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有仇不报枉为人子》
黛玉才解了禁,楚元昭就来了林府,偏生不巧,黛玉又到荣府去了,恰逢林海休了半日沐,两人属于见面无言的类型,无赘多言,楚元昭被连嘲带讽的恭送出府。
楚元昭...............能怎么办?老老实实回宫呗!
回到东华门之时,如出一辙的场景,同样是几个小萝卜头,作势欲拦快马,同等的场面,已经出现了不下五回了,大抵因小石衍得了楚元昭青眼的缘故,国子监的荫生们,不论是皇孙、公子都想做下一个小石衍,争先恐后的要拜太子殿下为师。
楚元昭当日宽容的缘故,始终不为外人所知,王公侯府认准了太子殿下就是凭眼缘,不重家世门第,看的顺眼,便会收其为徒,奉承、攀附太子殿下,试图成为东宫一党走不通,那走孩子路线总行了吧。
便是宫中清修的太后娘娘,各公府夫人进宫请安的日子,身后也跟着家中儿孙,乖巧又懂事,若是一两位倒也罢了,数十位加起来那等阵势,吵得人脑瓜子嗡嗡的。
阮太后自来喜欢清净,随意托了个休养的名头,下令命妇们不必进宫请安。
宫内进不去,后宫无主,不少人剑走偏峰,琢磨着在偶遇这条路走到黑。
楚元昭不胜其扰,转头对王全安道:“把他们送回学里,日后东华门不得有闲杂人等。”
王全安垂手应是,见王全安这个大总管都得了冷眼,东华门外的守卫,再不敢通融,也不怕什么得罪不得罪了,一人抱一个,不顾孩童的挣扎与反抗,将人抱远了。
一次发作,换来清净,京城的勋贵们再不敢用孩童来试探楚元昭,一面心里嘀咕小石衍的好运,一面悻悻命自家孩子不必去了,楚元昭总算落了个清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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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冬时节,天越发寒了,北关亦是如此,漠北连上急奏,蛮夷当年逃窜远走的余孽,近有卷土重来之势,派探子勘察,方知,当年余孽逃出数百里,躲在一处雪山下休养生息,经营了数百年,已颇具规模,但寒外兴起一方新势力鞑靼,大军蛮横,手握雄兵,蛮夷节节败退,如今距我边境仅百里之遥,而鞑靼仍在虎视眈眈,不依不饶。
鞑靼原是当年被大燕驱逐出中原的蒙古旧部,蛮夷与鞑靼这两方说起来,都和中原有不共戴天之仇,大燕把不可一世的蒙古,剿灭掉十之五六,打得其抱头鼠窜,蛮夷因孝仁太子之仇,被太、祖灭族,侥幸逃出的漏网之鱼,不过百年,竟能发展成规模,蛮夷的运道不能不说一声,蒙天垂怜了。
漠北的守将是孟渚,一员历经沙场的老将,战功赫赫,本该入内阁的,他不喜在京城安享晚年,执意镇守边关,百官苦劝不得,帝王再三挽留,也是徒劳,楚景便封其为镇北大将军,独掌漠北大军,亦有和韩家军相牵制的意图。
孟渚其父孟侯是靖安侯晚年休养时,所收的义子,亦子亦徒,一生所学皆传授于他,孟侯也未曾辜负靖安侯期许,一生戎马沙场,平叛无数,直到四十岁方成婚,五十岁才有了孟渚这位老来子。
孟渚之言,自然不会是危言耸听的夸大之词,内阁慎而重之,恰在此时,周衡臣来到京城,述完江南政务,出任兵部尚书。
赴任后头一件便是迫在眉睫漠北告急,内阁商议的是,京城立刻派发钱粮,下发漠北,以备不时之需,另,派遣使节去鞑靼商谈和议。
和议,自大燕时的太、祖便立下不和亲,不赔款的铁律,自大燕后,已成为惯例,但此一时,彼一时,在宁首辅看来,京中一直有不明势力,暗中窥伺,这才是重中之重,尊严?能顶什么,能用来吃吗?
