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7月25日(续)星期二晴
对三十年前发生的这一切,比如姜纯良与柳鹤亭的会面、合谋,刘向龙柳依至此当然还不知道,两人只知道,柳依那晚在晚自习时,被母亲叫回家后短短两天内在彼此身上发生的事,刘向龙没讲对姜纯良的怀疑与愤恨,也没有问柳依为何在自己蹲监狱的三年内没来探过一次监。看到她有女儿了,肯定有家庭了,虽然至今没见到她丈夫的出现,而且柳依也从未谈及丈夫,但他明白两人的恋情毕竟已是三十年前的事了,他没资格再问其中缘由,柳依似乎也无意提起这个话题,只是主动问起了他出狱后的生活,刘向龙也没避讳,简短地说了在出狱后这二十七年的生活经历,当然,在讲述中他隐去了对柳依的任何看法。
回忆完高中时代,也已快到十点了,饭店也到打烊的时间了,服务员好几次来问需不需要什么别的服务,两人也不便在饭店里多聊了,果如柳依预料,刘向龙坚持付了帐,柳依也没坚持自己结账。
“你在哪儿住?”柳依问道。
“就在旁边一个宾馆住着。”
“要不到我那儿继续聊会儿吧?聊聊你这二十几年的生活,正好有些事我也想告诉你。”
“方便吗?”
“放心,没什么不方便的。”
就这样,两人回到了柳依所住的酒店,酒店的咖啡馆已经关门了,只好去柳依的房间,刚开始刘向龙还是有些拘谨,这是两人第二次独处一个房间,可是已物是人非,第一次时两人还是热恋中的情侣,可这次两人早已都有孩子,柳依却很自然,给刘向龙泡了杯茶,很自然地又打开了话匣,继续未完的话题,刘向龙和柳依分别讲述了高中后各自的生活,当然,彼此都很照顾对方情绪,隐去了可能刺激对方情感的内容。
出狱后刘向龙就随母亲来到了历阳生活,母亲在他入狱后不久就辞去了在电厂的工作,作为一个“小偷”的母亲,她在厂里饱受了排挤和侮辱,作为一名将名声看得比生命还重的质朴女性,她的忍耐很快就达到了极限,唯有逃离单位和边城,才能让她的精神喘口气。
离边城市一百余公里的历阳最终成为她的落脚点,她有个表姑在历阳,说是表姑,其实比她大不了几岁,刚开始她暂住在表姑家,用仅有的一点积蓄购置了一辆三轮车,就靠卖早点为生,毕竟那个年代像她这样主动脱离国有企业,而又无一技傍身的人,恐怕这种游离于社会主流之外的工作是她不多的选项之一,幸好那是个餐饮业不发达的年代,早点铺还没那么多,生意还算不赖,虽然工作不起眼,收入倒也不算少。
两三个月后她就从表姑家搬出来了,准确地说,她是很识趣地从表姑家逃了出来,表姑还算念点亲情,对她的遭遇也算同情,可表姑父和他们的儿女对她态度慢慢倨傲起来,尽管她时不时地往表姑家买东西示好、表达谢意,可人家并不领情,尤其是表姑的女儿跟她说话,就像命令一个老妈子似的,甚至把自己的袜子都让她洗,她偷偷流着泪在卫生间把袜子洗了,但心里却越来越不是个滋味儿,就悄悄地在外边租了间房子,搬了出来。
