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黄昏时刻,浣花巷来了位敲麻糖的货郎,担子停在小宅墙外,他錾子和小锤敲击的声音格外特别,叮铃啷当吸引来一群孩童,围在门外不肯离去。

杨青举着火折子和爆竹往门外去,容娘牵着小睿跟在后头,她低头跟小睿讲话,“点一串爆竹,是为告知远近,此处来了新邻,也为家里添些烟火气”

见门外围着许些孩童,她推着小睿叫他去认识认识新朋友。

小孩们既嘴馋麻糖,又好奇新邻居,挨挨蹭蹭的张望着,容娘推着小睿去跟他们讲话,“我们是新住来浣花巷的”

孩童尚且纯稚,对外不设防备,很快便你一言我一句说开来,容娘将货郎担子上剩的麻糖都买下来,拿桑皮纸分作小份,“初次见面,请你们吃糖,往后多多照顾小睿哦”

“一定一定”

“谢谢陈娘子”

“陈娘子放心,我们带他玩”

这头孩子们欢欢喜喜分糖吃,那头杨青将爆竹挂在墙头,招呼一声,便都把糖塞进怀里,捂住耳朵躲的远远的,等他点燃爆竹。

一阵噼里啪啦喧嚣过后,爱热闹的小孩儿们都欢喝起来,有邻居听见声响走出院门,远远拱手道贺,叫他们空了家里来耍,黎群光和容娘夫妻两个一一谢过,寒暄几句互换姓名,就算有了交情,这是凡俗世间独有的快乐。

卖麻糖的货郎满心欢喜挑着空担子回家了,出巷口时与顾谨擦身而过,顾谨身上换了他家姊准备的衣裳,墨色大氅上用银线绣了山川星河,衬的他丰神俊朗,路过的女娘都看痴了,走着走着篮中菜蔬撞散一地。

“没来晚吧”,他自己推开半掩的院门,举起手里拎着酒坛子晃了晃,“樊楼一年只出五十坛的檐上雪,怎么样,这迁居贺礼够意思吧”

“不如给我带份酥油螺儿”,容娘正把灶上的大砂锅往下端,听见顾谨说话,从窗户口往外应声,“什么檐上雪阶下月的,不就是个酒味儿”

“你不懂”,顾谨冲她眨眼,“当年敕勒川死战,险些全军覆没,我承诺过的,若能生还,有朝一日便要请黎群光喝这世间最金贵的好酒”

“难为你还记得”,黎群光拍拍他肩头,“今日穿的好衣裳,便不支使你做活儿,屋里去坐”

顾谨笑了笑,抱着那金贵酒坛子进小厅去了,坐着烤火,跟焦榆和孟若衡聊天。

黎群光继续给容娘帮忙,打边炉用的鱼骨汤早便沸了几回,捞出鱼骨鸡架,把汤从砂锅倒入铜锅,放进去切块的芦菔和老豆腐,在小炉子上再煨一会儿,煮出来的汤色清白,味道极鲜。

北方的冬天菜蔬难得,黎群光不知从何处弄来一筐子豌豆尖,还有发的白嫩饱满的黄豆芽,早就存了许多的菘菜掰下叶子洗净码的整整齐齐,台州来的海带泡发了切段,另有口蘑和香菇拼盘,冬笋冬瓜和莲藕都切成片。

柳大夫送的黑鱼,鱼骨熬了汤,鱼肉片的削薄,下锅三五秒便能捞起来吃,容娘手上没那个功夫,是黎群光片的鱼片,再将冻结实的羊腿肉削成肉卷儿,上好牛里脊拿薄芡和盐腌制,五花肉剁成细末跟芫荽混着和成肉丸。

除要下锅煮熟的生肉生菜之外,容娘另还准备了几道小菜,煮好喷香的清酱肉切薄片,松针和柚皮熏制的腊肠蒸的流油,风鸡风鸭糟鱼攒了一盘子,蜜制的青梅子和紫苏姜开胃爽口,荔浦芋头切片蒸熟了撒上白糖便是一道不错的甜品。

“差不多时候,去巷口瞧瞧柳大夫来了没”,天已擦黑,容娘摘下围腰,嘱咐杨青出去看看,“莫不是找不着路,去迎一迎”

“他烧火呢,我去”,黎群光洗了手,放下在厨房忙碌时挽起的衣袖,往外走去,正到门外便撞见了柳大夫,他身后还跟着位身着华服的郎君。

他招呼了柳大夫一声,柳大夫却没介绍身后人,等走近了黎群光才将人看清楚,有些吃惊,正要拱手行礼,被那人扶住,“群光莫见外,同朝为官,你迁新居,我来讨杯酒水喝”

“此人无赖,你们主人家快快赶他走”

柳大夫话说的冷漠,沉着脸反手挥衣袖,啪的一声打在那人脸上,那人也不恼,仍旧笑吟吟看着他,“琢玉儿,衣袖打人可不疼,我那儿有蟒皮制的长鞭,改日给你送去”

柳大夫斜他一眼,转身自己往里面去了,也没理会黎群光,真是一点也不客气。

“寒舍简陋,让郡王见笑了”,总不好真将人拒之门外,黎群光陪着那人往里走,心里揣测这位郡王和柳大夫的关系,怕是不一般,且眼瞧着这两人也并不避讳的样子,他玩笑着问了句,“原来郡王与柳大夫也有交情”

