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之点酥娘》
容娘从没杀过鸡,只是隐约知道该怎么操作,等回到自己家,她烧了锅水,念几声阿弥陀佛,在后院把那只鸡给抹了喉。
顾谨这半日昏昏沉沉又睡着了的,被那鸡临终一嗓子给吓醒了,抬了抬肩,疼痛感剧烈,还是很难动弹。
鸡翅膀上有几只长羽,光鲜亮丽,容娘把它们取下来放檐下晾着,想着空了拿碎布头缝毽子,鸡翅鸡腿斩下来放在大碗里用盐酱糖腌了,胸脯肉单独片下来留着明天吃,给熬药的小炉子重新生炭火,墩上一个深口陶锅熬鸡汤,加一把薏米、一把红枣、几片姜,再去后院小菜地扯一把小葱打个结扔进去,锅上盖一片大荷叶慢慢炖。
鸡汤炖上了,容娘去院子里拾掇跟人要来的荷花,家里没有花器,好半天拿了几个装水的长竹筒,揭掉盖子洗洗干净拿来用,荷叶荷花错落有致的插着,给顾谨客房摆一个,镂空窗扇半开,逐渐偏移的阳光此刻也变作了微弱的橙黄色,从外头没力气似得透进来些,屋内白墙上好像开了另一扇镂空的窗子,荷花亭亭从那窗外探出头来。
顾谨小时候画没骨荷花画的最好,他看了会儿墙上的影儿,伸展手指描摹了一番,又放下,他双手提惯了刀枪剑戟,再也握不稳画笔了。
容娘教小睿插花,引导他自己动手,即便是半懂不懂,也算给他做些审美启蒙,想着后院外面直到小坡下的两亩地,觉得若是能挖个小池塘,养点荷花也很不错,只是现在没这个功夫,还待日后慢慢规划。
陪小睿说了会儿话,小孩子对一切都充满好奇,容娘没做过母亲,但她尽可能搜索脑袋里久远的记忆,从前网上看过的那些育儿须知都已经模糊不清了,只能大概有个方向,对待孩子尽量耐心,包容他们天马行空的幻想,尊重他们无厘头的奇思妙想,认真回答他们的疑问。
容娘觉得自己做的不错,毕竟现在这个时代,养娃都粗糙的不行,就算是顾谨这样的大少爷,小时候也没有这样的待遇,这个时代的父母对孩子有完全的支配权,他们不需要给孩子解答疑惑规划成长,也从不关心小孩心里想什么,只要将他养大成人,就算完成传宗接代的任务。
到了做晚饭的时候,小睿搬着小板凳乖乖坐到灶下,灶下的火一直没熄,存着些火星子,温着中午的剩米饭,一点干柴火就大起来。
容娘烫软了两片荷叶,把腌渍好的鸡腿鸡翅包裹起来塞到灶孔里去,留着晚上当夜宵吃,又烧水焯莼菜,炖了许久的鸡汤香气飘满了小院,将骨头都炖酥了的鸡身取出来,鸡肉撕下过凉水虑干,鸡丝和莼菜混在一起,淋些带着鸡油的鸡汤、一点蒜末、一些香醋凉拌了,再爽口不过。
容娘和小睿在堂屋吃,单给顾谨端了一份让他还是在床头吃,今天走了些远路,容娘吃了两大碗米饭,还喝了一碗鸡汤,有些愁人,回了乡下,活动量大了饭量也渐长,掐了掐自己的小腰,决定以后睡前做几个仰卧起坐,尽量管理一下身材。
饭后处理羊奶去,大锅掺水,放上竹篦子,把羊奶倒进小陶盆,掺两碗水,把十来个核桃稍稍敲破壳儿也摆在竹篦子上,盖上锅盖,缝隙处拿抹布打湿了封住,大火蒸羊奶,蒸上一刻钟就可以,羊奶经高温杀了菌,膻味也都吸附到破壳儿核桃里去了,这个法子去膻味儿非常管用,核桃肉剥出来也还可以炒菜用。