毫无疑问,宁首辅并不是一位纯粹的文人,如御史台自许铁骨铮铮的文人清流,吵得不可开交,上书曰要让蛮夷,鞑靼有来无回,让他们知道我们天、朝上国的利害。
各说各有理,连日来的朝堂一片混乱,这日下朝后,周衡臣拦住楚元昭道:“殿下,请留步,臣有事要回禀。”
周衡臣眉目温润,早过不惑,却仍如三十许人,风度翩翩,楚元昭看了他一眼,慢悠悠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我不会同意的,韩家军镇守秦川边塞,倘大军北行,秦关失守,山陕皆是中原内脉,敌军如若无人之境,敌军若挥师北上?韩家军再回来援救,漠北势必不敌,前狼后虎,怕宴家再能干,也抵不住三面受敌。”
不远处有几位大臣放慢步伐,倾耳细听,楚元昭并不在意,周衡臣打量四下,拱手含笑道:“殿下误会了,臣是想说。”
楚元昭不耐烦的打断他道:“不管是谁给出的这个主意,我可以告诉你周大人,那人都是心思叵测之辈,谁会动摇自已的立身之本?我若失了韩家,谁能义无反顾的拥护我,倘我有闪失,你认为是边关生乱重要?还是动摇国本更重要?”
“分而化之的浅薄心计,世人谁不知道,莫不是他人布计,我与韩家便会自入其笼,再或者,要想个两全其美的计策来,逼得我与韩家进退两难?”
楚元昭挑了挑眉,寡淡的眸中满是讥讽之色,冷声道:“我会怕天下悠悠之口?还是怕流言蜚语,千夫所指?想出这等伎两的人,不过是妇人手段,卑劣下作,举步维艰的人,不过是自缚其路,我不怕,更不会妥协,信念,是超脱生命的永恒,无论到任何时候,我都不会辜负我的信念,我的态度,便代表韩家,韩家早不是忠武侯的韩家,韩家从不曾辜负大楚与天下,所谓责怪,也不过是人心凉薄,皆是忘恩负义的小人。”
楚元昭一言震惊四座,他们的太子殿下,再次用犀利的话语,光明正大的揭穿了背后的算计与阴谋,而这仅仅是因为周尚书一句未言之语的询问。
这是何等的敏锐,与通透!此刻,所有人的心中,不约而同的想,去算计这样一个聪明绝顶且无所畏惧的人,与寻死又有何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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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冬时节,漫天飞雪,大概这场雪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收到京城军备,加固边防后,蛮夷与鞑靼似乎也撑不住严冬的酷寒,有了退兵的迹象。
黛玉在荣府多住了两日,与姐妹间相处得十分融洽,阿翡因贾母疼爱,并不拘她饮食,小脸上总算多了几分红润。
王夫人回府后,一连病了数日,探春宝钗皆在其身旁侍疾,约摸十来天,身子方大安了,只是大安后,倒时常打着斋戒或清修之名,不来请安,贾母也并不踩她,索性命人免了她的安,王夫人得了准头,愈发更懒惰了。
杜澜掌家有方,又是个出了名的利害人,自然有的是人上赶着奉承,荣府旧人又是一帮墙头草,最善阿谀奉承,坐山观虎斗,专干些挑拨离间的行径,对这种人,杜澜素来不大理会,慢慢的,人也来得少了,倒是近来,杜澜听到了个消息,神情微凛,整服到贾母处来。
贾母正和来请安的赖嬷嬷们说笑,这赖家是被杜澜整治过的,原想着凭贾府之力为孙子谋个出路,却被杜澜打发了出去,后头又走了二房的门路,为孙子谋了个小吏,官职卑微,却也算清白出身了,只是耗费了大笔银两,再者,家中又曾失盗过,日子愈发艰难起来,赖嬷嬷焉能不恨杜澜,只是不敢表现出来,如今家里勉强维持个小财主的气场,赖嬷嬷更是不敢疏远贾母,隔三差五的前来奉承,不过几两银子的事,杜澜自然不会放在眼中。
