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风信说过,他是个容许别人做出选择,甚至盼望别人自主选择的人。

无论何时何地,费不费时间精力,只要事情与对方切身相关,他等闲不故意蒙蔽人。

即使是跟林摇雁闹出一场乌龙,险些离婚、才搬又回那次也一样;今天不例外。

林摇雁蹙眉旁观,看得懂他对俞家一众人原本有残怒有轻蔑,但无论是谁叫他请律师到场、叫他解释俞宝龙为何会写遗嘱给他,他并不额外生气,一一耐心答复,只是态度冷淡。

俞风信的说法很简洁:“他不给我,就觉得危险。”

一个毛头小子吼问他:“意思还不是你威胁了龙叔?!”

俞风信不生气,居高临下地回:“我没有让你感到安全,就是想威胁你,这是只想认输的人不劳而获的理论。”

不过除此以外,他绝不回答第二遍问题。

所以风波暂停得也很快。俞家人需要保持仪态,不愿冲近来不停激烈地质问他。俞飞羽又呆住了,不清楚在想什么。

外加今天林摇雁也亲身坐在这里。外人纵使有知道他和林江山有些摩擦的,多认为血浓于水,家务事无损他的手握大权,他惹不起。

律师过来后,宣读了遗嘱,遗嘱立在今年八月份,没有更新的一封。按照法律规定,丁点财产不留给俞飞羽母子俩不可能,不合规矩,但遗嘱内容可以说是打了个擦边球,将能操作的范围全划拨给了俞风信。

俞风信十指交叉,静静坐在沙发上听。林摇雁也面无表情地听着,没一会,不由得在众目睽睽底下亲了亲俞风信的眼角。

俞风信眼光便转,转向他时脸上是云烟淡笑,转回别处时脸上是漠漠薄冰。

出了俞飞羽家,是往警局去,俞风信的身份与立场必须做笔录。在俞飞羽家,等待律师时,也有一个俞家人跑到露台上悄声悄气地打电话。林摇雁问了俞春书,俞春书说那人叫俞追诗,是他一个叔叔的小儿子,别的没加以评论。

林摇雁笑笑用肩膀轻撞俞风信,令俞风信注意他。俞风信眼皮不抬地说:“多此一举。”

林摇雁也认为俞追诗是在向警方举荐嫌疑人。俞风信不理会,他无法不理会,想了想,再问俞春书:“他现在干什么职业?”

这一点俞春书就不了解了。倒是俞风信听见,摇头回他:“他在一家小化妆品公司做销售经理,你不必费心。我不会因为对手输了,就忘记监控他们每个人的生活。”

林摇雁扬眉,不问了。心里只道俞风信委实太忙了,日常菜色得补补。

一旦俞春书和俞追诗得知他的思路,大概要无语凝噎。

做笔录要求嫌疑人独自完成,陪同人员只可以在笔录室外等候。自然,嫌疑人一方也不可以录音,只不过后来林摇雁费上点周折,还是拿到了这天下午的笔录复件。

进笔录室以前,有一件事让林摇雁十分意外。

带俞风信走进去的人看看证件照片,在他两人之间分辨一眼,确认姓名喊的是:“俞风辞?”

俞风信应下:“是我。”

进去了,把住址等基础信息报上后、又具体交待了不在场证明,不可避免地,有人谈论往事。一名警员提及五年前俞氏集团的垮台,俞风信回忆道:“那时集团内部有违法勾当,我继承公司后,发现了它,作为普通公民及时配合了执法人员。很遗憾。”

警员:“感谢配合。我们询问这个,不等于一定质疑当年的案件结果,但是据了解你和死者关系恶劣,死者却将大额遗产留给你,你认为是为什么?”

俞风信:“我也在证人的见证下,承诺了将来把公司重要职位交给他的独生子。我认为我们的交情并不恶劣。”

警员:“你和你所有亲属的感情都不错吗?你认为他们有没有因为当年的事情怨恨你?”

俞风信:“当然大多数亲人和我有了嫌隙,我想仅此而已。我们都是见过风浪的人。”

警员转而问:“根据我们的调查,这两年你一直变着方法把各种投资门路、事业机会送往他们眼前,导致他们一次次投资失利,有些人因此彻底破产,乃至自杀未遂,你的目的是什么?”

