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跑得很快。

但她知道这还不够快,死神的脚步从来不等人。

倏然,她停下了。

因为死神已拦在眼前。

四男一女将一名持剑女子团团围住,持剑女子背后还背着一个尚未满月的婴儿。

女子声泪俱下,道:“你们终究还是不肯放过我,他当真如此绝情”

为首的一名男子冷声道:“呵,你背叛他的时候不绝情吗”

说话的这名男子,穿着漆黑斗篷,背后背着一个长五尺宽八寸有余同样漆黑的匣子,给人的第一印象便是极度危险。

无人再语,肃杀的气氛压迫着场上的每一个人,稍有半分松懈便会立时送命。

忽雷破空,激起满目秋水。

“又是这个梦吗”

何骏晨昏头昏脑地从床上爬了起来,他已不记得自己昨晚是怎么回来的了。

他只记得昨晚在琬琰湖边见到明叔的神仙手段以及神仙哥哥在他睡前低吟的一句“天剑开明,残而不废”

天色已临近破晓,原本隐匿在黑暗中的景物依稀能看得清轮廓了。

时值深秋,子时到卯时这段时间是一天当中最冷的时候,但何骏晨此时感受到的寒意更多是来自心底而非。

少年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脑海里不断回想着那名怀有身孕的持剑女子,“她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梦里”

想着想着,少年又想起了那名女子使的剑。

如果说明叔的剑大气磅礴,颇有君临天下之威;那女子的剑便是快绝冷酷,如狂风般摧毁万物。

时间尚早,城门未开,何骏晨又一次钻洞出城。

开玩笑,在如今这个世道,人又比狗高贵多少

早上的山里水气极重,土地较为湿滑,少年一路小心翼翼地走到半山腰,看见了一个身穿蓝衫的中年男子背对着自己半蹲在地上。

少年瞧着眼熟,就试探性地叫了一声“常大夫”

男子闻声回首,果然是常怀春。

常怀春笑道:“哦,骏晨啊,起这么早啊”

何骏晨的眼神落在了常怀春手中的竹筒上,“嗯,常大夫你这是在”

“啊,我在采集露水,这露水可是极纯净之水,无论是入药还是泡茶皆是上品。”

“哦。”

何骏晨突然想到了什么,咧嘴一笑,随即问道:“常大夫,现在城门还没开你是怎么出来的啊”

何骏晨很难想象像常大夫这么高洁的人钻狗洞会是怎样一幅景象。

常怀春闻言非但没有出现尴尬之色,反而爽朗大笑,道:“区区一道城墙未必便能困得住人。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很多时候,人都是被自己困住的。”

何骏晨低首不语,似在回味。

“倒是你”常怀春一把搭住了何骏晨的右肩,“不是第一次干这事了吧”

何骏晨自然知道常怀春指的是什么,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常怀春笑容不改,道:“在当下这个人命贱如草芥的世道里,人们为了生存会无所不用其极,所谓善柔者不败,善战者不争,善败者不乱,你不用觉得这种事有什么难为情的。”

“嗯。”

常怀春深吸一口气,望着天色,道:“早晨的空气就是清新啊,也罢,既然咱们有缘碰上了不如就一起上山看日出去吧。”

“嗯。”

