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芙午睡起身,尤觉懒懒的,半闭着眼听雨浓说杜若。
她已快要临盆,肚子大的很了,一举一动无不小心翼翼,叫人搬了横榻搁在前廊下躺着,身上紫绡翠纹裙上系着宝蓝色的宫绦,在闪烁的日光底下闪着幽微深沉的细碎光亮。
许是快生了的缘故,英芙的身体一反常态,老喊燥热,才四月下旬已叫人把冰放在跟前,只没用风轮去吹凉气儿。
“这么说,她还是懂事儿,不曾拿乔。”
雨浓紧紧皱着眉头埋怨。
“杜二娘自家沉稳,架不住咱们这位爷硬要给她脸啊。”
“不就是带了个丫头进来嘛,多大点事儿。她毕竟是差点做成了正妃的人,即便高傲些,也在情理之中。”
英芙浑然不以为意。
“再者说,他将仁山殿守得铁桶一般,我连瓢水也泼不进去。如今有了乐水居,倒是能多个想头。你呀,越来越小气了。”
“哪儿这么简单!”
雨浓白她一眼,便将方婆子带着杜若去仁山殿遇见长生一节说来听了。
风骤站在门边拨弄缸里养的荷花,茎叶亭亭玉立,刚结出两三个小花苞,带着细巧温柔的粉色,闻言奇怪地问。
“王爷不是不准女眷未经召唤去仁山殿吗?长生竟这样讨好她?”
雨浓没出声。
春夏之交,阳光灿烂而不炽热,照得室内绿影重重,投下密密匝匝小爪子似的影子,窗外繁花似锦,空气中回荡着紫藤与瑞香醉人的甜蜜。
英芙看她一眼,也不问,只伸出手对日光比着,眯眼看纤纤十指上才染的深红蔻丹,白里透红,宛若少女嘴唇上那点玫瑰胭脂。
雨浓越说越气。
“还有呢。方才长生打发人来说,才与崔长史商量了,要开墙动土,新修两条长廊,从仁山殿通下来。往西的一路到佛楼跟前就完了,人还是照旧从西便门出入。往东的那条……”
风骤正瞪着眼听雨浓说,横榻上传来一声咳嗽,英芙歪在榻头上,头侧向旁边去,独肩膀轻轻动了动。
雨浓收敛了横生的怒意,调整下情绪,温声继续。
“往东那条要越过佛楼,从上头通过去,直修到乐水居跟前。”
英芙动容,视线调过来,几不置信的问。
“从山上头修长廊连下来,得多长?再越过佛楼去,那不是连佛楼上都得额外加工程,垫地基?”
“可不是!”
雨浓按捺不住,重又提高了音量。
“奴婢也是大大吃了一惊,长生偏说的轻飘飘的,说毛估估,西路大约有个三十来丈就够了,工程不大。倒是东路,要匀着修,不能叫坡度时大时小,害王爷崴了脚,还得先估算两处落差,指不定在佛楼东边儿先起座土坡,好凌空架设飞廊,间中连接处还要修造角楼。”
“那成什么样子了!”
英芙又惊又怒,愕然大声道。
原来长安城里的建筑规模,除开太极、大明、兴庆三座宫宇之外,只有佛教寺庙最为气势磅礴,核心殿堂被廊庑环绕,廊庑两侧设门四通八达,或以巷道与东西院落相连。除此之外,举凡皇子、公主、亲贵们的府邸,从前也有占地广阔如长宁公主府,近一二十年来,因为圣人管治严明,再无人敢大兴土木,修建复杂奢华的院落了。
倘若当真如长生所言,从仁山殿至乐水居以一道飞虹通达南北,就等于是彻底打乱了如今忠王府里,前宅后院壁垒分明的格局。
到时候无论是李玙还是杜若行走其上,都是踩在她这个王妃的头顶了!
英芙怒不可遏,猛地站起身厉声道,“他敢!”
