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先生馆舍外的竹林一年四季都是郁郁葱葱。
金秋时节,本该高秋爽气相鲜新,但馆舍周围却是透着一股死一样的气氛。
馆舍外,一众少男少女全都围在门外窃窃私语,竟是谁也不敢进去。
究其缘由皆是因为教室里坐着的那个人,那人自一来到馆舍后就大大方方地坐到了顾羲之教书时的座位上,对于教室内一众孩子的异样目光毫不在乎。
起初有一个胆大的学生喝斥他离开,却不料被那人的眼神一盯,登时便吓得脸色苍白,魂不附体。大家实在受不了这股诡异气氛所以全都跑到了室外。小曦、宋辉、杨天泽、魏灵芸等人皆在其列。
宋辉隔着老远望着坐在教室里的那个人,唯恐其突然发难,心中惴惴不安,对一旁的小曦道:“小曦啊,里面那个人不知道是什么来路,怕人得很呐,我们不如肥家去吧。”
小曦闻言黛眉一皱,不悦道:“哼,懒鬼,我看你是想旷课吧,你要走的话你自己走罢,我没见到先生来是不会走的。”
见到小曦生气了,宋辉识相的立时噤声。
一个男孩子总不能让姑娘看扁了,宋辉环视了一眼,看到杨天泽、魏灵芸虽然神色有异却并未有要退走的意思,自己也只好硬着头皮留下。
教室里,男子自入座后便不发一言,似是在闭目养神般的撑着下巴倚靠在书桌上,极是松散惬意。
惟是,寂静得可闻针落的教室里,只听得“咚”的一声。
男子本已闭合的眼眸,露出了一丝光亮,原来是一个冒着热气的茶杯被人端放在了书案上。
男子心生好奇,他想看看是什么人有这样的好胆识。
甫一看,就是一惊,男子万万想不到自己在短短一天之内居然先后两次感到惊讶。
男子吃惊的原因自然不是面前这名少年的英俊挺拔,而是这名少年的眼神。
这少年的眼神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冷,再有就是澈,二者结合之下就是一样东西
冰
男子饶有兴趣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少年,媚笑道:“小兄弟怎么称呼”
少年面无表情道:“李敦。”
男子笑道:“你不怕我”
李敦道:“你是鬼吗”
男子笑道:“不是。”
李敦道:“那我还怕你吃人不成”
男子笑道:“嘿,鬼未必便是世上最可怕的东西。”
李敦也笑了,不过他是冷笑,道:“你觉得自己比鬼更可怕”
男子笑道:“这世上的事谁又说得清呢至少在我看来,人,就比鬼可怕得多,你说呢”
李敦不答,只是眼神愈发的冷了。
男子视若无睹,笑道:“这间私塾的先生何在”
李敦道:“不知道。”
男子笑道:“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李敦道:“不知道。”
男子笑道:“作为学生,自家先生不见了你都不关心”
李敦冷声道:“我不是他的学生,他去哪里做什么也不关我的事。”
丢下这句话后,李敦就转身去了后院再也没见出来。
男子笑了笑,拿过李敦端上的茶轻轻抿了一口,摇头叹气道:“茶种水色皆属上品,可惜火候太过,这茶算是废了。”
馆舍外,顾羲之姗姗来迟。
一众学生在见到顾羲之后一股脑的围了上去。
小曦道:“先生,方才来了一个怪人,坐在里面一言不发,也不知道要干什么。”
宋辉附和道:“是啊先生,那个人浑身上下死气沉沉的,那模样好怕人啊。”
方才顾羲之不在,一众孩子没有底气,现在有了精神支柱,场面顿时乱成了一锅粥,七嘴八舌的讨论着那个男人。
但在人堆中,唯有杨天泽、魏灵芸最为冷静,他二人并未参与讨论,而是用询问的眼神望着顾羲之,看他接下来的举措。
顾羲之提高嗓音镇住这群熊孩子,道:“好了好了,大家安静一下,里面是先生的一个朋友,没事的,今天就不上课了,大家先回去吧。”
其实顾羲之老远就已经感觉到了馆舍里有一股若虚若实的杀气,来者必定不凡,只是不明对方