见杜澜前来,赖嬷嬷满面笑容和众媳妇们起身问安,杜澜笑问:“还是老太太这里热闹,正说什么呢?老远就听到了。”
赖嬷嬷忙笑道:“正说,城外有家庙观,求子极为灵验,如今每日子时便有人,候着进香求子,到天明,排队的人都看不着头。”
杜澜笑淡了些,道:“原来是说这个,升斗小民,愚妇浊夫,自然信这些神鬼之事,我自来不信鬼神,倒未曾听说这样的奇闻,说到这,正要回母亲。”
杜澜说到不信鬼神时,贾母神情便有些不悦,赖嬷嬷等见状,纷纷告辞。
众人走后,贾母嗔道:“你这孩子也太狂妄了些,神啊鬼啊,虽不至全信,亦不可怠慢,快到菩萨前进两柱香。”
杜澜摇了摇头说:“母亲先不慌责怪我,便是敏妹,也是不信这些的,这是我们江南士族家里的规矩,凡神鬼之名,不过是有心人借鬼神之名,做些装神弄鬼的事,糊弄人罢了,如今远的就不用说了,眼下就有一桩。”
贾母神情立时变得严肃起来,想了一想,用肯定的口吻问:“老二家的?”
杜澜揉了揉眉心道:“要是她还好说,偏生不是她!”
贾母一顿,叹了声:“大丫头也忒糊涂了,但她不是七皇子府上拘禁着吗?”
“有个本事大的舅父,把她摘出来也不算难事,应郡王的外孙女,是宫里的贤妃,您是知道的,她和甄太妃极好,她又是七皇子的养母,七皇子府有个小郡主,才出生,七皇子妃身子又不大好,求了贤妃,得了陛下的旨意,将一对儿女送到宫里,养在甄太妃处,元春就势入了宫,如今里头传出话来,正打听陛下的喜好呢。”杜澜嘲弄的说。
贾母眼眶一热,泪便滚了下来:“这丫头,小时看着还算聪明,怎么如今这般糊涂?”
杜澜的眉目没有什么变化,递了块帕子,劝道:“您这会子心疼落泪的,她也看不着,即便看着了,怕也不会动容,说不定只会怨您多事呢?我来和您讨个主意?”
贾母被杜澜噎了个半死,泪顿时止住了,瞪她一眼,生气道:“你这叫说的什么话?”
“人话”,杜澜自顾自的说下去:“孙女儿,外孙女儿,都是您的心头肉,就看您怎么选了,我话搁在前头,我和相公是不会攘助元春的,她也不用以荣国府大姑娘自称,我没有她那般大的闺女。”
贾母面露迟疑,她最疼自然是贾敏,两个儿子谁也越不过她的掌上明珠,但敏儿已是林府的人,若为家族长远计,支持元春于贾家更有益,外孙女儿的荣光,哪有嫡亲孙女儿上位来的光彩,但转念一想,又不妥,家族还是要靠男丁,赦儿深厌二房,元春受其母影响,对她这位祖母也疏远了,真到要紧事上,定是听她母亲的,至于王氏。
贾母心中叹了声,挥手道:“由你们去吧,我已经老了。”
杜澜早料到贾母的态度,嘀咕道:“知道您老人家是再睿智不凡,只是不告诉您一声,又要生气,说您老了,不中用了,有什么事等瞒着您。”
贾母白她一眼,懒得搭理她,心道也不知道大儿子啥品味,说出来的话,没一句中听的,事也办了,力也出了,唯独说出口的话,讨人嫌的很。
杜澜要走,贾母又唤住她,沉默了一会,方说:“到底是嫡出的孙女儿,小时候在我跟前养了这么多年,若是她愿出宫,就让她回来吧,好歹看在宝玉的面上。”
杜澜应了声,施施然回了自个上房,且去安排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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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回了林府,阿翡的苦哈哈的日子又开始了,贾敏是定了主意,要把阿翡贪食的毛病改过来,好容易在荣府将养的两斤肉,没两天,又消瘦了。
黛玉略说一句,便招来亲娘冷嘲热讽,翻旧账,堵得黛玉现下都不敢轻易说话了,连小林祁这个宝贝儿子,也得不了是,心想,难道老娘到了更年期,这年龄也不对呀,不是四十吗?
