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末那一刻,相国寺的僧人敲响了那口历经岁月洗礼的大钟,钟声遥遥响起时,宫宴上歌舞渐止,贵人们放下杯著,起身朝贺陛下,恭祝大越新岁无忧。
皇城宫墙边缘,早就做好准备的羽林卫点燃色彩绚丽的烟火。
烟火升空,爆裂声响彻整座京城,浣花巷每家每户都还亮着灯火守岁,这会儿都相携着走出院门看烟火,杨青推搡着小孟往外走,黎群光回身拿上了容娘的兔毛斗篷。
容娘给小睿揣了满满一兜子糖果,小睿拎着柚皮灯笼去找巷子里其他小孩儿玩耍,几乎每个孩子手上都拎着一盏小灯笼,形状各异,身上也都揣着好吃的,伙伴们互相分享,这是新年独有的快乐事。
足足半个时辰,才放完了所有烟花,十余年来,这还是皇宫头一次如此大张旗鼓的贺新岁,大越朝这些年府库银钱多半投于北地军费开支和赈济各地天灾,苦日子如今才算是走到了头,虽今冬也有灾,到底波及不广,跟从前相比好了太多。
天下万姓都在这一刻默默祝愿,来日太平,岁岁安康。
直到后半夜,容娘在堂屋火塘上架起小灶,煮了一锅红糖汤圆大家吃,大越是没有这个习俗的,不过容娘习惯了守岁后吃汤圆,往年在顾府,也总会给自己煮一碗。
“少几个,太甜腻了些”,柳大夫困倦的很,囫囵吃下几个汤圆就回客房去睡了。
“你们也回去睡吧,记得瞧瞧门外头的灯笼,若蜡烛短了就换上新的”,容娘嘱咐焦榆和孟若衡,“新岁头一夜,别叫门外头黑黢黢”
翌日一大早,顾谨便来将黎群光喊走了,也不知有什么急事,容娘没大理会,酣睡至日头高升,外头有人敲门才起床来。
她披着衣裳打开房门,外头冷空气骤然涌来,冷得人打了个寒噤,深吸一口气,又闻到些腊梅的幽香,她们院子里还没有种花木,是隔壁焦榆家的一丛腊梅,开得正好,有几只越过墙来。
“谁啊”,容娘睡眼惺忪打开门,“做什么”
“陈娘子”,门外站着三个比容娘高不了多少的少年,身上都穿着袖口发白的短棉袄,当中一个面容清隽的拎着篮子,另两个神色有些局促,拎篮子那少年落落大方,笑的露出牙齿来,“我们来给您拜年,没什么好东西,攒了些山货,还有婆婆做的馒头,城北许多人家过年都要找婆婆买,您别嫌弃”
容娘接过他递来的篮子,还没等她开口说话,那三个少年齐齐拱手下拜,“祝陈娘子新岁大吉,家人安康”
这几人到底有些少年脾性,说完便想走,怕人家觉得他们是上门打秋风来的。
“诶,等会儿”,容娘连忙扯住走在后头的那小子衣摆,“跑什么,我撵你们了?初一登门的客,哪有连大门也不进就走的”
硬是把几人拽进了屋子,容娘打量家里此时冷锅冷灶,也没跟人客气,给他们安排起活儿来。
“狗儿,天生,帮着去灶房里生火,烧点热水”
“怀旭,堂屋里炭火也熄了,你去续上,我进去换件衣裳就出来,你们别走”
快到天亮时才睡,小睿估计要睡到中午才醒,容娘换好衣裳去看了眼,给掖了掖被子,又给炕灶里填了些柴火,这才去忙活着招待上门拜年的几位小友。
将着昨日剩的许多肉菜热了热,又切了风鸡风鸭熏鱼腊肠,蒸了几个刘婆婆做的馒头,容娘在堂屋里摆了桌饭菜,“快来坐,今日不巧,群光阿青都不在家,只得我招待你们了,没得什么好吃食,还叫你们做了活儿,回去可别骂我小气”
“很好了,陈娘子待我们好,我们明白的”,怀旭显然是这三个少年里话事的,他当先夹了一筷子菜,“是我们贸然打搅了”
“客气什么,狗儿,天生,别看着呀,你们也吃”,容娘笑着招呼几人吃菜,正是长身体的年岁,肚子里常年缺油水,几人很快便放下那些不自在,鸡鸭鱼肉的埋头吃起来。
容娘看着他们吃的格外香甜的样子,也有些开胃,拿了个馒头撕着吃,刘婆婆拿手的酒酿馒头,不用碱面或老面发,而是用酒酿发,这样蒸出来的馒头蓬松暄软,嚼劲十足,还有着酒酿的甜美滋味。
刘婆婆不过是年节下才做,自家留些吃,剩的都卖出去,一年只做这几次,实在是因为白面价高,而城北也没几户人家能日日吃得起。
这是他们最能拿得出手的礼物了。
“婆婆还在家等,我们就先回去了”,吃过饭,抢着洗了碗筷,收拾了灶房,怀旭几个便说要走了,容娘热情又大方,恨不得把所有吃食摆出来投喂,他们实在不好意思继续留着。