雨浓冷笑。
“长生说这活儿是眼下府里顶顶要紧的大事。就这一两个时辰的功夫,外头书房的师爷连草图都画出来了。还说呢,倘若要架设飞廊,名字都是现成的,就叫‘渡鹤桥’。”
“孤云将野鹤,岂向人间住?”
英芙回过味道,心头酸意冲上喉咙,登时化作千钧怒气,激动地重重拍打在廊柱上,震得顶上灰土噗噗而下。
“我这里便是人间寻常,她那里倒是天上美景?哼!”
雨浓道,“奴婢一时嘴快,问这大兴土木的,得花多少钱?”
英芙的注意力完全被这几句吸引住了,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只听雨浓愤愤道。
“长生那蹄子竟然乜了奴婢一眼,洋洋得意的说,三五千贯算什么要紧,万万不能委屈了杜娘子!”
英芙骤然回神,蹙眉问,“她受了什么委屈?”
“奴婢打听了。上午方婆子带着杜二娘走那两道青石板阶梯上山,道旁灌木甚多,把她的缭绫外袍给勾花了。”
英芙疑惑。
“就为这个?”
“缭绫不易绣花,她那件上零零落落绣了几朵合欢花,奴婢瞧着挺少见的,比上回杨家四娘那条裙子还好看些,平白勾坏了,大约心疼的很。”
雨浓颇为不齿。
“这些娇媚作妖的小娘,王爷不在家,对着个下人也能哼哼唧唧的。”
英芙抬眼盯着雨浓看了看,抚着肚皮低头想一回,起身回屋,在妆台底下拉开一个乌漆木盒,寻出银剪。
案上摆着一盆结满了硕大紫红花苞的芍药,她左右比划,随手剪了一枝半开的芍药,足有拳头大小,重重叠叠的浓艳花瓣累累欲坠。
她将花朵插在雨浓鬓间,端详片刻,徐徐向风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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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几个先出去。”
风骤忙带了院子里侍候的七八个人退了出去。
雨浓不明所以,茫然的瞧着她。
“我不是问长生为什么修回廊,我是问你,为什么成心叫杜二娘去走那条路,勾坏她的衣裳。”
雨浓吓了一跳,忙蹲在英芙脚下,“奴婢,奴婢不曾成心啊。”
英芙见她还不肯改口,没好气儿的在她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嗤笑了声。
“我还不知道你?”
反正四下也无别人,雨浓索性一扭身坐在地上,弓着背,将头抵在英芙腿上。
“奴婢是觉得这个杜二娘太贪心了,什么好事儿都不肯落下。前后骗了你两回呢!头回来诅咒发誓不肯与人做妾,一转脸见有高枝儿比谁爬的都快。上回赖着你和杨四娘搭上永王,步子太大扯着了,没搭上,竟还不足,转脸又看中了咱们王爷!知道杨四娘那条裙子在日头底下好看,她也弄这么一件缭绫,她穿给谁看?得亏王爷不在家。”
她扭头对上英芙的眼睛。
“奴婢气不过,她算个什么东西,还敢绣合欢?!”
英芙眨眨眼,太阳晒到脸上,又热起来,她扶着后腰艰难的稍微翻了翻身,避开刺眼的阳光。
“你老是这么着,我还不如把你送给王爷开了脸。”
雨浓张大嘴瞪着她,连连摆手。
“你!还要怎么诅咒发誓你才信人家没有这个心思?”
英芙看她急了,有意给个教训,慢条斯理的问。
“你若不是心里放下了王爷,为什么处处比我这个正房娘子还能吃醋?”