黛玉看着阿翡实在是心酸,这日趁着贾敏出门,得了祖母的应允,姐弟三人到清宁宫来。
楚元昭时不时打发人或送东西,或送新鲜顽意来,黛玉早就不生气了,偏赶上母亲这几日脾气大得很,无事都要小心翼翼的,哪敢提去宫里三个字。
前两日听说楚元昭染了风寒,告了两日假,黛玉心忧如焚,恨不得飞到宫中探望,内侍来时,只说是误传,又说太子殿下叮嘱了,请姑娘不要担心。
但,黛玉怎能安得下心,三人上了马车,经过西街时,正见到一个太监打扮的人,正强要一老汉的炭,有义愤填膺者正和太监打扮的人理论,老汉鬓发花白,扑在炭上嚎啕悲泣。
林祁呐呐自语道:“原来白居易的诗说的是真的?”
阿翡连连点头,附和道:“就是,横行霸道,目无王法,就没人管他们吗?”
黛玉却看得直皱眉,放下车帘,吩咐道:“走罢,再耽搁天就晚了。”
林祁与阿翡不赞同的看黛玉,林祁说:“长姐,他明显是欺负人,咱们给他钱,把炭买下来,也好过被人强占了去,烧炭多不容易。”
黛玉看向阿翡,阿翡低着头,小声说:“我觉得祁哥儿说得对。”
黛玉摇了摇头,恨铁不成钢的说:“唐时宫市,宦官专政,方有宫市掠达,我朝最重百姓疾苦,自宋时,便没有宫市之说,况冰炭香墨,皆有朝廷管控?怎么会凭空出来卖炭之说,你们两个的诗词,学的还真是好。”
林祁大窘,阿翡哦了声,自言自语道:“原来是这样呀,那为什么还有人卖炭呢?”
黛玉扶额,得,说了半天白费口舌。
林祁斜眼看阿翡,不客气的说:“有人故布疑阵,算计别人呗,没准算计的就是我们呢,我们这样大家子的姑娘、少爷,最天真好骗了。”
阿翡“哼”了声,鄙视道:“你才好骗,愚蠢,我很聪明的,好不好。”
林祁举手投降,很没诚意的说:“是,你最聪明,最厉害,永远都不会被人骗。”
黛玉和林祁不知道的是,她们的马车走后,出来几个五城兵马司打扮的官差,把卖炭和相干人等都一并带走了,看那走的方向,却又不像是五城兵马司衙门的方向,京城繁华热闹,每天闹慌慌的稀罕事,总有几桩,也无人在意,更无人去问。
不多时,已到了清宁宫外,楚元昭早派人出来相迎了,原本要亲自来的,偏后院那只雪白的狗崽,因它通体雪白,皮毛光滑,长得憨厚可爱,楚元昭留了心,要送给黛玉养着顽,也不知道这蠢货是被宠得没边,还是生来犯二,成天家以为自个是只猫,上树爬墙无所不能,方才爬到梧桐树尖上,不敢下来了,鬼哭狼嚎,一通嚎,这还不算完,侍卫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把它弄下来,通体脏兮兮的,一个不留神,见了楚元昭,就扑到楚元昭身上,报废了楚元昭才换的袍子。
因为要换衣服,才耽搁了一会了,黛玉来时,楚元昭面无表情伫在廊檐下,时不时踢两脚凑上来的白团子,果然凡生灵者,皆是喜新厌旧之流,白团子见了黛玉,立刻改变对象,屁颠屁颠的就朝黛玉跑过来了。
迎着刺目的日光,林祁只见到一团雪白,胖的都见不着腿,林祁爆笑,哈哈哈,一面笑一面指那白团子说:“姐姐,你看它都没有腿,怪不得跑这么慢。”
话才落地,白团子跑得太快,收不住,连滚带爬,跑到黛玉身后,又迈着小胖腿晃晃悠悠的回来。
阿翡喜欢得很,一把将它抱起来,问黛玉:“姐姐,它好可爱呀,我们把它带回去养吧?”