“行,回去替我给婆婆问好”,想到今冬刘婆婆家遭了灾,怕是舍不下钱来买年货,容娘找出背篓来,将腊肉、风干鸡和生肘子用桑皮纸包裹好放在底下,又把酥油螺儿、奶油卷酥、桃片和桃酥这些点心各装了一包,还有炒好的花生瓜子板栗杏仁诸类干货,将背篓塞的满满当当,不许他们拒绝,送人出了门。
直到中午黎群光和杨青也没回来,他们也就没能吃上昨夜特意剩到今日的那一盘鱼头鱼尾,到了下午时候,容娘坐在火塘边默然无语,只是时不时往外张望的动作暴露了她内心的些许焦灼。
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大年初一也不落家。
早上顾谨来找人,他们一道去了平远王府,年节里本该热闹喜庆的,王府里气氛却不如想象平和,只有那些挂在楼阁廊檐下的琉璃灯,和院子里焕然一新的花木还有些贺新春的意思,至于其他的,就只是一片静默。
昨日长乐宫大宴,陛下当众斥责了平远王。
瞬息间,京中风云突变。
“是”,听平远王说完事务,黎群光端起高几上的茶水喝了口,早间匆匆出门,至此时有些口干舌燥。
“疏忽了”,平远王坐在大案后,神色如常的闲适平静,他放下手中案牍,唤外头小厮,“叫人摆饭,今日我与群光慎之同席,许久不见杨青,叫他也进来”
“今日初一,府上新启了椒酒,咱们几个喝一杯,就如从前在北地时一样”,平远王起身往隔壁小厅走去,黎群光和顾谨跟在他身后,他怅叹似的出了口气,“回京不过半年,却好似春秋几度,有时夜半惊醒,总还要伸手去摸弓箭,可京城繁华安宁,到底不是西州,无需我用弓箭去守护”
黎群光没有吭声,沉着脸跟在王爷身后,亦步亦趋,他也想起从前在北地的那些日子,生关死劫一一闯过,没有这么些明争暗斗,也不必去理会口诛笔伐,可王爷想要的,显然不只是小小一座西州城。
“天下太平,自然收弓藏剑”,顾谨率然大笑,“不过南北尚无定数,朝野上下无一个人物,姐夫统御西州骑,还当征战四方”
“狂悖”,平远笑着指了指顾谨,“你小子心太野,该叫你阿姊管教”
在王府用过午饭,黎群光才告辞归家。
午后落了些风雪,一路策马,他双手冻的通红,下马进门时,满头满背的白雪。
“也不等雪停了再回,急这一时半会儿吗”,容娘走出来给他拍打身上落雪,又叫杨青赶紧进屋子去烤火,看见他们俩冻红的手指,责怪道,“做的手套总也不记得戴,也不知费这些心神是为谁”
“有负阿容心意,我与阿青知错了,下次一定记得”,黎群光喝多椒酒,赖在容娘肩头,闭目认错。
“下次还敢才对”,容娘摸摸他脸颊,“大白天的就喝多了,你去睡会儿吧,炕床上暖和呢”
“大哥和王爷他们喝了好多,一路骑马回来我就总怕他坠马”,杨青脱下外头衣裳,坐在火塘边捧着芝麻茶喝,“王爷那边有人使绊子,我也不知是什么事,只是他们心里都不痛快呢”
“就没有坦荡无忧的路,何况王爷是天家子弟呢,所求越大,越艰难罢了”,容娘扶着黎群光回房里休息,看着他倒头就睡,伸手抚了抚他紧皱的眉头,“我不懂那些纷争,只愿你平安,咱们家好好地”
转过年来,黎群光公务恢复寻常,每日带着杨青往返京都大营和内城,每隔几日才去府衙点卯一次,平远王府尹一职没有变动,表面上似乎一切如常。
开春后天气也有所回暖,冰封万物融化,浣花巷的满墙花藤开始吐露新芽。
“院里院外有些新绿,瞧着都要顺眼些,冬日沉沉,实在闷人”
“榆哥说,再过一月,满巷蔷薇花开,那时咱们这儿才热闹呢,踏春赏花的人多,引来许多生意小贩,还总有小女娘敲门要买几只花儿”
孟若衡来容娘家里接小睿,他任教的学堂复课,小睿也要正式蒙学了,他从容娘手里接过一个精致提篮还有一枚荷包,荷包里装的十两银是给学堂山长的费用,篮子里装的腊肉、芹菜、莲子、红豆和桂圆,是给孟若衡的束脩,今日后,他便正式成为小睿的蒙学先生了。
“我这便带小睿去学堂了,容娘放心”
“交给你,再没有不放心的了,若衡,劳你用心管教”
送走他们,容娘继续浆洗冬衣,她做的冬衣,若是夹棉的,便都是做被芯一样的手法,可以直接将棉衣拆开来,只洗外头那件,便宜轻省的多,至于冬被,还要等黎群光和杨青回来才行,她一个人,实在是拧不动。
《穿越之点酥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