把羊奶盛出来放凉,等小睿睡前强迫他喝一碗,顾谨也喝了一碗,咂摸着说这味儿不如北地草原的羊奶醇厚,但胜在不腥膻,草原人家可没有容娘这闲情逸致,花一两个时辰弄一盆没腥味儿的奶。
天黑后小睿先睡了,容娘点了灯,还守在顾谨屋子里。
“等晚一些,我就去看看,柳大夫这个金创药带一点,再用竹筒装一点羊奶吧,也不知道这些天吃东西没”
“再拿个竹筒,融些干净盐水,看看他身上伤口”
“那我拿几张干净棉布,装些绷带”
等到夜深人静了,容娘跨着个小竹篓,今夜星月灿烂,照的天地蒙上一层莹白的光,她从自家后院出去往小山上走,穿过竹林悄悄摸到了黎家的矮墙下,这道土墙只到她胸高,她从不是什么弱不禁风的闺秀,从墙下挪了块石头来,踩着翻了墙,借着黎家靠墙摆的石槽落了地。
庆幸黎家人不养狗,她快步上前,蹲在黎家柴火棚子后面听了听动静,只有蝉鸣蛙叫伴着人的鼾声梦呓,她贴着摞起来的柴火走进去,那儿搭着张木板床。
床上躺着的就是黎大郎了,他身上穿着打补丁的短衣长裤,像是做农活儿的人穿下地的衣裳,头发脏乱的堆在脑后,就那样直挺挺躺着,这木板床上甚至没有一张褥子。
她走过去蹲在他身边,伸手去摸他的额头,轻声呼唤,“黎群光,你醒醒,黎群光,听见了吗”
黎群光一直在发烧,身上哪哪儿都疼的厉害,没有一点力气,这会儿听见有人叫群光这个名字,恍惚以为自己回到西州了,睁开眼,却还是柴火棚子三面透风。
借着一点微弱星光,他转头看见容娘莹白的面庞,那一瞬间他以为自己烧到出现幻觉了,但断腿处的疼痛没有减轻,他张了张开裂的嘴唇。
容娘怕他出声,赶紧上手捂住他的嘴,“嘘,别声张”,她凑到他耳边压着嗓子跟他说了句顾谨教的暗语,好让他放心。
“顾谨他如今在我家养伤,行动不便,我来看看你,你别出声”,看他点了点头,容娘才放开手,从竹篓里往外拿东西,“要看看你的伤口,我带了药,黎群光,你家人不义,你自己可千万撑住了,在北地活命十年有多不易,可不能降服在上河这么个小地方”
容娘说完了不再开口,一边注意主屋那边的动静,一边小心翼翼的揭开黎群光身上的衣服,再次拜谢今夜月光,让她得以看清黎群光身上的伤,他左肩到锁骨下肿起且有紫红淤血,怕是锁骨断了,腹下草草围着几圈绷带,那绷带已经被脏血濡湿浸透又风干到发黑。
容娘拆下绷带,里面裹着的伤口已经腐烂灌脓了,稍稍抬起他的上半身摸了摸后背,还好背上没什么大伤,这个非大越原装的小娘子也不害臊,一路摸索着往下,到左膝时黎群光浑身战栗了一下,似是极痛苦,容娘到底是不方便脱他的裤子,看不着腿的情况,顿时抬手,不敢再动他的腿。
下午剔杏核儿时用的小银刀随手插在发髻上的,容娘将小刀取下来用一点盐水冲洗。
“不能拖了,我现在要割掉你伤口上的腐肉,你能忍着不出声吗”
黎群光疼出满头的汗,意识清醒了些,咬着牙点头,容娘看着那些伤口,比顾谨身上的严重许多,她心里不忍,几乎要留下眼泪来,手有些抖,紧闭了闭眼,深呼吸一口又睁开,一手拿小刀去割黎群光身上红黑的烂肉,一手叠着棉布去接。