黛玉..............我真不应该带他俩出来。
楚元昭发间微有湿意,黛玉嗔道:“你怎么这会子就出来了,天这么冷,着了凉怎么办?你又不爱穿氅衣,总嫌它厚重,等你穿习惯就好了。”
“喏,我用大舅母给的白狐皮料子才做的。”楚元昭含笑牵着黛玉的手,听她说话。
黛玉说了好一会子才停下,自晴雯手中把做好的衣服递过去,楚元昭却不接,只笑着看她,黛玉脸色微红,推他;“好多人看着呢。”
楚元昭抬起头,宫人识趣的低下头,异口同声:林姑娘,我们什么也没看见,你们请继续。
黛玉拗不过他,展开狐皮氅衣,楚元昭才就她的手换上了,黛玉系完扣子,打了个灵巧的结。
口是心非的抱怨他:“就你事多,穿件衣服也要人服侍,自个没手吗?大冷的天,我的手都冻红了。”
楚元昭单手拉了拉衣间的结,笑问:“好看吗?”
他本就眉目寡淡,犹如雪山冰川下走出来的人,这会子披上雪白的氅衣,黛玉捂嘴笑道:“和外面的白团子一模一样。”
说着,黛玉忽然想起来,被忘在后头的林祁和阿翡来,忙向后看去,楚元昭伸手挡住黛玉的眼睛,笑道:“果然情投意合的人,审美眼光也相同,我一看到那只白团子,就觉得它像妹妹,妹妹也觉得它像我,这大概是心有灵犀。”
两人挨得近,说话时,温热的气息打在耳畔,烫得黛玉耳根泛红,用力推了一把,红着脸,结结巴巴的说:“什么情投,心有灵犀,你不要胡说,再惹我,我就恼了。”
楚元昭不语,只是含笑望着黛玉,黛玉被他看得脸颊绯红,又退后一步,觉得离楚元昭更远了些,才安心。
忽然,黛玉仿佛想起来什么,向前张望,问:“阿翡和祁哥儿呢?”
周遭人等十分无语,等你们两人想起来,怕黄花菜都凉了,幸亏这是在宫里,而不是在宫外,否则,两孩子被人拐了都不知道,还有殿下您能不能不要调戏林姑娘了,没看到林姑娘脸都红了吗?想再被浇一壶茶吗?
王全安垂手道:“林二姑娘和林少爷到后院去看小鹿了,请林大姑娘不必担心,小的们会照顾好林二姑娘和林少爷。”
楚元昭揶揄黛玉:“你怕什么,在宫里他们还能迷路不成?”
黛玉横了楚元昭一眼,转身就往后院走,才到半路,就见阿翡和林祁回来了,阿翡抱着白团子,林祁抱了个小黑狗。
白团了见了黛玉,挣扎着就要往黛玉身上扑,黛玉吓了一跳,楚元昭忙把黛玉挡在身后,瞪了眼白团子,白团子全然不知畏惧为何物,哼哼唧唧乱叫,楚元昭咬牙,和山中那泼猴一个臭德行,谄媚!
黛玉摸了摸它的头,笑道:“挺可爱的,只是。”说着,语气忽然有点失落,也不知道山中那群猴儿和小白怎么样了,怕也再难见了。
楚元昭摸了摸黛玉的头,安慰道:“以后,我带你去看它们。”
黛玉神色不善,林祁心中笑得小人直打滚,直男哎,真笨,比我这个理科生还不会哄女孩子。
楚元昭一脸茫然???