临走前,还给表姑家买了一堆礼品,虽然并不贵,贵的她也买不起,这就是一个朴素、厚道妇女的表现,别人待她百般不是,她还是念着别人曾经对她的那点哪怕微不足道的好。搬出去之后,她逢年过节还给表姑家送点的东西,直到几年后表姑家搬走。表姑家搬家的事,是有一年中秋节去送月饼时她才知道的,开门的人她不认识,一问才知道表姑家分了新房子,而这个房子的新主人是表姑父的同事,当得知情况后,新主人主动要把表姑家的新地址告诉她,她却没要,带着落寞的心情走了,此前表姑一家人居然没有透露半点风声给她,她也彻底明白了人家对自己的不屑,从此以后才彻底断了与表姑家的联系。
当然,与表姑家的交往实情,母亲从未向刘向龙说过一句,在他入狱的三年间,母亲一个月在历阳和边城市往返一次来探望她,她劝母亲不用来这么频繁,母亲执拗地不肯听,三年间,母亲开始有了白发,皱纹也见多见深,这都无疑点燃了他的怒火,他不止一次地想着出狱后拿到架在姜纯良的脖子上,让他坦白都是谁策划、参与了这一切,然后让所有害他的付出血的代价,刘向龙再聪明,终究是个少年,缺少沉稳与城府,他更多的还是让害他的人尝受皮肉之苦,其实最残忍的报复,是折磨对方的精神,这一点,日后刘向龙逐渐开始明白。
知子莫如母,母亲太清楚刘向龙的个性了,她这个儿子与自己冤死的丈夫一样,性格刚烈,眼睛里揉不得半点沙子,当年已经三十岁的丈夫在那样的高压的政治环境下,还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说真心话,又何况儿子才仅仅二十岁出头,青春正盛、血气方刚,没法指望他咽下三年牢狱之灾的这口恶气。正是母亲料想到了这些,在他出狱的这天,她早早就守在了监狱的门口,等待大门的开启。当大门打开,刘向龙看见的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人,便是母亲,时辰尚早,太阳刚从地平线上跃出不久,把母亲的身影拉得细长细长,她这三年心力憔悴,本就很瘦的她这三年又掉了好几斤秤,这身影更显得无比纤瘦。他见了不禁一阵心酸,自己的冤屈却得让母亲跟着一起承受,对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他更是恨之入骨,心中暗暗发誓要让他们每个人付出血的代价,只不过这一切都没写在脸上,三年的牢狱生活,让一个活泼少年有了与年龄不符的深沉。大事往往能改变人的心性,他以前非常开朗,心中充满阳光,脸上也会洋溢着自信、温暖,这场牢狱之灾让他比同龄人更早看到了人性的丑陋,而监狱里犯人之间的各种丑行,更是加深了这种认知。于是,不苟言笑便成了他的常态,对各种喜悲也不再容易动容。
对儿子这种变化,母亲反而更为担心,沉默的人报复起来才是最可怕的,她能感觉到,不动声色的儿子此刻的复仇心理,恐怕比在监狱里更强烈百倍,毕竟这时监狱的高墙已经再也束不住他的手脚。她只好打出悲情牌,对儿子说道:“向龙,妈知道你心里憋屈,那些人确实该得到报应,可咱没证据,告不倒人家,你要是捅人家杀人家,再蹲了狱,我不还得月月往这儿跑嘛,妈还不到五十,还能跑得动,可妈想让你天天守在我身边啊,你爸走得早,你就是我唯一的念想了,算妈求你了,别去报仇,好好跟我过安生日子,行不行?”
