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夏末秋初的夜，整片星空沉默寂寥。

洛阳，司马府，司马文亮在房里盘算着今天的收益。

夜晚的虫鸣声不知怎么的，渐渐消失。

屋外忽然传来一阵兵器撞击声，夹杂着呐喊的呼叫声。

司马文亮敏锐地抬了一眼，迅速往屋外赶去。

这几日他过得并不顺心，就算在洛阳已经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他，也一样有烦心的事情。

每个人都有心情糟糕的时候，只是司马文亮身居高位，修养比常人更甚，坏的心情不容易表现出来。

司马文亮是一个能控制脾气的人，能够控制自己脾气的人，必定是一个了不起的人。

但是现在，只要一想起嘲风那张脸，再联想将自己关在房门几天，日渐消沉的水若华，他脸上的戾气就越来越重。

今晚，不管是谁在司马府闹事，都要让他付出代价

从屋内走出屋外，只不过短短几个呼吸的路程，司马文亮已经到了现场。

“你们是什么人”司马文亮久居上位所累积的威信瞬间消散。

八十多个司马府打手全部到在地上，对手仅仅是三个黑衣人，黑衣人没有蒙面，似乎丝毫不在意别人记住他们的长相。

三名黑衣人外表看起来好像没有什么特别，扔在大街上也是那种不起眼的路人，不过眼里不经意流露出的寒光，加上躺在地面八十多人的衬托，就算是路人也让人不敢小看。

司马府的打手武功不差，虽然大多是江湖新晋高手，但是八十多人加起来的力量不容小觑，即便是面对一流高手，或许对方也只能避而不及。

这么短的时间内，八十多人竟败给了三个人，司马文亮忽然觉得，洛阳的一切好像并没有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

一片死寂，只有八十多人痛苦喘息的声音，看着这些人只是受伤，司马文亮这才吐出口气，踧踖不安道：“三位朋友自何而来，不知贵府有什么地方得罪”

三人眼中发着凶光，却没有说半个字，因为不知什么时候，场上又多了一个人，第四个黑衣人。

此人跟另外三人不同，背着一把黑布裹住的宝剑，身躯如雕刻的花岗岩般硬朗，高大却不粗犷，脸上轮廓棱角分明，鼻梁高挺，削薄抿唇，跟常人不同的是，一双剑眉下，双眼闪着红光，盛气逼人。

他光是站着，都能给人一种傲视天地的强势。

他身上似乎散发着一种若有若无的压力，倒在地上的八十多人，每个人都噤若寒蝉，虽然身上都有伤痕，但每个人都不敢吭声，有的人甚至瑟瑟发抖，场面诡异无比。

一袭黑衣，红色的眼睛，传闻中的黑衣赤瞳。在司马文亮的认知中，江湖上只有一个人的眼睛是红色的，这个人也是司马文亮万万得罪不起的，江湖第一高手，春雨。

司马文亮脸色突变，惊呼道：“春雨”

听雨楼的规矩，江湖上那些势力的头领都很清楚，但凡超过一千人就会被毁灭，没有人情跟道理可讲的规矩，没有人敢不遵守这个规矩，凡是不遵守规矩的人，只有一种下场。

春雨血红色的双眸扫了他一眼，缓缓道：“司马家族，商铺一百六十九间，伙计六百七十二人，府上仆人三十四位，培养打手二百零八个，还没有达到一千人。”

培养打手二百零八个，这句话让司马文亮冷汗直流。

司马家族明面上只有八十八位高手，暗地里确确实实培养了另外一百二十个人，这是司马家族最大的秘密，知道这个秘密的人不超过三个，绝对是家族亲信中的亲信，春雨说的一点也不假，听雨楼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调查清楚这个秘密，好像江湖中没有任何事情可以瞒得过眼前这个人。

司马文亮既不敢接话，又怕说错话，抱拳低沉道：“楼主果然知晓江湖大小事务，没有任何一件事情能瞒得住听雨楼，在下一直遵循听雨楼的规矩，不敢逾越造次，这一百二十人若是犯了听雨楼的底线，在下立刻遣散他们。司马府本是做生意的，养这些打手本就用处不大，是在下不开眼，为彻底消除误会，司马府另外奉上银票十万两，还望楼主笑纳，莫要见怪。”

对方只有三人却能短短片刻打败府上八十多名高手，至于春雨本人的实力，深不可测到什么地步，或许只有天知道。

在绝对实力面前，没有任何谈判的条件。

司马文亮经商多年，这一手玩得及其漂亮，在没有违背听雨楼一千人规矩的前提下，率先遣散让听雨楼所顾忌的人数底线，再赔上一笔不菲的钱，化被动为主动，主动息事宁人，司马文亮认为至少这样做可以最大限度保全司马家族，不至于让听雨楼有更多理由找司马家族麻烦。