醉仙居

天还蒙蒙亮,但除了何骏晨以外酒楼内所有人都已经忙活起来了,明叔自然也是其中的一份子。

明叔左手提着一个硕大的铜质长嘴壶来到后门门口,将壶中的隔夜茶一股脑泼在地上后转身离去,却忽然感到心头一紧。

他下意识地回头一望,只见刚才泼在地上的茶水竟好似有生命一般,自动凝结成了正正方方的三个字

明叔眉头微皱,沧桑的眼神里已有考量。

“华阳,我有事出去一下。”明叔对在井边打水的孙华阳说道。

“嗯,好的。”孙华阳应了一声,目送着明叔离去。

待明叔走远后,他快步来到明叔出门前站的位置,如同狩猎的鹰隼一样在地上搜寻着什么,可地上除了一滩浑浊的茶水和泡褪色了的茶叶以外别无他物。

孙华阳眼神中闪过一丝阴鸷。

日头渐高,但天荫城的街道上除了几个摊贩外却没有几个行人,然而在城中心的告示墙前却聚集了不少人。

墙上贴的是个通缉令,而通缉令上的画像是个俊美得不像话的男子

林逸峰

如此一个俊秀美少男竟会如通缉令上所描述的那样谋逆犯上,通敌卖国

围观众人无不骇然。

无独有偶,人群中最震惊的也同样是一个少年,少年的旁边站着一个蓝袍中年人。

这两个人正是何骏晨与常怀春。

常怀春见到林逸峰的通缉令虽然亦有震惊,但他老成于世故,震惊之色仅在他的眼神中一闪即逝。

“常常大夫”何骏晨看向一旁的常怀春,眼睛瞪得老大。

常怀春曾救治过林逸峰,对他的印象自然深刻,现在何骏晨朝他一望他便已明白。

常怀春道:“此时我会当守口如瓶,你现下速回酒楼,免生变故。”

“好,常大夫你也要小心。”

何骏晨当即朝酒楼的方向跑去。

在天荫城的南面有一座廊桥,廊桥底下悬挂着一把剑,据说人们认为的河水泛滥,是因为水里的一种叫做蛟的动物在作怪。蛟沿着河道进行游走,它的所过之处,河水都会暴涨,两岸的农田和房屋就会在洪水当中被摧毁。而蛟

的头只要抬起来,河水就会上涨到它头的高度,最终蛟游进大海里面变成了龙之后,河水才会再次回归平静。而桥上悬挂的这把剑又叫做斩龙剑,作用就是在蛟抬头的时候,把蛟给刺伤,这样的话蛟就不能够把头抬得很高,河水也就不会漫过堤坝去破坏人们的生存环境了。

可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龙吗

谁也说不准。

但可以肯定的是,静静屹在廊桥一侧那个叫泗水亭的凉亭,即将迎来一条“龙”。

人中之龙。

此时,已有一位穿着浅蓝色素衣长衫的中年儒士立于亭中,正是顾羲之。

只见顾羲之双手负背,面露愁容,双目定定地望着廊桥下的涓涓河流。

河流水清,但仍冲洗不了顾羲之心中的忧虑。

他在为甚么事犯愁

答案就在他背后那人身上。

一个浑厚的嗓音在顾羲之背后响起,“你一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却主动找我,想来这件事非同小可了”

来人脚步缓而沉,沧桑的身影犹如背负着千斤重物,来到凉亭中的石凳前颓然一坐,静静的等着顾羲之回话,石凳上的男子正是离开醉仙居的明叔。

顾羲之幽幽叹道:“最近烦心事太多了,憋在心里太痛苦了,所以就想找个人倾诉一下。”

明叔摇头,无奈道:“唉心思越重负担也就越多,世间的兴荣衰败早有定数,你又何必执意要改变什么你的养龙之局本就是逆天而为。”

顾羲之道:“我顾羲之这辈子从来没欠过别人人情,唯独我的授业恩师,我纵是穷极一生也难报十之一二,所以”

明叔冷声接道:“所以你就忍心施行你那个残酷的计划,弄得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顾羲之笑道:“呵呵,郑兄,你也未免太抬举顾某人了,你以为这个计划是我能想出来的吗”

郑兄

这里谁姓郑

顾羲之莫不是口误了

明叔挑眉望向顾羲之的背影,面露惊奇,“哦”

“嘿我若是告诉你骏晨的生父是谁,一定会惊掉你的下巴。”

明叔屏息凝神,静静的等待着顾羲之说出那个名字。

只见顾羲之嘴唇微动,并没有声音发出,却让坐在石凳上的明叔吃了一惊。

明叔失声道:“甚么何骏晨的生父竟会是他那何骏晨自己知道吗”

顾羲之摇首道:“还不知道,我打算找个合适的机会告诉他,而这个计划正是他的师弟向我提出来的。”

“他的师弟怎么会找上你我一度以为他已经死了。”

“很简单的道理,有需求就会有市场,这个计划一旦成功,我的收益将是不可估量的,他再也找不到比我更合适的中间商了。”

明叔冷不丁的问道:“所以他来偷看我传剑是你指使的”

