保障安全的贵人包下。

船舱不大,四周开着人头一般大小的方窗。透过这些舷窗,可以看到下面的壮阔景色。船舱不多,但也足够王天殊和他三个侍卫、仆役使用。

可惜此时没人对窗外的景色感兴趣,至少天殊靠着舷窗,在朝霞中心不在焉。

春日不适时宜传来闲适的暖意,使得漫长的旅程让人可以忘记痛楚。看着舷窗外的万里浮云,一如在宗社十年里王天殊那时看着门外的繁茂、挺拔的柏木入神,想起了那个被人称颂力挽家业于狂澜的父亲。

那天王氏一族的家宰引着王天殊走到武丰城下,穿过悬石为标的门栏,向着这座内外均保持着木材、石头原色的城堡内走去。

老家宰引着天殊时不忘温言安抚即将远行的少年:“少爷,您的名字是主公取的,这也是他的心意,请相信主公。”是天殊显然知道这意思是什么,可只是嗯了一声,他听得出老家宰还有话说。

老家宰衰老的背脊直了直,却没有回身,只是缓缓说道:“王氏自您祖父,先君天倾公以来,苦心经营四十载方才让野州王氏从一不知名的小豪族成为在边鄙略有薄名的一方豪强。

然而世事无常,前代家主天堰公急死,让本来无缘家业的您父亲回归家中成为了当今主公。您是主公于微末之中诞下的儿子,主公当时未有基业便为您取家传谱字,意属非常。”

王天殊这时跟在老家宰的身后没有说话,因为他也知道这是人人夸赞的一代雄主父亲,成年后游历在外,一心想开创自己基业的雄心壮志的体现。只是不想家中横祸,只能回归家族。

天殊的母亲很早就不知所踪,领内诸家臣都说她是杂胡之女,天殊自然也是个卑贱血脉的儿子。天殊继承家主的可能性近乎为零。

在天殊父亲续取贵女生出嫡次子天溯后,父子关系开始疏远,继承家主的可能性则已等于零。

“我不如弟弟,他有个好母亲”,好似赌气,也好似承认了一个事实,天殊笃定的说。

正在上楼的老家宰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天殊看见老家宰苍老的面庞上有一双迸发着精光的眼睛,注视着自己,好像他完全看穿自己,猜到了天殊的心思。

“男人的世界是一个崇

尚武力的修罗场。您已快要成年了,还有漫长的道路要走,也该需要为自己的未来早做打算。

无论如何,请您不要再说此妄语。”

天殊看着说到最后气势逐渐增强的老家宰,他一双明目片刻后又缓缓变得浑浊,从他的话语间天殊不知为何感觉到少些的关怀。

气息散去,老家宰又成了那个衰老的人儿,继续躬着身,在前引路。天殊与老家宰好像达成了默契,一路再无言语。

来到城堡上层一处房间内,老家宰领着天殊进去后便行礼离开。房间内的大窗台前正坐着一位男子。

不待主人的命令,门外立即涌进一群仆役,摆好了两桌吃食。那个男子面容清秀,配上时光刻化的少些线条,越发俊逸。

两撇较浅的胡子被打理的平整自然,一双温润的眼睛缺少一方豪强的锋芒,只有满目柔光。

温声道:“坐下一起吃。”

父子二人相食无言。王植初吃东西慢而悠长,慢而自然,仿若一切都如此和谐,无有多余也无有缺憾。饮食间又置于无声,斟酒的样子也飘逸灵动,酒入杯中,声如泉出,意如拨弦。一杯饮进,也是浑然天成,状如柏木,行如飘雪。无论谁看了这个

温润男子的饮宴,都不得不赞叹风姿卓越。王植初再给自己斟满一杯后,望向天殊:“能喝吗。”