春雨却并没有纠缠这个问题，只是淡淡问了一句：“龙鳞丹在哪里”

一时

间，司马文亮知道了为什么这尊煞神会找上门来，原来是帮止水栋散布丹药效果所致。

司马文亮隐隐觉得，这丹药的来历似乎没有那么简单。

他颤抖着从怀中掏出龙鳞丹，递到春雨眼前。龙鳞丹在夜色的衬托下，光晕深邃，让人心神动容。

春雨接过龙鳞丹：“此等神丹，不是你们这些人能享用的。”

司马文亮战战兢兢道：“自然是。”

春雨问道：“谁给你的”

司马文亮答道：“止水栋。”

一位黑衣人朝春雨恭敬道：“楼主，止水栋武功是天外飞刀，目前已知江湖上暗器第一高手，此人没有任何势力，论综合实力能排进江湖百强之流。”

“百强而已。”春雨眼中闪过一丝不屑，似乎在他眼里，江湖百强跟普通人没有任何区别。春雨接着问道：“还有没有其他人跟止水栋在一起”

司马文亮道：“有，一个普通人。”

春雨瞳孔收缩，神情终于有了些变化。“他叫什么名字”

“嘲风”司马文亮咬牙切齿地念着这个名字。

“你想杀他”一股凌冽的杀气弥漫开来，春雨的目光突然变得凶悍，看着司马文亮的眼神充满杀意。

“咚。”司马文亮忍不住颤抖，俯身跪倒在地，无边的杀气在空气中散开。

春雨形同实质的杀气与双眼中的灼灼怒火，让司马文亮感觉到巨大的压力。

“你想杀他”春雨又冷冷地问了一遍。

“咯咯。”司马文亮想说话，但是话到嘴边却不知怎么的卡住了，在春雨毫不掩盖的杀气之下，他只觉得自己快要透不过气，就像坠入了无底深潭，没有半点空气，让人感到窒息。

“求求你，住手。”一个娇柔瘦弱的女人扶着门框走了出来，这是一个身躯仿佛风一吹便会倒下的女人，她目光流露出三分倔强，三分坚定，三分哀伤，还有一分恳求，水若华。

春雨怔住了，一直盯着她的脸，良久说道：“我见过你。”

水若华道：“我也见过你。”

春雨道：“你是他的女人。”

水若华道：“我现在是司马府的夫人。”

春雨忽然陷入回忆。

八年前，春雨还未拥有现在的实力，确切地说，他只是一个刚被杀一次，在重生点复活修为清零的普通人。

东海渔村，水若华刚结束一天的采摘，走在回家的路上，背着满满一篓药篮，嫩绿的草药从篮口伸出，随着水若华的步伐一晃一晃。

就剩一小段路，水若华想起家里还有一个叫嘲风的男人等着她，这个男人前阵子为了保护自己，打败了进村抢劫的强盗，村里每个人都感谢他，还称赞自己有眼光，想到这里，水若华脸上荡起一片幸福红晕，不由自主加快脚步。

她的家是一个篱笆搭成的小院子，院子有很多架子，架子上面摆满了晒干的药草，院子里面有一间小屋。

小屋外跪着一个人，这个人满脸憔悴，头发乱糟糟的扭成一团，空洞的双眼已没有神色，整个人露出一种失魂落魄的沮丧神情。

任谁也想不到，这个看起来狼狈不堪的人，日后会是江湖中如雷贯耳的第一高手春雨。

水若华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是谁，为什么跪在我家门口”

“他是半个月前进村强盗的首领。”屋内传出铿锵有力的话语，嘲风随着声音走出来，一袭白衣，外表光鲜，神情充满了笑意。

与嘲风形成强烈的对比，春雨看起来实在凄惨无比，低着头叹道：“我叫春雨，是东海盟帮主。”

水若华倒吸一口凉气。“东海盟是不是东海沿岸最大的那个帮派。”

“现在已经不是了。”想起三千多人，全部死于嘲风剑下，春雨痛苦地闭上双眼。

嘲风淡淡道：“他是来跟你道歉的。”

水若华道：“为什么跟我道歉”

嘲风看着她，眼神充满了柔和。“半个月前，他手底下的那些人吓到了你。”

春雨低着头道歉：“对不起。”

嘲风冷冷道：“胡乱抢地盘不是你的错，现几乎在每个帮派都这样做，但是惹上了不该惹的人，做错了不该做的事，总是要付出点代价的。”

辛辛苦苦组建的帮派覆灭，自己一身修为化为乌有，春雨头低得更沉了。

水若华可怜地看着春雨，双手扯着嘲风的衣袖，恻隐之心从脸上浮现。“算了吧，他看起来怪可怜的。”

嘲风默默地凝注着水若华，柔声道：“既然你原谅他，那就让他走吧。”