其实他何尝想不到这一切,只是在母亲未说这话之前,报仇的怒火一直淹没了对亲情的顾忌,可当母亲开口求自己时,复仇的心理大坝便轰然决堤,是啊,自己可以用生命为代价换来复仇的快感,可对于母亲而言这种做法无疑太自私了。亲情有时对人是种羁绊,可更多时候,亲情最能温暖人世的寒冷,给丑陋的世界以温情的港湾。他终于点头同意了,只是眼睛里饱含热泪,泪水中有触动,母亲的话说到了他心中最柔软的部分,泪水中也有委屈,只要母亲在世一天,他就不能再有任何报仇的冲动。
就这样,他随母亲来到了历阳生活,母亲辞职后,单位分的房子自然也被收回去了,两人在边城已无落脚之地,而他,既然已经放弃或者说暂时放弃了报仇,更不想面对过去的熟人,以免触景生情,哪怕这个人是柳依,他想不通三年内柳依何以连一次都没来看过自己,难道她也相信自己是盗窃犯,他有些心寒,这座城市已经没什么值得他留恋的人了,远离边城,远离曾经的人与事,应该是最好的选择,怀着悲凉的心情,他离开了,没想再回来,可没想到,二十多年后命运又生生把自己拽回了边城,而且,在这儿,还将与柳依重逢。
在历阳的生活,是从跟母亲一同卖早餐开始的,时间长了母亲觉得也不是长久之计,总不能让一个大小伙子总是干这种营生吧,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就征求他意见要不要学点技术,他觉得这确实是个方向,反正蹲监狱的案底已经让自己再参加高考成为奢望。当时,司机是一个很时兴的职业,远不像今天在社会上的地位这样普通,开车算一门正经手艺活,收入还高。
肇始于一九七八年的改革开放,把中国经济史无前例地一次又一次推向高潮,在这样巨大的惯性面前,煤炭行业获得了蓬勃发展,国有大煤矿、私人小煤矿加足马力开动生产,产出的数以亿吨计的煤,都被中国市场这只巨兽一点渣子不剩地吞进它饕餮般的胃里。历阳是个产煤地区,对货车和货车司机的需求量自然是庞大的,司机是个很有前途的职业。刘向龙年纪虽小,但也算饱读史书,明白除非天纵奇才的人才能扣动时代的扳机,普通人能看清时代的风向,趁势扬帆千里已属不易,高考这条船他已经搭乘不上,所以莫不如改道他途。母亲的一番话,让他看到了更为长远的未来,可以从货车司机起步,逐渐向组建车队发展,甚至开立运输公司。
事实证明,他不但有聪明的头脑,还有异常坚定的意志,攒了七八年后,终于贷款组建起了一个完全属于他自己的车队,尽管只有三辆车,但凭着做货车司机时积累的人脉和口碑,客户群稳定增长,仅仅两年时间他就还清了贷款,同时又买了三辆车。他雇了五名司机,同时自己仍然亲自跑运输,大约从二零零三年开始,市场对煤炭的需求增速有加速迹象,他的车队每天忙得就像需要不断翻面的烙饼似的,车往往刚回来又得出去,繁忙的生意带来了丰厚的利润。他终于给家人和自己在历阳买了第一套房子,一百六十余平,四室两厅,这在本世纪初的历阳,已是富裕阶层的象征,是该给家人和自己一份犒赏了,此前一直租房,手头有点钱也都投入到车队上去了。他不再亲自跑运输,每个车都配备了两名司机,以前业务没那么多,一辆车只配了一名司机,其实这样做效率又低安全隐患又大,那是在资金实在困窘下的无奈之举,现在业务量大增,账户的资金数字也在呼呼上涨,他不再敢掉以轻心,正式给每辆车安排了两名司机的标配。
中国人常说,上天是公平的,可阅历多了,就会发现,上天是个很顽皮的孩子,性格很随性,做事很随意,经常会不时地捉弄人,而且不分对象。二零零六年,随意的上天再次捉弄了刘向龙一次,他短暂的幸福生活戛然而止,一场车祸毁了他的一切,车队的一名司机在跑运输时撞上了一辆阿斯顿马丁,阿斯顿马丁被撞报废,车主当场死亡。
事情就源于当天没有替班司机,替班司机那天说家里有点急事,实在走不开,而刘向龙当晚约了一名交通局的领导,人家好不容易答应出来赴他的饭局,他本想亲自去当替班司机,可实在不敢因小失大,得罪主管部门领导,只好嘱咐当值司机安全起见,别再像往常一样走省道,全程走高速。不承想,司机还是在高速上犯困了,车逐渐歪向了左边,一辆正在它侧旁快速道上疾驰的阿斯顿马丁躲闪不及,翻了几个跟头后撞向了中间护栏,悲剧就这样发生了。当半夜接到了交警用当值司机手机打来的电话时,他懵了好几分钟后,只有摇头一脸苦笑。
