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是沿河的海民,世世代代都是靠着撑船子吃饭,到了我爷爷那辈更是了得,都说他是海里好手,上上下下没一个不尊重他的。
但破四旧的时候,他被打倒了。
不为别的——就因为他满嘴封建迷信,都是江湖道士的那一套。
后来我上了学,我也认为爷爷是被老传统给害了,直到了那件事的开始,我才开始逐渐相信所谓的一些怪事……
那天夜里,我睡得正迷糊,屋外的一声狗叫把我吵醒了。出去就看到住村尾的跛子老幺,一瘸一拐地推着平车到我家门外。
平车上躺着一个大肚子少妇,看她痛苦的捂着肚子,半边脸全是汗。
老幺在我家门口扑通就跪了下来,哭着说他儿媳受了惊吓要早产,旱路离镇医院太远,求我老爹开船渡河,保住这两条命。
他的儿媳怀孕也有七个月吧。
前段时间他儿子在外,被车撞死了。外加上又遇到了这样的事,家里的的生活更是煎熬。
老幺从没求过什么人。然而此刻他就跪在我老爹面前,求着老爹开船渡河。
站一旁的老爹低着头,吧嗒吧嗒吸着烟,没有说话。
月光很亮,照得他更加沉默。
我当然明白老爹沉默的原因,是因为村里一直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晚上不能渡那河。
这么多年只要一到晚上,我老爹就把船绳系岸上,有几次别人晚上加价求他渡河他都拒绝了。
老幺自然是知道村里的规定,不然也不会上来就给老爹跪下了。
老爹抽完了一根烟,摆了摆手,说这口子他不能开。
但老幺一听,两行眼泪立刻就下来了,又开始给老爹磕头。就眼下的情况来说,他除了渡河,别无他法!
我看着老幺磕得血都流出来了,实在不忍心,一把拉住老幺让他别磕了,但老幺不听。
正说着,平车上忽然传来一阵痛苦的呻吟声,老幺的儿媳焦急喊孩子要出来了。
老幺一听,身子猛地颤抖起来,他开始声嘶力竭的向我老爹哭求,“肖八爷,救救我孙儿吧!你要什么我都给……”
老幺儿媳的喘气声越来越低,再耽搁下去怕真要出人命。
我看了眼老爹,“要不咱开船给她送过河吧,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这种不近人情的规定早该废了。”
“别上了几天学就不知道天高地厚,这规矩是祖上定的!”老爹向我吼了一句,径直就回了屋子,一点也不想理睬跪在地上的老幺。
老爹的犟我从小到大都深有体会。
但想到我娘就是产后抑郁死的,我就实在受不了一个大肚子的女人在我面前,我却见死不救。
我决定帮老幺一把!
我扶起老幺,告诉他别怨我老爹,他就是老倔头一个,他不帮你们渡河我帮不就行了。
老幺一听眼里泛起了泪花,立马就要给我磕头,我连忙拦住他说别整这些没用的,赶紧去推平车准备渡河吧。
老幺使劲点着头,平车上老幺儿媳也感激的看着我,不断的说着谢谢。
“晚上那河不是人能过的,别去了!”老爹不知何时又出来了,眼神严肃的警告我。
可老爹犟我也犟,我头也没回就走了,身后传来老爹的一声叹息,我却没停下来。
我从未在晚上靠近过那河。
我们急匆匆的赶到的河边,结果被河面上的冷风一吹,我身上立刻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看着河面上的情况,起了一层雾,让我着实有些头疼。但想到时间不能再耽搁了,我赶紧放下船上搭岸的大木板,老幺紧跟着就把平车推上了船。
一上船,老幺的儿媳就开始哼哼,老幺急的在船上走来走去。
他们急我更急!
结果越急着往里开河面上的雾越浓,我只好把船速度慢下来。时不时过来几个大浪,船立刻就变得左摇右晃,我更不敢加油门了。
白天这河风平浪静的
,晚上怎么那么多事?
这样过了一段时间,我耳边突然就传来老幺惊慌的声音,“娃子快转舵,别撞船了!”
撞船?
我睁了睁眼,一下看到不远处有一团被浓雾盖住的巨大黑影,那黑影是船的轮廓,也不知何时出现在河面上的。
那黑船正飞速的移动着,瞅着就要拦腰撞过来了,我捏了把汗,赶紧打方向盘转舵。
结果船在河里转了个九十度大弯,才和那黑船擦肩而过。
紧张过后就是气愤,我忍不住回头骂了一句,“大晚上的开船不长眼啊,连个灯都不开!”
村旁的这条河据说是通向黄河的,偶尔是会有外来的船经过。
老幺儿媳又痛苦的叫了一声,我转过身问了一句没事吧。
而老幺忽然很紧张的盯着我,“那船上……好像没有人!”
河面上刮来一阵风,吹过脖子冰凉冰凉的,我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船上没人,那这黑船怎么在河上走的?
我回忆刚才,那船静悄悄的,好像真没听到行驶的引擎声,这不会是条无人船吧?
我看向河水,立刻倒吸了一口凉气,那黑船竟然是逆流而上的!
等我下意识抬头找那黑船时,一眼见河面空荡荡的,那黑船像沉入河底,凭空消失了一样。
我一时僵住了身子,等我回过神,闻到了船上有一股烧香味。
一回头,就见老幺在船头摆上了三根香,正不住地给那香磕头,嘴里还念念有词的。
我仔细听着老幺的说辞,念叨的竟然只是四个字,河神保佑!
我一时觉得有点好笑。
结果老幺磕完头,又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泥碗,泥碗里装着东西,看着黑乎乎的。
紧接着他就把那黑乎乎的东西倒进了河水里,这时我闻到一股明显的血腥味。
是公鸡血!
我想起来老爹每逢初一十五开船,总会在船头点香,给河里倒公鸡血。
不知道老幺怎么也会这些,我有些奇怪。
更奇怪的是,随着那碗公鸡血倒入河里没多久,河面上的雾就变得清明了一些。
我回头就见老幺儿媳痛苦的捂着肚子,头发乱做一团,那是疼的。
然而她却突然抬起了身子,冲着我莫名的笑。
咧开的嘴角感觉上有点僵硬,她的脸白的像张纸。
我来不及多想,立即就加起了油门,最后终于将老幺他们一家送到了对岸,这才长吁了一口气。
老幺离开时没忘记从口袋掏出一沓钱给我,我摆摆手说别给了,就当是我给孩子的份子钱吧。
老幺一家本来就拮据,眼下他儿子又不在了,苦日子还在后头呢,我哪好意思收这钱。
老幺叹了口气,随即从怀里掏出一块黑漆漆的石头,放在了我手上。
那石头摸着光溜溜的,外形像河岸边的鹅暖石,就是颜色黑黑的丑了点。
老幺你给我黑石头做什么?
可还没等我问出声来,才发现老幺已经扭头送自己儿媳上医院去了。
我只好把那黑石头揣进兜里,就开起了船准备回对岸。
回去的途中,我才发觉河面上的雾已经散去了许多,头顶的月亮也看清了。
也就在雾要散去的时候,宽广的河面上忽然响起一阵咿咿呀呀的女声。
听那腔调还挺古的,跟唱戏似得。
虽然听不懂在唱什么,但光听那声音就知道是个姑娘家唱的。
结果我扫视了周围一圈,什么人也没发现。
幻听了?
就在我不断揉着自己的耳朵的时候,船的前头忽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黑影。
是之前那艘逆流而上的黑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