“我不走。”春雨抬起头，盯着嘲风。“我想跟随您，我想和您一样强大。”

嘲风傲然道：“你还不配。”

春雨凄惨地笑

道：“确实不配，刚从重生点出来，我现在只是个普通人。”

嘲风道：“一个强者，必须要有无与伦比的傲气，败而不屈的意识，心如磐石的硬朗，坚持不懈的毅力。被我杀了一次，你就萎靡不振，根本不配当一个强者。”

嘲风说完，身体略微一侧，似乎准备出手清除眼前碍眼的家伙。

水若华拉住了他，哀求道：“不要杀人。”

嘲风微微一笑，道：“好吧，我也不愿脏了你的眼。”手指一抬，指着院子外面。“既然你不愿走，那就跪到外面去。”

春雨缓缓站起，走出去，回身，又跪下。

春雨跪了一整天。

第二天，春雨继续坚持着。

第三天，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现异象，整个东海渔村下起了瓢泼大雨，伴随着阵阵雷鸣，雷鸣中似乎夹杂着一些模糊的怒吼声。

嘲风看着屋外的天空，心中涌现出一股莫名的情绪。

看着忙活挑选草药的水若华，嘲风突然握住她的手，良久，缓缓道：“我要走了。”

水若华并没有看出嘲风的异样，下意识地问道：“下这么大的雨，你要去哪里”

嘲风道：“处理点麻烦，等雨停了我再背着你走一圈沙滩。”

“嗯。”水若华轻轻地点头，脸上荡出一丝红晕，下意识当做只是他一次寻常的出门，因为嘲风不是第一次出门，每一次出门嘲风都会很快回来，她并没有感觉到任何意外。

殊不知嘲风这一走，便是八年。

嘲风撑着一把油纸伞走出院子，看着依旧跪在地上的春雨，嘲风的脸骤然沉了下来。

大雨犹如石子一样，落到春雨身上，溅出一道道声响。

嘲风虚空一抓，一把血红色的透明长剑出现在手上。春雨瞳孔收缩，这把剑正是屠灭了东海盟三千多人的凶器。

春雨闭上眼睛，似乎等待这把剑再次从他的脖子划过。

漫长等待之后，脖子并没有传来刺痛感，他睁开眼睛看着嘲风，嘲风也冷冷地盯着他。

“这把剑叫承影，是十大神剑之一，如今沾满了血腥，杀气浓厚，如果你能将它的杀气吸收，未必不能成为独步江湖的强者。”

春雨身躯一震，不是因为承影的知名度，而是“强者”二字将他疲惫的精神一扫而空。

嘲风接着道：“但是这种强行提升能力的办法有违天和，也许身体会出现异变。”

春雨道：“什么异变”

嘲风道：“我也不清楚，总之会跟正常人有所不同。”

春雨道：“您愿意让我跟随您了”

嘲风道：“我要离开这里一段时间，想让你替我做点事情。”

春雨道：“什么事”

嘲风道：“我不想看到江湖出现太多强大的势力，不然将来会很麻烦。”

春雨脸色变了变，并没有问及原因。“我明白了，日后若是出现像我们东海盟这种帮派，我会尽最大力量铲除。”

“这把剑给你了。”嘲风将承影插在地上，接着又从怀中掏出一颗带着光晕的丹药。“这颗龙鳞丹，能提升你的修为层次。”

春雨道：“您什么时候回来”

嘲风道：“也许十天，也许半个月。”

看着雨中逐渐消失的嘲风，春雨成为强者的眼神越来越坚定。

。。。

春雨将回忆拉回现实，他实在想不通，水若华为何会成为司马夫人，嘲风在春雨眼里就是神一般的存在，有哪一样及不上司马文亮

春雨道：“不管你现在是谁的夫人，你曾经是他的女人，我尊重你。”

看着地上犹如土狗般的司马文亮，春雨冷笑道：“既然你还活在，自然是他不想杀你，我也不能忤逆他的意愿。”

凝聚的杀气悄然无声地消逝，仿佛退去的潮汐。司马文亮被解救了一般，回过神喘着粗气，惊恐的双眼瞪着春雨。

司马文亮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他接触过的江湖高手并不少，但是他永远也无法想象一个人的杀意，要有怎样的经历才能修炼到这种境界。

江湖第一高手，不枉此名

“传令，听雨楼所有人员派出去搜索止水栋下落。”春雨脸色一沉，又吩咐了一次。“是所有人”

“是。”三名黑衣手下得令。

离去前，春雨对着司马文亮说了最后一番话：“你可以在洛阳做你的生意，但是要继续遵守我的规矩。”

春雨四人，瞬间散去，来得快，去得更快。

司马文亮缓了好久才回过神，今晚他遭受的打击实在太大了。忽然他看着水若华，问道：“嘲风，他究竟是什么人”

水若华目中已泛起泪光，黯然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