被撞的阿斯顿马丁车主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爸爸是历阳的一名煤矿主,刘向龙拐着弯地还认识他,悲愤之下的煤矿主甚为激动,死去的小伙是他的唯一合法儿子,虽然他也像很多暴富的煤矿主一样在外面玩女人、养女人,可惜非法的儿子一个也没有。当刘向龙找到他私了时,他表示没一千万无法解决,经中间人几番调解,他仍然态度强硬,反而将价码提高到了两千万。刘向龙无奈了,这远远超出了他的支付能力,他私下算过账,自己的所有的财产,包括车辆、房子和存款,也就三四百万。他只好与盛怒不止的煤矿主对簿公堂,也就是这场官司让他结识了司律师,这场官司下来,他输掉了所有的财产,还背负上了将近二十万元的外债,这还是源于他多年积累下的好名声,否则谁能在这种情况下借给他钱。最重要的是,他失去了翻身的资本,车队没了,他丧失了赚钱的工具,煤矿主给周围的煤老板打招呼,如果谁再与刘向龙有业务来往,那就是与自己做对,历阳这种内地小城市,圈子就那么大,不管喜不喜欢这个煤矿主,其他煤老板还是愿意卖给他点面子的,刘向龙现在的价值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就这样,刘向龙丢掉了最重要的人脉和业务资源。
一家人搬到现在住的小院,当初是租,后来清偿完所有外债后买了下来,历阳作为一座五六七八线小城市,当时房价还不高,尤其是这种五六十年代的老房子,并不好出售,房东很痛快地以十万元的价格卖给了刘向龙。当然这都是后话,官司完毕后,他们一家人首先面临的就是生存问题,母亲面对这种情况,已多年不工作的她,提出再次去卖早已生疏的早餐,他没有答应,母亲已经六十多岁了,他怎么忍心让她再受这份辛苦。
背负着将近二十万的外债,他没了做稍微大点生意的本钱,也想过再当货车司机,可母亲在那场官司后急火攻心,身体状况急转日下,原本就有腰椎间盘突出、脑血栓的老毛病,又添了神经衰弱的新病,那是她为儿子上的火啊。他不敢再长时间离家,思来想去,还是留在当地做些小本生意吧,就这样,他在菜市场盘了个猪肉摊位。他做生意实在,从不缺斤少两,也没有一般小商小贩那样的小精明和市侩,虽是个不起眼的小买卖,却被他做得很是红火,三四年就还完了所有外债,还买下了那家租住的小院,等他重新想杀回煤炭货运市场时,煤炭市场却从二零一二年急转直下,很多煤老板纷纷陷入困境,小煤矿一个个倒闭,那个与他对簿公堂的煤矿主这几年又生了个儿子,至于合不合法就不得而知了,不过煤矿主本人却因给他贷款的担保公司死命追债,吓得撒腿跑路,他没了人际的障碍,可市场却不给他机会了,刘向龙只好安下心来继续经营猪肉摊位,这期间,母亲终因脑血栓去世,刘向龙没把她葬回边城,还是把母亲安葬在她生活了二十余年的历阳,刘向龙打算自己百年后也陪在母亲墓旁。
“你应该有孩子了吧?”见刘向龙讲述得也差不多了,始终不曾谈及婚姻状况,柳依只好主动询问。
“都二十三了,我带他过,他六岁时,我跟他妈离的。”
“一个男人又要在外面跑,又要带孩子,也是难为你了。”
“主要是我妈帮着带大的,我妈对孩子有点溺爱,孩子性格有点被惯坏了,长大再想扳回来难了。”
柳依很体贴,没问他离婚的原因,他也不想主动说,自媳妇怀孕到离婚,他基本都在外面跑,时间久了,媳妇原本还算踏实的心就活泛起来了,遇上了能给予她时间也能给予她关怀的另一个男人,在隐瞒了一年多后,主动向刘向龙提出了离婚,他在短暂的愕然后,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只提出要保留儿子刘佐的抚养权,这正对了媳妇的心思,他的情人原本就没兴趣给别人养孩子,他提的这个条件恰恰解决了媳妇的难题。没有争吵,没有任何狗血的剧情,两人各自安好,离婚后初期前妻还隔三差五来看望一下刘佐,三四年后来的越来越少,直至一天彻底消失。刘佐想念母亲,他就带着刘佐去姥姥家打听情况,才知道前妻曾经的情人也就是现任丈夫调任到别的城市,她跟去定居了,从此以后再无音讯。
“我就是个总走背字的人,不提了,说说你吧。”
听到他提到“背字”,柳依不由得想起三十年前的事情,她知道刘向龙人生之所以如此坎坷,恐怕与自己家或者说与自己父亲密不可分。当刘向龙被拘留三天后,柳依就回到了学校,怔然看着刘向龙空着的座位,就大概猜想到了被困在家中一周的原因,当她回家质问父亲时,父亲既没否认也没承认,只是很平静地说,她现在唯一的任务就是安心备考。柳依相信刘向龙一定也怀疑父亲是这一切背后的主谋,但两人很默契地避开了这个话题。
对她而言,今晚她有远远比这重要的话要说,今晚之所以把刘向龙留下来,就是要告诉他一个埋藏在自己心中三十年的秘密,现在她决定打开宝盒,把一生中最重要的秘密告诉这个自己曾经挚爱的男人,尽管她觉得在这个时间把这话说出来,对刘向龙而言是那么残忍,可她担心,如果此刻不说,以后再告诉刘向龙或许会更残忍。
“向龙,你仔细看看心欣,不觉得她的气质有点偏硬朗吗?”
