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里,顾玟病了一场,宫里医正几度夜宿王府,情况有些不好,也因为这个,顾谨直到二月中旬才动身启程返回西州。

他出城那一日,黎群光带着容娘去城外送他,他们是骑马去的,容娘裹着风帽斗篷坐在黎群光身前。

“叫人好等,再晚些,不如吃了午饭再来”

“柳大夫,你怎么也在,也要去西州”,容娘撑着黎群光肩头,等他将自己抱下马去,一边转头问靠在亭子立柱旁的柳大夫。

“天下之大,我何处去不得?”,柳大夫甩了个白眼,仍旧靠着柱子,他总是这样一幅站不直似的样子。

他今日穿的件深青色锦袍,玉帛带将腰肢勒的细细的,头发也都束起来,露在外面的脖颈白皙又修长,手臂上也搭着件风帽斗篷,脚上蹬的双牛皮长靴。

这是骑马出门的打扮,柳大夫要跟顾谨同去北地。

柳大夫偏头往京城城门的方向看了看,五年前狼狈到被驱逐出这座皇城,他曾立誓此生不归,是因为顾谨他才被平远王的人带回京城,如今诸事了,自然也要顾谨将他带离,他心里那口气才勉强咽的下去。

见柳大夫心情不甚明朗,不想多说的样子,容娘转头去找顾谨,顾谨正与黎群光说些什么,见她走过来,笑着拍拍她肩头,“春寒料峭的,何必你来送”

“京城虽不是故乡,到底有故人在,三郎行远路,我怎能不送”

向来是离别苦,容娘心头还是有些淡淡愁绪,面上还是笑着说话,想起这次没有跟来京城的阿杞,她随口跟顾谨提了提,“到了西州叫阿杞记得给我回信,之前她来信说要与你同来京城却没来,叫我空欢喜一场”

“她,大概已经回扬州去了”,顾谨轻轻皱了皱眉头,似是有所不满,又想到阿杞与容娘关系好,缓和了下来说,“西州府邸无需侍女伺候,她娇滴滴女娘,还是回扬州更好,我已交待临福跟母亲她们说,好好给她找个归宿”

“阿杞做了什么糊涂事?”,容娘立即便反应过来,睁大眼睛看着顾谨,“她…”

“她心思不纯,算计到我头上来了”,顾谨无奈看着容娘,“我瞧你也不必再惦念她,人心难测,她与你不是一路人”

“阿杞糊涂”,容娘叹了口气,“回扬州也好,叫她断断念想”

黎群光轻抚她后背,听见一阵急促马蹄声响,瞬息间便有人勒马停在亭子外头,众人无暇再提及之前的话题,都侧目去看。

“柳玠”,来的人是郡王李钦,他从马上跳下来,双目通红盯着柳大夫,嘶哑着声音喊他名字,“你还是要走,你别想,我不允”

容娘几个都拿眼觑看柳大夫,他神色冷冷,看着李钦面无表情,冷哼一声,“顾谨,你承诺的什么”

顾谨啧的一声偏头,“锵”的一声拔出长剑横在李钦身前,拦住他往亭子里走的脚步。

“顾三郎,敢剑指本王,你不要命了”,李钦迎着剑光恨恨看顾谨,“城中手脚也是你做的吧,本王倒不知,你如此大本事”

“实在不敢”,顾谨向内收回长剑贴在小臂上,举臂迈步到李钦前头去,仍旧拦着他,“不过是受人所托,忠人之事罢”

话还没说完,李钦突然从候在一旁的顾谨亲兵手中夺过陌刀,毫无顾忌劈砍下去。

“三郎”,容娘吓的失色大喊,生怕他被伤到。

好在顾谨身手不差,抬剑挡下后,和李钦较量起来,刀剑声铿锵不绝,黎群光不将这种级别的切磋看在眼里,揽着容娘到亭子里去坐下,“别担心,郡王到底不是他对手”

亭子边缘还立着个柳大夫。

“柳大夫也别担心,顾谨手上有数”,瞧着柳大夫紧蹙的眉头,黎群光又对着他说,“即算是要走,什么话不能说清楚,要闹到如此地步”

“清楚,哼”,柳大夫闭目深吐一口气,“我倒是想要个清楚”

李钦的确不是顾谨的对手,没几下便被缴了陌刀,他撞开顾谨,喊柳大夫名字,往他方向冲,被顾谨手下一左一右辖制住,“琢玉儿,琢玉,你说话,你跟我说,为何还要走”

“为何不走,我五年前便立过誓,今次是不得已,京中事了,便不该再留”,柳大夫披上手中斗篷,走到他面前,只一步的距离便不再靠近。

“当初说好,你不回京,我不找你”,李钦挣脱不开,喘着气说话,几乎是带着哭腔,“可你回来了,你回来了,我也,也不再如当初懦弱,我们之间已无阻碍,你明明…”