雨浓举起左手三根手指,认认真真地发誓。
“奴婢十二岁就打定了主意要侍候你一辈子!咱俩打小秤不离砣,凭是再好的东西,有你一份便有我一份。是你说的,咱俩的情分比亲姐妹还要亲些。”
英芙伸手捉住她的手指,包裹在掌心里。
“我知道,我也想与你长长久久,所以你才要沉住气。咱们好好儿在这儿住下去。”
雨浓委屈的红了眼睛。
“王爷把麻烦事全推给你出头。他要纳杜二娘,为什么自己不去跟惠妃说?你大个肚子,他非逼着你跑来跑去的,反叫永王误会,以为你为了给自己添羽翼,硬夺了他的好姻缘,平白无故就记恨上你了。”
英芙无奈。
“兄弟相争毕竟难看,阿璘一向与他亲近,若为争妾侍闹出什么来,多不像样?也白叫鄂王、光王他们看笑话。”
雨浓不依不饶。
“是,那样儿选法,兄弟俩挑中了同一个也没什么。奴婢瞧旁人只怕都想要杨氏,背地里也有饥荒打呢。可是他为什么非得叫你去说,分明是他垂涎人家美色,倒叫你去打先锋。你都快生嫡子了,他还叫你演这种贤惠主母,给谁看?!”
英芙耐着性子劝了她半日,全然无用,终于动了气,冷笑起来。
“怎么,他叫我扮贤惠不好,倒是扮个泼妇,四处闹将着不让他纳妾才好?我若真是个脖颈子硬的,何必嫁他?府里现放着五个庶子,我肚子里这个,生出来排行老六。我硬气,硬给谁看?”
她深深吸了口气,面目森然。
“王爷年长我八岁,膝下子女成群。我为什么嫁他不嫁鄂王?你忘了不曾?”
英芙自来是个稳重的,难得这般疾言厉色。
雨浓心头一凛,忙跪着替她轻轻抚着胸口,又在后腰上揉捏了两下,半晌见她气平了些,方才低声开口。
“他四处说你贤惠能干,治家严谨,弄得像是你硬要塞个人给他似的,如今宫里都知道了,收拾个小太监还甩到咱们这儿来。可你看长生待杜二娘那个巴结样儿,分明就是当心肝宝贝了。”
英芙毕竟是主母,不能像雨浓一样随性发作,她尽力压下怒火,见雨浓跪着吃力,伸手把她拉了起来。
“你有这个功夫怨这个怨那个,不如替我琢磨琢磨,他为什么纳杜氏?”
雨浓一怔,“这有什么为什么的,小路子说王爷怨怼母家,不愿与杨家做亲,随手拿她搪塞。”
英芙摇了摇头,默默无语。
蝉的嘶鸣一声近一声远的递过来,英芙眼皮子沉沉的直往下耷拉,许久未再说话。雨浓轻手轻脚站起来点了一柱安息香,青烟像只懵懂的小兽,四周试探着伸出爪牙,清甜中带些醉意。
英芙越发倦怠,半寐半醒之间,几缕濡湿了的头发粘腻的贴在鬓侧。雨浓挪到横榻头上,揉捏肩颈的手势越发轻柔。
英芙忽然烦躁地拍一拍席子,含糊道:“才四月就有蝉了。”
仿似无人答话。
蝉声低下去,又过了许久,听见人说,“杜二娘又来拜见王妃呢。”
英芙从梦中被惊醒,骤然翻身坐起,动作急了些,带的后腰一阵酸。
雨浓见她情势,知道她嘴上说的再大方,心里究竟还是介意的。
她摇了摇头,也不愿说出来惹她难过,只扶着英芙回房坐好,抿紧鬓发,预备抹铅粉胭脂。
英芙腰肢酸软,坐着吃力。
“罢了,再画也是个面目浮肿。叫她进来吧,早上就晾了些时候,这会子再晾着,像什么。”
雨浓便拍手叫风骤等进来,杜若比着手轻手轻脚跟在几个丫鬟身后。
英芙抬眼一瞧,杜若果然已经换了衣裳,穿着一袭淡绿平罗衣裙,通身别无花纹,袖口用红丝线绣了几簇石竹,另用乳白丝绦束腰,垂一个青玉连环佩,头上简单插了两支东珠独头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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