清理掉腐肉的伤口慢慢渗出鲜红的血来,容娘用调配的盐水打湿干净棉布擦拭他的伤口四周,吸走渗出的血液,撒了些柳大夫秘制的金创药,再给他裹上干净绷带,黎群光全程果然一声没吭,嘴里咬着容娘给他叠起来的细棉布帕子。
将他衣襟系回去,锁骨的伤没办法,断腿也不能随意处理,容娘想着给黎群光擦擦手脸和汗湿的脖颈,这个男人现在虚弱不堪的躺着,胡茬儿长满了下巴,头发油腻肮脏,身上散发着一股臭味,穿着不合身的破旧衣裳,一节踝骨跟脚一起露在外面,但还看得出一点健硕的身材,肩背宽阔,中了刀伤的腹部也轮廓分明,容娘抚过他高挺的鼻梁,心里有点儿戚戚然,北地成长起来的巨狼,中了南方猎人的圈套。
绕到另一边去给他擦手,脚下踢着半碗发黄的糙米饭,地上也撒了一些,容娘端起来闻了闻,险些气到跌倒,那饭不知搁了多久了,都馊了,放回地上从碗里迅速钻了几只虫子出来,容娘捂着胸口深呼吸,还是没忍住眼泪。
从前看网上说有些人天生情感会充沛些,容易与人共情,容娘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那一部分,但现在的她,直面黎群光受到的苦难,真恨不得黎家人原地暴毙,她拿出装了羊奶的竹筒,小心扶起黎群光的头,凑到他嘴边去。
“喝一点,你需要积攒体力,一定会好起来的,我会想办法”
黎群光没力气开口说话,头靠在容娘身上,慢慢吞咽那一竹筒羊奶,一滴也没有漏,仿佛是在汲取他所有生命的来源,他这几天过的太惨了,他曾经以为,这辈子最屈辱是少年时代落到石勒人部落里做奴隶的那一年,虽从来不抱幻想,但也没想到血亲家人给予的苦难这样折磨人。
从京城逃出来,雍王走狗穷追不舍,回西州的路关隘重重,同伴一个个死去,他的腿折断了,锁骨和肋骨也断了,身上中了几刀,脏腑碎裂,鲜血几乎流尽,就这样也不想死,挣着爬着想活命,想活着回到北地去,直到被村人救回来,他十年不见的亲人们,还是跟十年前一样愚蠢又狠心。
那毒妇搜遍他全身衣裳,拿走金叶子和玉腰扣,却将大夫赶出门,使唤儿子丈夫像拖一条死狗一样将他从人住的屋子里抬出来,扔到棚子里的木板上,他虚弱到只能一动不动的躺着,强撑着不肯吭声求饶。
蚊蝇停留在他的伤口上也没有力气挥一挥手,那女人就等着他咽气儿,老二拿了药回来也不许他熬,断骨蜇刺着皮肉,刀口腐烂生蛆,他全身都疼,在北地的战场上都没有这样疼过,他动弹不了,便溺都在裤子里,路过他身边的黎家人看他就像看着什么脏东西,他们将饭碗扔在他脑袋边上。
那女人的小儿子白天拿个弹弓瞄着,把石子儿打进饭里,不过多数是打中了他的脸,刚才深夜醒来,老鼠就凑在他头边吃饭,他还想活,弄了点动静吓跑老鼠,慢慢抬手抓了把饭塞进口里,馊的,十年来他第二次感觉自己有些脆弱,咽下一口馊米饭,再次抬手却将碗碰到了地上,他看着月亮,闭着眼睛想,要么就这样去死吧。
然后,转头就看见了容娘。
她叫他群光,她让他不要降服在上河这么个小地方,她割去了他身上的腐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