阿翡忍笑忍得实在辛苦,在旁道:“殿下,姐姐你才摸了白团子的头,你就去摸姐姐的头,你是在哄姐姐吗?”
楚元昭这才明白,轻笑,心想小时候是挺像小狗的,胖乎乎的,就是长的精致点。
居然还笑,黛玉扭头就走,懒得搭理他,楚元昭追上去,拉着黛玉的手解释道:“我不是觉得妹妹像小狗才笑的,因为想笑就笑了,和方才那事没关系。”
黛玉还是不理他,垂头往前走,楚元昭无奈道:“我像小狗,我像,总行了吧。”
“又胡说八道了,”黛玉嗔他,眼珠咕噜一转,问:“我这身衣服好看吗?”
楚元昭头皮发麻,又是这个,认真而仔细的打量了番,才说:“别致,新颖,好看,很好看,穿在妹妹身上再好看不过了,别人都不配穿这个。”
楚元昭决定以后少逗黛玉,傻姑娘近来脾气愈发大得很,若是再有什么话传出去,黛玉是无妨,世母定会恼的,拘个黛玉一年半载,不能相见,都没地说理去。
“言不由衷,虚伪”,黛玉貌似并不满意。
楚元昭两手一摊,无语,这还让不让人说话了,说得好听就是虚伪,打趣一句就要恼,傻丫头长心眼了?难道是在捉弄自个?
楚元昭狐疑的盯着黛玉,黛玉有一丢丢的心虚,稳住,气势不能输,一定要维持住不高兴的脸色,要不然,又输了,黛玉暗暗给自个打气。
好在,似乎唬弄了过去,没看出什么来,走了两步,楚元昭悄悄在黛玉耳边说:“妹妹,唬人不到位,你笑了。”
黛玉下意识的摸自个脸,抬起手来,惊觉自个被骗了,追着楚元昭就要打他,楚元昭快走两步,大笑道:“我逗你的,果然上当了。”
黛玉不想说话................脸都被丢尽了。
坐在廊檐下喝茶时,黛玉提起路上遇到的事,楚元昭笑吟吟的,每次见了黛玉,楚元昭的脸上,无时无刻不在笑,眸中璀璨的笑意,犹如夜晚明亮的星辰。
黛玉重重搁下茶杯,加重了语气问:“你有没有在听我讲话?整天就知道笑笑笑。”
楚元昭摊了摊手,捏住脸颊上薄薄的肉皮向下拉,可怜兮兮的说;“笑也不能笑,那也不能整天拉着脸吧。”
黛玉瞬间被逗笑了,笑得花枝乱颤,一个不留神,杯子被打翻了,裙角浸了丝茶迹,黛玉皱眉,抱怨道:“每次来,总要有点这样那样的意外,真麻烦。”
楚元昭取了个盖毯来,无辜的说:“明明是你自个没注意,又要怪茶杯,还要怪清宁宫的风水,古语诚不欺我。”
黛玉没好气的接过盖毯,恶狠狠的瞪着楚元昭,清丽的两颗眼睛瞪得溜圆,仿佛在说,你敢说出来试试?
楚元昭极为知情识趣,麻利的闭紧了嘴,只是那耸动的肩头,时不时沉闷的低笑,在两人对坐的暖亭内,犹为刺耳。
黛玉咬了咬牙,真想再泼他一壶茶,淡定,要淡定,想想写百遍清心咒时手指的酸痛。
楚元昭见好就收,重新为黛玉换了杯茶,慢悠悠的说:“我知道妹妹是聪明人,这样低端的小手段是不会上当的。”
“啧,谁要你说这个,我是奇怪,你说什么样的人,会布这样的局呢?而且用这样世人皆知的寻常典故?”黛玉皱眉看杯中茶叶舒展起伏。
“天下人那么多,时刻去琢磨他人的想法,岂不累死,理他呢。”楚元昭漫不经心的道。
黛玉又想了会子,始终不得其法,忽然问:“兵部饷银亏空的案子,快要结束了吗?”