不得不承认这一派风姿,但王天殊此时如王植初的那些敌人一样,总想看看泼他一脸酒后是什么样子。

可是现在是不能输场面的时候,天殊挺起脊背,往杯子里灌满酒水,顾不得溢出的酒水溅到身上,举杯朝向对方,意味十足。

王植初看了后点了点头,又是一杯饮进。

也不等天殊饮毕,缓缓道:“四十多年前你祖父举家迁徙来到这里收拢流民,征服杂胡,一切草创,才有今日我王氏基业。

诚然创业开拓艰辛,可守护治理却更加举步维艰,先君的铠甲或许没有被杂胡的刀剑刺穿,可领内豪强的尖矛却不是靠铠甲能够平抑。

同时外有高高在上的公卿总想不费丝毫力气的摘取成熟的桃子,领内的尖矛也纷纷向他们伏倒,一切都如此的顺遂,唯一不顺的就是我王氏。你可知道为什么吗”

天殊茫然的摇了摇头,对他来说这些是他平时难以遇到的问题,在城外宗社居住时更没有人会主动向他言说。

“因为血脉,我们王氏几百年的小豪族从来没有故事流传,根基浅薄,如今虽然在边州据有半州之地,自言源出六卿之一的琅阳王氏,可那并没有得到朝廷的册认。

想来琅阳王氏也对此不屑一顾,我们的血脉和地位不会被真正的公卿承认。

而这些贪鄙的公卿高高在上,占有帝国最繁华的腹地,实力往往也是非常强大。

那些如葛草般总是需要攀附强者的小豪族,捧着尊贵又强大的主子总归能获取很多看得见的利益,

这本身天然具有正当性。”

天殊貌似听懂了一点,眼珠子一转,回答道:“这就是你迎娶毛州公卿藏氏女的原因吗”

王植初听懂了言外之怨愤,恍若未闻只是平静自顾自道:“帝君和公卿看来,他们强大的血脉赋予了他们强大的力量,最终在这九黎世界打下出一片疆土,为万千庶民夺得了一片生存之地,便有了上下有别的家格之制。

即便九黎部落的杂胡也天然认为血脉就注定了你的力量,有血脉世族。血脉即力量,力量即尊贵。

世人遵奉公卿的血脉,向比自己家格更高的家族俯首,只是在遵奉力量,也是尊奉未来可期的稳定的安全保障,这并无不可。你如果力量不足,只能在他的面前低下高傲的头,否则你会永远失去学会抬头的机会。”

这是天殊第一次听到被人称颂的父亲向自己坦言这世间残酷的规则,即便如父亲一般强大也有退让的样子。

“所以,作为一小豪族子弟,你没有时间停歇,必须迅速变强,必须拥有更加强大力量,有了实力你的自由自会扩张,不需要像我这样风姿卓越,一副公卿做派。”

天殊听完似懂非懂。

“你需要强大起来,而且是非常强,不是仅仅比那些寻常人强那么一点。

你只有强大起来,你就不需要在意你母亲的身份,反而可以撂翻嘲弄你的那些家臣,他们只会如走狗一般伏地献上他们的忠诚。

你也无需顾虑你的继母,以及她背后的势力,他们最终也许会成为你的好友,你将如愿接过家主之位。

没有力量的你什么都不是,并且还应当首先学会低下高傲的头颅,忠心侍奉你的主君。”

“或者就去死。”

王植初的声音越来越严厉,越来越来清冷。将天殊从之前温言暖意拉入到窗外冬末的寒风,小脸也略有苍白。天殊毕竟不蠢,听出了这场家主继承竞争中他将要面临的血腥结果。

“所以,我会给你一个机会,送你去可继大师的草岩院学习。最后你将作出一个选择,王者归来继承家位,还是匍匐在你这个同父异母弟的脚下”

王植初放下了食具,背靠着椅子上,目光如窗外突然加剧的冬末风雪落在了天殊身上。

在天殊看来,匍匐在这个同父异母弟的脚下还不如去死。

就在天殊沉浸在这冰冷的记忆中时,飞舟突然一阵剧烈的震动将他拉回了现实。

这是飞舟操作室传来的震动,不待天殊的侍卫有什么反应,整艘飞舟急速倾斜,向着大地坠落。

“这是怎么回事”天殊准备不及,一头栽倒在地,后半截话憋了回去。

剧烈摇晃的飞舟在天空中好似被人抛出去的石子,但不幸的是此时处于下坠的那半段曲线。随着下坠越来越快,飞舟上的众人尖叫响彻了云霄。还听见有其他船员叫嚷着,艰难地向操作室奔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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