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腹摩擦着手账的页角,钝痛提醒着陆绮,每天的太阳依旧会升起,潮水依旧会涨退,不论是谁发生了什么,地球都不会为了谁而停转,她愿意沉浸在她们的回忆里,她们那些有着彼此的时光里。

在感情的交织之间,手指已经不受控地翻开了下一页。

那是一张在游乐园拍的照片,拍摄的时间,应该是四年级的时候,三个女孩子骑在旋转木马上,笑得花枝乱颤。在那个相机还不普及,更没有只能摄像手机的年代,这张照片还是她花了五块钱零花钱从游乐园的摄像师那里买的。那是她们第一次参加学校组织的校外春游活动,活动很开心,她们玩得也很好。可是她记忆里最深的,不是这一次快乐的旅行,而是发生在旅行前的一件事。

那是一堂在下午的英语课堂,徐暖的课外参赛项目训练都在下午,所以她几乎没有上下午的课,自己也习惯了笔记多做一份给徐暖带回家看。而英语老师是所有老师里最开放,笔记很少,反而活动很多,最常见的活动就是小组讨论或者小组竞赛,获得小组竞赛积分多的学生还能在期末考试里加分,所以学生都喜欢上她的课。

那天的课堂也没有例外,老师还是让学生们以座位为基准,四人成组,讨论一道英语的脑筋急转弯的题目。题目难度有些超纲,“Whatstayshotevenifputinafridge?”而且英语老师严禁学生在课堂上说中文,大家都只能用着蹩脚的英文来讨论题目,有限的词汇量让他们感到吃力,大多数人都在手舞足蹈,恨不得全身器官都能发言。很快课堂里的讨论进入了白热化状态,整个课室变成了外国菜市场。

陆绮所在的小组开始看到题目也是一头雾水,fridge是刚刚学会的新名词,冰箱的意思,整个谜题的意思是什么东西放在冰箱里还会是热的?

坐在前面的男生一向是不爱动脑筋的,如果不说话老师就会注意到他,所以讨论一开始他就插科打诨口中重复着说:“HOT,HOT,COOL,COOL……”

对于这种事情他的同桌女同学也见怪不怪,徐暖下午去了竞赛训练,四人小组实际上的“脑”动力就只剩下了陆绮和陆绮前面的女同学。

女同学说:“Henry,stopitplease.”

陆绮则选择忽视他,直接想:“Whatwillkeephotinwinter?”

女同学摇了摇头说:“Noidea,maybeisakindoffood”

陆绮脑子还是浆糊,她只能环顾一下四周,看看别的组有没有头绪,可是其他组还是在讨论,似乎也没有答案。这时候前面的男同学似乎因为无聊的复读导致口干舌燥,拿起自己的水杯就喝猛灌了好几大口,男同学这种无意的举动,反而给了她解题的思路。

陆绮马上跟女同学说:“Iamagree,IthinkIcantry.”

女同学疑惑地点了点头,陆绮马上就举手了,老师一眼就看到了她,抬手示意让她回答,陆绮是赶紧站立大声地喊出心里猜想的那个答案:“Chili.”

老师欣赏地看着她点了点头,让她坐下来,跟全班说:“Sheisright,theanswerischili.”然后老师在黑板上写下Chili这个单词,这其实是一个课外单词,在小学四年级的课本里还没有出现过,陆绮知道这个单词还得多亏奶奶买回来的课外阅读英语教材。随后老师例行地表扬了陆绮和她所在的小组。

老师的表扬这本来在孩子的眼里应该是开心、光荣的事情,可是下课之后,这种高兴与光荣就被踩在了脚底,碾压成泥。

下午没有徐暖陪伴一起去洗手间,于是陆绮特意跑到隔壁班找了喻思缘,可是喻思缘班上一节是数学课,这个数学老师最喜欢就是拖堂了,喻思缘还没有下课,从窗户看到她之后无声地用口型说:“我,去,不,了。”

陆绮没办法,这次只有自己一人前往厕所。

厕所在学校里,绝对不是简简单单解决人类生理问题和卫生问题的地方,还是重要且非公开的社交场所,在小学生的眼里,厕所炸了,可能爆出的不是污秽物更可能是别人的秘密或者是不能宣之于口的难言。

同学A:“切……明明就是我们组先想到的答案,老师偏偏就是没看到我们组举手。”

同学B:“是啊,当时我们举着手举了那么久,老师都不让我们回答,太偏心了。”

同学C:“还不是因为有陆绮,长着得好看,电视剧里的妖精似的,老师眼里就只有她,哪里还有其他同学?”

同学A:“就是!凭什么长得好看就有特权啊!”