楚元昭挑眉,纳闷的说:“你怎么知道林世叔再疼你,也不会随口把朝廷大案往外说罢,况且他在工部,并不清楚案情。”
黛玉得意的说:“我自已猜出来的,前两日我在外祖母家,见到一位表妹,史家的姑娘,并不难猜呀,那位表叔从官以来,一直就职兵部。”
楚元昭了然:“史鼎,我见过此人履历,不过寻常,倒是他那位兄长,是个能干人,是被怀敏太子一手提拔的。”
黛玉有些感伤的说:“那位表妹是史家表叔的遗腹女,未出生时,那位表叔便仙逝了,表婶也追随而去,倒是史家表妹难得,心胸开阔,其性豁达,虽身世坎坷,却极为难得。”
“凡这样的人,必有其不足之处,只是一时未能尽知罢了,世间经历坎坷的人,要么对世间怀有悲悯之心,要么对世间怀有憎恶之心,你不要总是取其优处,无视其短,你待其一片赤诚?她待你呢?”楚元昭很不客气的说。
黛玉不高兴,冷笑道:“什么话,到你口中也说不出个好来,看人看优点怎么了?我又不和人亲密无间,不过是亲戚情份,或是志同道合的朋友,投契就近些,失和,就离远了些,难道,这也有错?难道我整天只能和你顽,只能和你说话,要和除你以后的所有人,不论男女都要保持距离?”
楚元昭百口莫辩,千古奇冤,顿了顿,干巴巴的说:“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黛玉背过身,气呼呼的,左脸写着不高兴,右脸写着生气了,楚元昭叹了声,半跪在黛玉面前,紧紧握住黛玉的手,低声下气的解释:“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绞尽脑汁,脑海疯狂转动,整理语言,琢磨着怎么哄黛玉,却不想,黛玉竟开口了,理直气壮的说:“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也明白,但我仍然不高兴,就是不高兴了。”
楚元昭一脸不可思议:这样也可以的?不高兴了,就发脾气,一点都不可爱,骄纵蛮横的姑娘,会嫁不出去的!!!
黛玉忽然笑了,她的笑犹如冰天雪涯中的一抹春草,犹如炎炎夏日中的一丝清凉,娴雅如水,衬得世间百花之团团锦簇,黯然失色。
楚元昭不觉看愣了,他茫然的想,这大概便是寻常百姓所说的情人眼里出西施,不,转念又一想,黛玉本就花姿仙貌,西施也及不上,黛玉无一不好,便是发脾气,耍性子,恼人,也是世上最好,最可爱的。
黛玉被他盯得面红耳热,推他一把,软软糯糯的说:“哥哥,你好好坐着,我们说话儿。”
楚元昭无奈的摇头,捏了捏黛玉的小脸,这丫头,一会是风,一会是雨,真拿她没办法。
黛玉拿手搓了搓脸,察觉到脸烫,飞快的把手放回膝上,想了想,还是不妥,下意识把手藏到身后。
楚元昭已理好心神,见她害羞,只觉好笑,却也不揭穿,自顾自饮茶。
待心定了,旖旎的氛围彻底散了,黛玉方觉得自在了,她笑道:“我知道哥哥见多了人心叵测,也知道这世上小人难防,但也不必见了个人,就给人扣个帽子,大伙又不是圣人,都有各自的品性,我和哥哥不同,我又不爱结交外头的人,只亲戚家的姑娘们来往,祖母说我还小呢,不必顾虑太多,开开心心做个闺阁的女儿家就好了。”
“不小了,明德太后在你这个年纪,已经生子了。”楚元昭冷不丁说了句。
黛玉没回神来,愣了,等回过神来,小脸耳根脖子红透了,胸口微微起伏,终是气不过,站起来狠狠拧了楚元昭一记,阴恻恻的威胁:“还敢不敢再胡说了?”