“是有点,你这个姑娘虽然眉目清秀,却有些须眉之气。”
“不觉得像某个人吗?”
听柳依如此一问,他心中咯噔了一下,隐约嗅出了些味道,但心中的话还是没敢说出来,毕竟从年龄上推算,心欣二十六岁,应该是一九九一年出生的,有些话要是说出来,显得对柳依太冒犯了。
“我还真没看出来像谁。”他违心答道。
“你是猜出来觉得说出来不合适吧,其实你的感觉很对,她的性格气质跟你有很像的地方,那是割不断的血脉,因为心欣就是你的亲生女儿。”
柳依此时觉得自己那么狠心,刘向龙第一次看到自己的亲生女儿,却是躺在病床上生死未卜,声音不免有些发颤;而刘向龙也觉得自己好像患上幻听症,头皮一阵发麻,眼前的病房、走廊甚至柳依似乎都有些模糊、摇晃,他用手按了按太阳穴,冷静了一下,睁着迷惑的双眼问了一句:“我刚才没听清,麻烦你再说一遍。”
“心欣是你亲生女儿,你是她的亲生父亲。”她再次用坚定的口气告诉刘向龙,眼中噙着些许泪水。
“她不是九一年出生的吗?”
“那是上的假户口,她的真实生日是八八年二月二十七,就跟你生日差不到一个月。”
任凭刘向龙平日如何沉稳,泰山崩于前而脸不变色,可这消息触动了人类最柔弱的神经—亲情,他内心已经翻江倒海,只觉得血气瞬间上浮,压迫得脑子和眼睛都剧烈疼痛,他需要缓一缓,想站起来,左手撑着桌子,努力了两次才站了起来,腿异常无力而沉重,他站到了窗户前,望着华灯下川流的车流和人影,觉得这样虚幻、迷离。刘向龙心想,上天送给了自己一份多么荒诞的礼物,独生子女的年代,儿女双全是多少人奢侈的梦想,自己却实现了,然而一双儿女,一个卧于病榻,一个身陷囹圄,一个是被奸杀者,另一个却是奸杀犯,而儿子奸杀的却是同父异母的亲姐姐。荒唐之极,除了这个词,刘向龙实在不知道如何形容眼前发生的这一切,此时,他更没勇气将真相告诉柳依,这对她太过残忍了,无法想像当初的她,不过刚满十九岁,是怎样含辛茹苦地把心欣带大的,而自己混账的儿子却亲手击碎了柳依最有力的精神支柱。
“对不起,这些年你受苦了,当初如果我知道心欣的存在,无论如何我都会陪你把她一起抚养成人。”
“不怨你,都是造化弄人,这孩子虽然性格有点男孩子化,但还是非常懂事的,对我也特别孝顺,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幸福的。”柳依的口气看似风轻云淡,似乎这三十年就似三十天一样,她继续心平气和地讲述了这三十年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