同学B:“班里长得好看的有不只有她,徐暖也好看啊。”

同学A:“徐暖下午不上课的你忘了?要不是徐暖下午基本缺课,不然今天小组竞赛绝对不会是她的那组赢。”

同学C:“她就是想出风头呗,你看看跟她一起玩得好的徐暖,又是歌唱又是跳舞的,样样拿手,她就非要跟着徐暖去合唱团。”

同学B:“我听隔壁班的合唱团的说,陆绮经常跑调,合唱团的老师也不把她刷掉,就是因为她长得好看。”

同学A:“不是吧,真的吗?”

同学B:“千真万确,她明明是中音部的,可是老跟着唱高音,还跑调。”

同学C:“真的就是长得好看就行……亏得徐暖跟她那么要好,去哪儿都带上她。”

同学B:“嗳,你不知道吧,徐暖为了她连少先队员都不要,一年级的时候,当着全班人的面反驳了班主任!”

同学A:“真的真的,我当时跟她们同班,也不知道她给了徐暖什么迷魂药,她就一个妖精。”

同学C:“估计她不是缠着徐暖,而是想缠着徐暄吧。”

同学B:“天才徐暄?不是吧。”

同学A:“当然,我还亲眼看过她给徐暄送礼物呢。”

同学B:“咦~”

一时之间,躲在隔间里的陆绮觉得心里有一颗炸弹爆炸了,炸出了恼羞与愤怒,炸崩了眼泪的堤坝。

自己只记得那天她在厕所躲了很久很久,久到上课迟到了被老师罚站到门外,可是自己一点都不在乎老师的责骂,也不在乎这个体罚,甚至觉得是不是应该直接逃掉那节课。

本来在厕所暂时止住了的眼泪,还是继续流了,就站在课室的门口,面对着空荡荡的走廊,迎着阳光流眼泪,没有抽泣,没有声响,就是静静地流泪。直到一个高年级的男生走过走廊,逆着阳光看了她一眼,奇怪地喊了一句:“不就是罚站,哭啥哭。”

可能是男生的话引起教室里老师的注意,老师很快就让她回到座位上,不轻不重地说了几句安慰的话,让她下次注意别迟到。

坐在课室的最后一排,即使抽泣着流泪也没有人知道。

奶奶说过,只要自己学习成绩够优秀,就没有人敢看不起自己。所以自己一直努力学习,保持着班里数一数二的好成绩,可是到头来,他们看不起自己的原因竟然是自己的外貌和自己的朋友?

整节课陆绮都没有听进去,整整四十分钟她都在流泪,可是班里面没有一个人愿意回头看她一眼,就更别提有人会安慰她了。

幸亏这是今天的最后一节课,一下课陆绮就抱着书包冲出了校门,直接冲回了家,回到房间,趴在自己的床上嚎啕大哭起来。

奶奶听到了她的哭声,扒开了她的被子,吼着说:“干嘛呢?一回来不做作业就在这儿哭?”

陆绮没有回答,更加自顾自地哭泣,这时候父母都还没有下班回家,奶奶除了对自己嫌弃之外,并不会来安慰她。

陆奶奶看她只哭不说话,也有些着急上火了,急匆匆地吼道:“是不是在学校里被人欺负了?啊?”

陆绮摇了摇头。

陆奶奶继续说:“肯定是你学习成绩退步了是不是?被老师批评了是不是?”

陆绮继续摇头,她知道奶奶最在意的是自己的成绩,便小声说:“没有,今天我答题答对了,老师还表扬了我。”

陆奶奶皱着眉头,翻了个白眼说:“那你哭个啥哟?那不是好事吗?”

听到这里,陆绮心里的委屈变成了洪水猛兽,冲出了胸膛,她从方才的抽泣,变成了大吼,说出了她心里想的那个理由:“跟学习没有关系!跟成绩也没有关系!是我的问题!”

陆奶奶发现陆绮现在根本无法沟通,奶奶也无法理解陆绮所谓的“我的问题”到底是什么,只好放弃跟这只炸了毛的狮子沟通了,放软了声音安慰她说:“没事没事,等你妈回来你跟她好好说,冰箱里有雪糕,你去吃吧,给你弟弟留一半就行。”

让自己吃弟弟的零食,算是奶奶对自己最大的让步了,陆绮点头答应了。

奶奶出了陆绮的房间继续回厨房准备晚餐,即使奶奶同意了让她吃弟弟的雪糕,但是现在的自己的心情糟糕得连雪糕都拯救不了,与其说去吃雪糕,其实自己更想跑回学校去找那几个说她坏话的同学,往她们的脸上来上一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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