来意,只有先将学生疏散以防不测。
大家虽然都很不解先生怎么会交这样的朋友,但一听到不用上课立刻撒丫子跑得飞快,唯恐先生反悔,心中的那一丝疑惑瞬间荡然无存。
魏灵芸眼含敬意,颔首示意,施施然离去。
杨天泽则是恭恭敬敬地作了一揖,说了句“先生再见。”,之后像舔狗一样跟在魏灵芸一旁鞍前马后,十分猥琐。
现场只剩下宋辉和小曦还未离去。
小曦眼含忧虑,上前道:“先生,您”
小曦自然知道顾羲之口中“朋友”的说法是他捏造的,而她的直觉也告诉她屋里那人绝非善类。
顾羲之笑着摸了摸小曦的小脑瓜,道:“放心吧,不会有事的,在这块地头上还没人能在我面前撒野。”
宋辉闻言一愣,心想顾先生这是要何人干架的节奏
小曦道:“嗯好罢,先生千万小心。”
顾羲之道:“嗯,去罢。”
宋辉将还有些不情愿的小曦拽着走,道:“好,先生,那我们先回去了,小曦咱们快走吧。”
“放心吧,先生不会有事的。”
“你当然放心啦,你巴不得先生有事嘞”
顾羲之朝远去的二人笑了笑,随即又瞬间换上了一副严肃的面孔望着馆舍。
时光飞逝,转眼已到了晌午。
厚厚的灰色积云再也承托不住更多的雨水,于是淅淅沥沥的将雨水挤了出来。
忙了一早上的何骏晨,正坐在酒楼门前的石阶上看着从屋檐低落的雨滴怔怔出神。
“听宋辉说顾先生的馆舍来了个怪人,还妖里妖气的,也不知长得什么样,不过说到妖里妖气的话,今天早上那个人”
何骏晨正想着,奇事便发生了。
突然,何骏晨感觉天一下子黑了,他下意识抬头一看,原来是身旁站着一个人,而这个人正是何骏晨在心里念叨的那个妖冶男子。
何骏晨吃惊道:“啊你你你你怎么来了”
何骏晨眼前这人赫然正是他在集市上遇到的那名男子。
此刻的他依旧一袭紫衣,一柄白伞,一脸媚意。
男子掩嘴轻笑,道:“怎么你家开酒楼的还管谁能不能来在下不过腹中羞涩,沿街走来就数你家酒楼最是气派,就想来进来打个尖咯。”
其实以何骏晨的职业素养本不至于如此,实在是这男子给他吓得不轻。
何骏晨连忙起身道:“哦,对不住对不住,我方才走神了,客官里面请。”
男子进门后选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下,将伞收拢靠在墙边,何骏晨一同跟了过去,“那客官你想吃什么”
男子道:“你们店里都有什么招牌菜”
何骏晨道:“我们这里有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意大利面以及西冷牛排。”
男子沉吟片刻后,道:“那就给我来个烫白菜吧。”
何骏晨笑容僵硬的看着男子,强行压下骂娘的冲动,半晌才挤出一个微笑,道:“好的,客官您稍等。”
“哎骏晨过来下”宋辉叫住了往后厨赶去的何骏晨。
何骏晨上前道:“怎么了神经兮兮的。”
宋辉拉过何骏晨,在他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
何骏晨震惊道:“什么他就是你早上在学堂里遇到的怪人真的是他”
宋辉道:“是啊,怎么了你难道见过他”
何骏晨道:“嗯,我早上来的时候和他见过一面,也算认识了,却是没想到他是来找顾先生的。”
宋辉惴惴道:“骏晨啊,我一直觉得这个家伙面相不善,你说顾先生会不会已经遭了他的毒手了现在他是不是就要来杀我了,我的妈呀。”
何骏晨一脸无语,宋辉这小子太夸张了,笑道:“放心吧,你的人头再值钱也没逸峰的值钱,不说了我去忙了。”
何骏晨走后,宋辉朝角落里的行酆都瞄了一眼,却好死不死的和对方的眼神对上了。
行酆都看着柜台上的这个小胖子,忽然邪魅一笑,宋辉只感觉自己的血液也要凝固了,脸色苍白地把头埋在柜台下面。
行酆都见到这个小胖子
有趣得很,也不由得失声一笑。
惟是,在嘈杂却又不失融洽的气氛中,蓦地传出一声大煞风景的叫嚷。