“我与琢玉么,的确是有些交情”,郡王笑意淡却了瞬间,似回忆些什么,片刻又如常,他侧头打量这处略显寒酸却处处温馨的小宅,“群光地位如此,怎不买处大些的宅院,若是银财不趁手,我倒是于京城几所上坊有些产业”

“多谢郡王好意”,黎群光颔首,“只是家中人口不多,此处小宅已经足够了”

“倒也是,知足方才常乐”,小宅实在是小,几步便进了院子,郡王负手立在井边,望了望厨房里和容娘说话的柳大夫,眉眼弧度变得温和许多,随和道,“我不过是个闲散宗室,群光莫要唤郡王了,可称我九郎”

郡王李钦,是陛下胞妹唯一的儿子,在家族中行九,他亲近些的人,包括陛下,从来都是唤他九郎,他自己这样说了,黎群光答应的从善如流,他也不想在家里宣告郡王身份,迁居头一日的宴席,不能让容娘觉得不自在。

小厅里的大圆桌上摆满菜品,当中一只小炉,炉上架着敞口铜锅,正咕嘟嘟冒着水汽,容娘招呼大家落座。

喜烈酒的郎君们拆了那坛价值万钱的檐上雪,清冽酒香几乎瞬间便盖过一桌子菜肴,容娘不喝烈酒,也不许孟若衡和杨青沾染,只给他们到了自做的甜米酒,加红枣和枸杞煮的温热,喝下去胸口暖暖的,脸上也浮现些许红润颜色。

李钦丝毫没有郡王的架子,就好似相识已久的寻常友人,与桌上众人天南海北的胡侃,只是几杯檐上雪下肚,眼神便时不时往柳大夫身上飘,其中情谊丝毫不作掩饰,温声软语好似在跟柳大夫撒娇,“琢玉儿,五年,五年不见君啊…”

好在席间酒正酣,只当他是醉酒后胡言乱语,倒是容娘侧目打量他一眼,正好与柳大夫目光对上,柳大夫神色坦然,自顾烫菜吃,“看什么,看你自己郎君去”

一桌酒菜吃的众人心满意足,多是饭量大的男人,一顿下来几乎只剩个盘底儿,容娘看着几个喝多酒的,有些头痛,只好支使还清醒着的人安置醉过去的,这时刻,坊市早已宵禁,住外坊的出不去。

孟若衡扶着醉后一直说胡话的焦榆回隔壁院,杨青扛起顾谨扔进客房里,回身正要扛李钦,见到他靠在柳大夫肩头,愣了愣,一时不知该不该动手。

“劳烦你了,他跟我住一间便好”

柳大夫难得的好态度,叫杨青怪不好意思的,他挠了挠后脑勺,帮着柳大夫把李钦送进了另一间客房后,便回来抱着早就困了的小睿去睡了。

容娘端了些热水来,拧帕子给黎群光擦脸,边擦边八卦,“那李九郎一看就对柳大夫心怀不轨,他还叫柳大夫琢玉儿,过分亲昵了些”

黎群光脱了上衣,仰面躺在温度宜人的炕床上,伸手一拽便将容娘拽的跌在他身上,“我还不够亲昵么,我也要叫你,叫你容儿”

“难听死了,你别犯毛病啊”,容娘没忍住笑出声来,摁着黎群光肩头坐起来,“今晚给我老实睡觉,听懂没,明天还有许多碗盘要洗,还要准备除夕的年夜饭,可忙了”

“嗯,我洗,好…你睡…”,黎群光渐渐有些语无伦次,偏头沉睡过去。

看来那檐上雪的确是醉人的好酒,那么一坛子,竟然放倒了好几个。

醉酒的这几位,直到翌日天光大亮才醒,李钦是正经皇亲,顾谨也是拐着弯儿的国戚,两人今日还要进宫去参加除夕宴,只喝了碗甜豆浆,匆匆便走了,柳大夫还是留在这儿,等着晚上一起过年。

昨日剩的一屋杯盘狼藉,容娘黎群光加上杨青收拾了半个时辰才算完,没人敢支使柳大夫做活儿,他就歪在火塘边跟小睿大眼瞪小眼,瞧着也挺乐人。

除夕夜的饭菜倒比昨日还简单些,最显眼的便是当中的整条糖醋鲤鱼,容娘只许大家吃中段,一头一尾要剩到明日去吃,这叫年年有余。

照旧是那么一桌子人,容娘一家四口挨着坐,依次便是不知为何不归家的柳大夫,孑然于世上的焦榆,和被舅舅们放弃了的孟若衡,众人举杯,庆贺乱世结束,此生又安然度过一岁。

万物皆刍狗,不管怎样的人生,仿似都充满了劫难,人在其中,无处藏匿,便只能血肉身躯迎难而上,咽得下所有苦楚,就总有百味回甘。

火塘里幽蓝色火苗跳动,窗台下烛光隐隐,一切炽热和温暖都是劈啪作响的存在,容娘斟满酒杯,眼里好像有些晶莹的水光闪动,她扶着黎群光肩头站起来,看了眼小孟,又举杯朝柳大夫和焦榆示意,笑着说,“守过这一岁,咱们便也算是家人了”

《穿越之点酥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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