顾羲之一听之下,回头望着明叔,脸上同样挂着疑惑,道:“不,我没有叫他这样做过,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明叔沉声道:“昨晚,我传华阳剑艺之时,他就躲在十丈之外的草丛里,不过我看在你的面子上没有当场揭穿他。”

不错,尽管何骏晨已经很小心了,但他还是低估了明叔。在往后何骏晨真正开始闯荡江湖的时候他才了解到,像明叔这样的高手听力纵达百丈之外亦无甚稀奇,更遑论区区十丈。

顾羲之听罢又将头转了回去,用一种暧昧不明的语气说道:“哦听你言下之意是想卖我一个人情”

“我知道,因为那件事你心里一直有气,可若你当真在乎他为何你不亲自收他为徒他跟着我是没有前途可言的,我有我的规矩,况且以此子的心性也不适合习练我的剑法。”

明叔站起身来,走到亭子的另一侧,仿佛他二人生来便注定了要走两条相背而驰的道路。

顾羲之冷笑道:“没前途他跟着我便有前途了不过既然你讲到了规矩,那我们就来讲讲。”

“我当初收容你时,让你收骏晨为徒你不肯,强扭的瓜不甜我也就作罢了。但后来那人带着那把该死的剑来天荫城时,我本欲闭门不纳,也是你极力担保,看在你曾救我一命的份上我也依你。”

哦,原来明叔还是顾羲之的救命恩人

明叔听到此处,抑郁的神情更显得落寞,思绪仿佛回到了很久以前。

顾羲之又道:“骏晨偷看你传剑的确是他不对,那按江湖照规矩,偷师者轻则废去武功,重则砍一手一脚,他不会武功就不劳烦你废了,直接去砍他手脚吧不过我把话放在这里,骏晨他好歹也叫了我这么多年的先生,虽未正式拜师,但也算是我顾某人的半个学生,你要砍他手脚我不拦你,但你也别指望事后我会与你善罢甘休”

明叔叹了口气,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我的心胸还不至于如斯狭隘,他以后若要看那便看罢,也算是我弥补对他的一丝愧疚。你我相识一场何必为了这种小事剑拔弩张”

顾羲之神情萧索,叹道:“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上课了。”

顾羲之缓步踱出凉亭,走出几步又驻足道:“哦对了,往后别要再去琬琰湖练剑了,人家姑娘已经来找我发牢骚了。”

明叔望着顾羲之离去的方向,神情复杂,道:“顾羲之,我一直都觉得比起教书,你更适合做一个商人。”

在明叔也离开泗水亭后,整个亭子仿佛失去了光彩,再次归于平凡,寂静。

然而谁也没想到的是,在泗水亭中还有第三个“人”将他们二人的对话尽数窥听,但更让人震惊的是这个“人”并不是真正的人,而是一个画有朱漆符印的三寸纸人

问一下,如果一个男人穿着妖艳,撑着一把伞在街上搔首弄姿,你会

有什么感想

行酆都走在街上,阎王的双眼从路边的每一个人身上扫过,邪魅的眼神弄得周围的城民皆对其敬而远之。

见到这种情形行酆都不禁一阵失笑,不单是这些城民,先前送自己来的那名车夫连银子也没要就急急忙忙地跑了,自己真的有这么可怕吗至少行酆一直都觉得自己和蔼可亲。

在行酆都路过街头转角之时,忽然从旁边冲出一个少年身影。

这少年来势极快,若换了一般人势必要一起被撞得四仰八叉不可。可惜行酆都不是一般人

只见行酆都身形一闪便不见了踪影。

那少年本看见前面有人下意识地要止住冲势,可面前那人却如鬼魅般的消失不见,少年大惊之下身形再度失控,眼看就要摔倒在面前的一筐鸡蛋上。

这时,一只雪白的纤手抓在了少年的肩膀上帮他稳住了身子。

少年眼见化险为夷,大大的松了口气,回头望向行酆都道:“哦,谢谢大嗯”

少年与行酆都照面的同时两人皆是一惊

少年的吃惊在于此人脸色苍白,若有病容,无半点血色,在手中那柄白色油纸伞的衬托下更显得清雅绝俗。

而行酆都的吃惊在于少年的眼神,竟与那个“她”如此神似,往事霎时如浪般涌上心头,整个人怔在了那里。

整整半晌,少年被看得浑身不自在。

以为两人还要僵持下去时,行酆都终于开口,道:“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不料行酆都有此一问,支支吾吾道:“我我叫何骏晨。”