楚元昭无辜兼语重心长:“我并没有说谎,也不是胡说呀,说的是实话,妹妹不喜欢听,我可以不说,但你不能污蔑我胡说八道。”
黛玉磨了磨牙,这个嘴欠的,她真想一口咬死他,太招人恨了。
黛玉跺了跺脚,终是没狠下心,咬死楚元昭,只是太气了,气得她都不想生气了。
楚元昭.............始终在作死的边缘试探,催促道:“妹妹,快说呀,我还没听你说完。”
黛玉哀怨的盯着他,幽幽的说:“我不想和你说话了,好累。”
楚元昭失笑,问黛玉:“你想不想知道你的周介甫小哥哥到哪了?”
黛玉有气无力的说:“不想知道,我不想听你说,你除了逗我,就是逗我,你很开心,我一点都不开心。”
楚元昭大笑,剥了个蜜橘,递给黛玉,笑道:“妹妹真的是太冤枉我了,以此橘赔罪。”
黛玉摇了摇头,不接,楚元昭微微前倾,送到嘴边,黛玉别过头说;“不想吃,气都被你气饱了。”
“吃吧,吃了我告诉你周介甫到哪了?”楚元昭循循善诱。
黛玉警觉的盯着他,压根不上当,哼了声,不客气的说:“人家打一捧子给一个甜枣,你不就是想知道我和人家信里说什么嘛,偏不告诉你,你肯定看到信了,但你不认识吧!”
被揭穿的楚元昭毫无尴尬之色,收回手,把橘子塞到自个口中,装模作样的砸了砸嘴,意犹未尽的说:“真甜呐!”
黛玉嗤笑,把一盘密橘都给他剥了,笑吟吟的放到面前,用分外温柔造作的口吻说:“吃吧,楚哥哥这些都是你的。”
说完,黛玉和楚元昭不约而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楚元昭更是目瞪口呆,黛玉摇了摇头:“果然柔弱不是装出来的,太虚伪了,令人反胃。”
楚元昭哭笑不得的问:“你从哪学来娇滴滴的作派?”
“在江南的时候,有位晋中的官员,她家的女儿,说话行事矫揉造作,无端令人头皮发麻,满屋的闺秀都很不喜她,却不好明面上失礼,而且,她还裹了脚,略走两步,就撑不住,我们去游园,她只能在屋里呆着。”黛玉拍了拍胸口,仿佛又看到了那可怕的场面。
“想不到,这么多年了,这种折磨女孩家的陋习还有,□□当年可是杀了十余位江南富商,才把这股陋习遏制住,百余年,就有人忘了。”楚元昭神情冷漠。
黛玉不想再提起此事,略过此话,问楚元昭:“你方才是不是让我提防薛家的大姑娘?”
楚元昭的眸中满是赞叹,笑问:“你怎么知道?”
黛玉学着楚元昭挑了挑眉:“很简单呀,大舅母是极度聪明理智的人,杜家门规森严,外祖母最疼爱我母亲,唯有二舅母和我母亲失和,薛大姑娘是其内侄,王家没有合龄的女儿,能拿得出手也就薛姑娘了,三表妹本来是最合适的,但三表妹精明能干,如今摆明了依附大舅母,只有薛姑娘身份最卑微,地位最合适,容易被人利用。”
楚元昭含笑道:“话都被你说完了,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黛玉眉目之中掠过一抹讥讽,冷笑道:“哪有事事如意的,那位薛姐姐是位聪明人,任是无情也动人,如今不过被世事困住了眼界,待有朝一日,跳出这牢笼,才能看到天地之大,世间之阔。”
楚元昭递了一块海棠酥,黛玉接过,楚元昭笑道;“世上的事,大抵如此,下棋之人,轻看棋子,殊不知,自身亦是身处棋局之中,而不自知!”
“那哥哥你呢?”黛玉忽然抬头问,眸中似笑非笑。
楚元昭拨弄着棋子,敲了敲茶盘,发出金玉清脆的声响,笑道:“我自然也身处棋局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