俞风信:“筛选帮手。”

警员:“筛选帮手?”

俞风信:“是的,我提供的全部机会都真实合法,不涉及诈骗。人到三十,难免开始更信任血缘关系,因为我身体不好,有一些旧病,这两年很需要公司里多些可信的人,所以出此下策。生意人的做法,不好看,可是劳烦你们理解,如果不加测试,请全部亲人入股公司……古往今来,这只有一败涂地一团乱麻的可能。”

警员:“你虽然对我们这么说,却没有让他们知情那些机会门路是由你摆出来给他们看的。况且他们下海的时机十有七八是错误的时机,统统赔得血本无归。”

俞风信纠正:“两年前我没有让他们知情,从今年上半年开始,我已经发现不妥当,从匿名主动转为告知。还是有几位亲人在查证过投资信息不假之后愿意一搏,我想这很说明问题。作为对帮手能力的测试,我也不便选择百发百中的投资源。更重要的一点是,我本人也没有那样高超的眼光,所以我的资产也不多。”

警员:“你的意思是,在他们接二连三因为你倾家荡产之后,你选择继续‘测试’下去,这是出于你信任你的亲人?”

俞风信:“我认为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警员:“这么说,你不认为你应该对他们的失利破产负责?”

俞风信:“请问提供真实有效的投资信息、只是对方单方面判断失误,是否构成我的违法?”

警员:“目前不构成违法。”

俞风信:“谢谢您。”

警员:“感谢配合,最近请保持手机开机……”

出笔录室,俞风信平静如常,林摇雁起身拥抱他,越过他的肩膀目光长投,看到负责做笔录的几名警员掩门走过,或多或少,俱都用审视一条毒蛇的视线在瞄俞风信。

于是林摇雁把他抱紧一些,拉着他快步走出警局,说:“受委屈了。我们回家吧。”

俞风信回答他:“久等了。”

时间已到下午,一整天没喝咖啡浓茶,俞风信着实面有倦色,回家这段路程又颇有点远,上车,林摇雁示意司机别开音乐,借口等得担心了,强拥着他在自己怀里短睡了几分钟——起初俞风信哄一哄他,就想退开,后来林摇雁迟迟不放手,哄着哄着,俞风信直接在他身上睡去了。

打俞飞羽家分别后,俞春书有其它事情要忙,暂时顾不上继续给他透露俞家往事,林摇雁没有摆弄手机,也闭了闭眼,再睁眼没多久,俞风信睡醒,揉揉眼睛坐直,望向窗外天色。

林摇雁这才出声:“你只睡了五分钟。累不累?”

俞风信说:“不累。今天的事全都准备过了。”

林摇雁还是皱眉头,少顷沉默,忽又问他:“风辞是谁?”

俞风信折返目光来看他,说:“是我,楚辞的辞。我十五岁后改过名字。”

林摇雁心头莫名一动:“为什么?”

意料之外,又仿佛意料之中地,俞风信坦然承认:“因为你。有一阵子我觉得我的名字不吉利,想到大雁会秋去春归,风信常常是指春风到来,就改成了这样。”

顿时林摇雁心脏狂跳,哑然一笑后,胸口升腾起一片比糖比蜜还甜的沸腾蒸汽,直欲倾身再拥抱俞风信。双臂已张开了,眼睛已在大笑,携着一点得意。

却突如其来地,他眼前无端一黑,接着才感到汹涌强烈的头痛蔓延开来,笼罩神志。

前一秒他还安然稳坐,这一秒连连倒吸冷气,双眼看不清楚,耳朵能够听见俞风信失声喊他:“小雁?林摇雁……”旋即轮到俞风信来抱他了,一双手将他力度轻柔地揽入怀抱,他还能听见俞风信沉声催促司机:“快开,尽量快开。”……只是天旋地转无限,他没力气回应俞风信的声音,尽管他很想抬手嘱咐俞风信:“你别着急,你着急会不会胃痛?”

真不争气。

林摇雁对自己气得牙根痒痒。

但无可奈何,带伤的身体不全任他做主。

模模糊糊中,他竟宛如做了一小段梦,有人闯进他这场梦,问他的名字,问他:“摇曳的摇?哪一个雁?”手苍白,发青黑,眼风清泠,轮廓似曾相识。

是段瑰梦。

《失忆后我对情敌一见钟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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