“他妈的掌柜的给老子滚过来”一个彪形大汉拍案而起,朝四周怒喝道。
大堂内的一个伙计闻声上前,“这位大爷稍安勿躁,是否是饭菜不合口味,小的马上去换。”
那彪形大汉听了非但没有买账,反而一把抓住那伙计的衣领将其猛地摔在桌上。
“你他妈看看这是甚么”彪形大汉指着桌上的菜盘子叫嚷道,而那盘菜上赫然有一只死去的蟑螂。
周围的食客见状却并无太大触动,只因为那汉子是天荫城里最大的帮派兴龙帮的人,兴龙帮与当地官府联系甚密,时常仗势欺人,成为了当地的地头蛇。
他们都很清楚这汉子定是手头紧了才来这里找茬,醉仙居这次估计得大出血了。想到这里,场中有人叹气有人摇头有人干脆视而不见。
那伙计面色惨白,战战兢兢道:“大、大爷,我们也不知道这东西是怎么爬进您的盘子里的啊,这端上来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现在就”
大汉闻言更是怒不可遏,直接一巴掌扇飞了那个伙计,恶狠狠道:“他妈的那就是说老子栽赃你们咯知道老子是谁不兴龙帮帮主龙兴就是我大哥,今天你们要是不给老子个说法,你们这个醉仙居就等着在天荫城消失吧”
这时,钱掌柜也闻讯赶了过来,谄笑道:“大爷,咱们有事好商量,我这小店可经不起您折腾啊。”
钱掌柜说罢,拿出几两碎银交到大汉手中,“小小意思不成敬意,还请您高抬贵手啊。”
大汉接过碎银,拿在手里掂了掂,面色一冷,直接一脚将钱掌柜踢飞,痛骂道:“他妈的,你这老不死的,这点钱打发叫花子呢告诉你们,今天要是不拿出百八十两银子,你们这店也别想再开下去了”
宋辉未有见过如此凶猛之辈,踌躇之间未敢上前拦阻。
此时,何骏晨端着菜走了出来,向宋辉问明缘由后,将手里的菜托他端给行酆都,自己则走到大汉一旁,对宋辉的劝阻置若罔闻。
“客官请慢用。”宋辉将一盘烫白菜放到了行酆都的桌上后转身就溜。
“小胖子等一下。”
宋辉吓得一激灵,回头僵硬地笑道:“怎、怎么了客官”
行酆都瞧向那名闹事的汉子问道:“那个人经常来这里闹事吗”
宋辉回头望了一眼,低声道:“这家伙叫周末,嗜赌成性,为了还赌债把家里的祖屋给卖了,连他爹也被他活活气死了。可这家伙却不知怎么得到了兴龙帮老大的赏识加入了帮派,现在到处收保护费,上缴一部分以后又拿剩下的去赌,赌输了就找地方耍无赖讹人,城里的百姓都对他恨之入骨。”
“哦,是这样。”
行酆都眯着双眼饶有兴趣地朝周末的方向看去,确切的说是在看他身旁的何骏晨。
何骏晨道:“这位大哥,你说你的菜里有虫子你有证据吗”
周末闻言一脸诧异,随即一阵大笑,对面前的少年痛斥道:“嘿小兔崽子你眼瞎了不成这么大一只蟑螂你没看见”
何骏晨往桌上瞄了一眼,淡淡道:“嗯,虫子我看到了,那又怎样我要你拿出的是能够证明它是自己爬进去的证明,如果它是爬在菜上,那为什么端菜的伙计没发现却等被你发现如果是在菜底下发现的,那为什么这菜一口都没吃过,你不可能预先就知道里面有虫子。而且桌上的菜虽然没动过,但酒坛子却已经见底了,你来这儿就没安好心”
远在角落的行酆都闻言后嘴角一扬,心想:“有趣,莫非口才这东西也能遗传”
“小兔崽子你找死”周末被少年点破心思,恼羞成怒,一把拎起何骏晨,何骏晨几乎都可以闻到周末的口臭。
一旁的钱掌柜从怀里拿出一张百两面值的银票,扑到周末跟前拉扯他的衣角,“大爷,这张银票您拿去,他还是个孩子啊,求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放他一马吧。”
周末踢开钱掌柜,怒声道:“现在才想起求饶晚了老子现在不但要钱还要这小子的命”
一记重拳已朝何骏晨头部挥去。
而行酆都也在电光火石间迅速用中指沾了烫白菜上的一粒辣椒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