“已无阻碍,郡王殿下真是,好个已无阻碍”,柳大夫冷笑,突然凑近他耳边,“不过是几次床笫之欢,殿下不会以为我就此心无芥蒂了吧”

“五年来您尽享齐人之福,娇妻美妾在侧,怎么还念着旧情啊”,柳大夫伸手给自己系斗篷的绳子,转头不看李钦,“还未向您道贺呢,儿女双全,可不是谁都有这个福气”

“琢玉儿,你最知道说什么话让我伤心”,李钦挣脱左右,跌倒在原地,他双手撑地,抬头看着柳大夫,“你明知是怎么回事,你也明知我只有你只要你,你还在恨我”

“殿下既然心里明白,今日何必还要拦我”,柳大夫往自己的马匹旁边走去,李钦匆匆起身想伸手去拉他,他举起马鞭一挥,打在李钦小臂上,“顾三郎,你还不动手,今日何时能走”

柳大夫的戏可不好看,顾谨利落上前将李钦击晕,“这可是把人得罪惨了,柳大夫,您这人情真不好还”

“怎么还打晕了”,容娘从亭子里几步跑出来,“叫人拦一拦不就是,你打的哪儿,小心真伤着人,我听这李九郎还是个王爷,你怎么敢”

容娘和黎群光听了半晌,早也就听明白了,这会儿都默契避开柳大夫和他的纠葛不提。

“闲散宗室罢了,倒也不至于”,顾谨有那个底气。

“交给你了,我们便不耽搁了”,他将人交给黎群光,也去牵马,“阿容,你多去王府陪我阿姊,劝她宽心”

“路上小心”,容娘嘱咐过顾谨,又去看柳大夫,心里默默叹气,倒没什么别扭情绪,只是原本以为是送行顾谨,没想到梓桐一别后,要再次跟柳大夫告别。

“柳大夫,落下脚记得来信”,容娘将黎群光手上那双半指手套脱下来递给他,“路远,缰绳勒手,你手上皮肉细怕是要磨破,这个群光今日才戴,还算新,你别嫌弃”

“我是不嫌弃,只是你给了我,不知你阿郎心里可怎么想”,柳大夫笑起来调侃,接过手套戴上。

“阿容所想,便是我所想,柳大夫,一路顺风”

“多谢你们”,柳大夫策马跟在顾谨后头往官道上去,回头看了眼容娘和顾谨,还有他们身旁地上躺着的李钦,“京城无趣,若有机会,咱们来日北地再聚吧”

他没有再回头。

等人都走远后,容娘才蹲下来仔细打量晕倒在地的李钦,“的确好相貌,怪不得把柳大夫都给祸害了”

“你从没这样仔细看过我”,黎群光伸手将李钦拎起来,“别看了,把他弄亭子里去,是不是有些飘雨了”

容娘带着风帽感受不到,听黎群光说飘雨了,抬头仰望天空,的确有细密雨丝渐渐落下,“不会下大吧,三郎他们要淋雨了,咱们又怎么回去呢”

“也不着急,下不了多会儿”,将李钦安置好,黎群光拉着容娘坐下,“别往亭子边站,衣裳打湿了冷”

果然,不到半个时辰,这淅淅沥沥的春雨便停了,李钦也醒过来,他一言不发往外去牵自己的马。

“郡王殿下”,黎群光叫住他,“殿下身为宗室,擅离京城去北地,可有想过王府上下”

“明知不可为,便是一时意气跟上去了,又能如何”

“宗室”,李钦发髻有些散乱,沉着脸模样颓然,说起话来颇有些咬牙切齿,“就是为着这身份,万般不由己,琢玉倒是自由了,徒留我困守其中,徒留我意难平”

“等着吧,我不会再放他走了”,没再理会黎群光夫妻两人,他上马后往进城方向去了。

“咱们也回去”,黎群光抱容娘上马,踩着马镫一跃坐到她身后,策马归家。

回浣花巷的路上经过相国寺,黎群光带着容娘去买了烧鸡,大越朝的和尚不禁酒肉,寺里研究膳食比一般馆子还下细,相国寺烧鸡便是一绝,甚至有对外售卖的渠道,杨青和小睿都很喜欢。

“正是午饭时候,今日杨青去汀前街和若衡他们一起吃,咱们也去,顺便给他们加个餐”

到了汀前街的学堂,黎群光却没能和他们一起吃饭,跟着找人找到这里来的严江匆匆就走了。

“又是什么事”,容娘拎着炙猪肉问杨青,“严江何时回来的”

“他跟闻人夫人和予娘她们一起回京的”,杨青迫不及待便要拆开包裹烧鸡的荷叶,“许是有什么急事,也没跟我说,不过看严江大哥样子,也不是什么大事吧,阿嫂,你真好,还记得我爱吃这个”

“就知道吃”,容娘伸手轻轻打他脑袋,“哪个给你买的,是给小睿和若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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