姓何行酆都眼瞳大睁。

“家里还有什么人吗”行酆都继续问道。

何骏晨不明所以,道:“没了,就我一个。”

行酆都沉吟片刻,又问道:“你爹娘叫什么”

何骏晨道:“我爹叫陈守规,我娘叫徐凤莲,你认识他们吗”

行酆都听罢,脸上闪过一抹疑惑,厉声道:“你爹姓陈,你娘姓徐,你跟我讲你姓何”

何骏晨急忙摇手,道:“不是的,他们是我的养父养母,但他们都待我很好。我本来也想改姓陈的,但我爹不让,我问他为什么,他也不肯说。”

“哦,是这样。抱歉,是在下唐突了,小兄弟莫要见怪。”行酆都好整以暇地帮何骏晨掸了掸肩上的灰尘,笑道:“有缘再见吧。”

何骏晨将信将疑,道:“那我走咯”

行酆都笑着点了点头。

“我真的走咯”

行酆都依旧微笑点头。

确认两遍后,何骏晨这才放心溜之大吉。

“会是他吗”行酆都如顺藤摸瓜一般朝某个方向看去,心道:“罢了,想也没用,找那人一问就什么都清楚了。”

却说何骏晨一路小跑回了醉仙居,刚一进门就已有人等着何骏晨了,这人正是酒楼的钱掌柜。旁边还站了孙华阳和后厨的一干人等。

钱掌柜见着何骏晨来了,立马就破口大骂,道:“他妈的何骏晨老子看在你爹的份上收留你,结果你个小王八蛋要么不闯祸,一闯祸就要灭我九族是不是”

何骏晨脸色立马变得铁青,心道:“不好,准是被这老家伙知道了逸峰被通缉的事了,但愿他没去告密。”

一旁的孙华阳道:“掌柜,骏晨他也是一番好心,我”

“闭嘴,有你说话的份吗”钱掌柜向孙华阳呵斥道。

何骏晨道:“哎不是,掌柜,咱们认识的时间也不算短了,你就能不能通融通融”

钱掌柜闻言,气极反笑,道:“通融呵呵,我拿我一家老小的命来跟你通融何骏晨你扪心自问,当初你爹死了,你娘跑了,我看在和你爹关系不错的份上收你做工,一个月给你五两银子,五两银子啊不算少了吧你去外面打听打听,城里头有哪一个堂倌赚的比你多”

何骏晨低头不语,不只是想起了伤心事还是无力反驳。

“我不管你把那小子送哪里去,反正别来祸害我就是了,否则我连你一起赶出去哼”

钱掌柜说罢,愤然拂袖而去,后院里只剩下何骏晨与孙华阳。

“骏晨”孙华阳欲言又止。

何骏晨叹道:“嗯,我知道,今天晚上我就打算让逸峰到我那里去住。”

孙华阳点头道:“好,逸峰腿脚不便,到时候我来帮你一把。”

房中,林逸峰听见外面阵阵喧闹,心中愧疚不已,不断在心中骂自己是个只会给人带来祸事的灾星。

没一会儿,声音停了,何骏晨神色凝重地走了进来。

两人就这么四目相对。

何骏晨率先道:“逸峰对不起。”

林逸峰摇头,微笑道:“没关系,你们已经待我很好了,反正我的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打算今天准备一下,明天就走。”

何骏晨闻言不置可否,沉吟片刻后往外四下望了一眼将门关上,趴到林逸峰床前问道:“你现在能走路了吗”

“嗯,可以,只是有点不利索。”林逸峰道。

何骏晨低声道:“好,你记着,晚上我会和孙华阳一起送你去我那间屋子,到时候你只管装作还不能走路的样子。别问我为什么,相信我,不会害你的。”

林逸峰虽不知何骏晨如此做是何用意,但也还是应承了下来。

之后,何骏晨又林林总总的交待了一些事,反复确认林逸峰记下后方才放心。

何骏晨走出房间后顺手把门带上,在即将关上的刹那给了林逸峰一个灿烂的笑容。

此时外面的天空阴沉沉的,一如某人的心情。

“要变天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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