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海之巅的尽头。

光暗了。

一声闷重的钟声传来,众人诧异回首,云海中央日沉阁内悬挂的洪钟又响了一声,比上一次更加厚重绵长。

赶路的队伍停了下来,呆呆看向日沉阁。

日沉阁正中央悬着数十米高的洪钟,钟壁宽厚,遇风不动,钟内空心,发不出声响,只有亭檐上一排黄铜铃铛随风舞动发出叮铃脆响。

檐上的铃铛倏的落了一只铃铛,碰撞在洪钟上传出钟声,震碎了钟底的枯蔓,细碎枝末和铜铃一齐坠向云端。

羽族迁徙,众人排成人字形飞行减少阻力,泽鸣在队伍的最后面,爪子上绑着竹篓,泽清坐在竹篓里探着头看云下风景。

几百年未响动洪钟响了,众人唏嘘继续前进,未行多远,底下的流云越积越厚,逐渐看不清云下的山峦青绿,泽鸣抬头看去,天上的云更低了,压的人喘不过气。

队伍前面的人也意识到了,有人惊呼,看那边,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一大团黑沉沉的铅云往这边来,耳边的风似乎也越来越大。

“快跑”

不知道谁喊了一声,队伍不再井然有序,杂乱的往回退,天暗的更厉害,风声呼啸,泽鸣分不清是风声还是族人翅膀扇动的强风,只能瞧见黑漆漆的影子往回逃窜。

有人撞翻了竹篓,泽鸣心下一惊往下俯冲接住了妹妹,细柳竹枝编织的竹篓滚进了云层里消失不见。

“哥哥,这是怎么了”泽清不过四岁,说话间还有一股奶音,缩在在泽鸣的背上,小小的一只。

泽清宽慰道:“没事,抱紧哥哥别掉下去了。”

泽清哦了一声,一滴雨水落在她的脸上,她仰头看了眼天空,又是一滴雨水,紧接着手上也落了两滴,她捧着手,掌心接住了几滴雨溅出小小的水花。

松开了双手的泽清,狂风吹来掀翻了她的衣裙和刘海,眼睛也被吹得睁不开,她眯着眼睛喊道:“哥哥下雨了。”

风声太大,远处还有雷鸣声,她的声音完全被掩盖,周围变得朦胧,风似乎要吹散厚厚的云层,泽清抱住一根羽毛,狂风袭来,羽毛都被掀翻,泽清打了个滚连忙抱住另外一根。

这样下去哥哥会秃吧。泽清心想道,而且小雨淋在身上黏糊糊的,打在脸上也冰凉的厉害。

泽清顺着翅膀往下爬,准备纵身一跃,泽鸣突然变成了人形,稳稳的接住了泽清,泽清软嫩的小手攀过他细长的脖颈,牢牢抱住了泽鸣。

这个意思是要打架了。

天完全黑了,周围的云和人糊成一片,只能听见偶尔别处传来的咒骂声,回去的路已经封死了,跑的最快的人撞在结界上,眼冒金星。

底下的路也没了,他们被困在了云层之中,雷声越来越近,风声也越来越大,吹的人汗毛倒立,衣衫裙带和头发乱舞。

头顶的云层突然有人说话了,“交出锦尾扇,饶你们不死”

抬头看去什么也看不清,只能分辨出是个年轻的女声,声音里透着居高临下和杀意。

“他娘的什么鬼东西你下来跟爷爷我打上一架”脾气暴躁的人开口说话了,泽鸣认识,他是刚刚跑的最快的那个,头上还顶着大包。

女子冷哼一声,话音刚落云层飞过数十支急速的金光,那人惨叫了一声,身上还插了羽箭,跌下了云层。

上方的云层匀开了一个缝隙,泽清瞧见了衣衫的一角,接着有水声传来,伴随着法咒的尾音,缝隙豁然变大,形成了黑漆漆的洞口。

塌陷的黑洞喷涌着清冽的河水,倾盆而下的水流犹如开闸的瀑布,与此同时另外两处的洞口也汇聚而成,砸在云层上溅起巨大的浪花。

被溅到河水的羽族身子沉重的厉害,挣扎的扑扇自己的一对翅膀,头顶被一团黑云盖住,厚重浓黑的云雾翻腾滚滚,那片黑云也终于到达了终点,毫不留情下起了瓢泼大雨。

“千重水会让你们如负千斤,这底下就是千重河里的水,你们会沉入河底苦苦挣扎,看着天空窒息而亡,我再说最后一遍交出锦尾扇。”

豁开的缺口河水汇成一条翻涌河流,雨水里掺杂了千重水,不断有人直直跌落下去,在河面死死挣扎,每一次雷声混杂着狂风河水奔涌而立,吞没一个个垂死挣扎的身影。

猛烈的攻势下,他们根本没有还手之力,还未触及到云层就迫于千重水的威力狠狠坠了下去,要么就是被羽箭刺穿胸膛。

卑鄙。泽鸣在心底骂道,翻身避开一只利箭,他的身上已经湿透,冰冷的泉水让他面色惨白,伤口擦碰的地方渗出丝丝血迹,泽清已经躲在了他怀里,紧贴着他的胸膛,羽翼正好可以护住她不被淋湿。

女子似乎也失去了最后的耐心,头顶上的金光羽箭不断射出,靠近日沉阁的地方箭雨最甚,云海之上只有这一个可以抵挡风雨的栖息之地。

不断有人惨叫落下,剩下的都身心疲惫,在这大雨之中所有人都清楚坚持不了多久。

“我们都没有见过锦尾扇啊”终于有人告了饶。

女子没有搭话,一支羽箭刺穿他的头颅,额头淌下殷红的血花,他睁着大大的眼睛,又是一箭射穿了他的脖颈,坠下河流的被瞬间吞没,河流上只有转瞬即逝的血红。

“等你们死了我再慢慢找吧。”女子话音刚落,一声惊雷响起,轰鸣之下泽鸣心头一颤。

她根本就没打算放过任何人。

云彩只剩下灰白和铅黑色,滚滚浓雾中夹杂闪电,日沉阁在亮光之下映衬的金光闪闪,显得摇摇欲坠。

泽鸣已经没有多少气力躲避了,泽清看着哥哥的脸庞一言不发,生怕自己开口哥哥就分心了,眼眶通红,这个时候她的身上也淋湿了。

日沉阁檐边的黄铜铃铛突然一齐作响,铃声整齐划一,叮铃一声,铃铛内壁迸溅出细小水花。

接着哗啦啦的落水声传来,一道白色的虹光乍现,虹光劈开了脚下的云层,河流被吸走一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

日沉阁不知何时站了一位少年,黑亮垂直长发,修长的身材,背影看上去孤傲清冷,墨青色的长衫被雨水浸湿,手里的长剑闪着寒光。

金光近身,他手中的长剑横扫一剑,剑气破空凌厉,寒光乍现,云端上有人长弓掉落。

少年负剑而立,念动口诀,天空的黑云再不翻涌停歇下来,随着少年一声铿锵有力的散字,云雾开始消散,雨渐渐小了,云端上的人也显露了出来。

她们穿着白色的衫裙,腰间系着红色的丝带,每个人手里都握着长弓,见云散了她们也慌乱起来。

数百支羽箭朝着少年而去,肃杀狠厉的破空声越来越多,泽鸣那句小心还没来的及说出口,羽箭靠近少年时似乎全都慢了下来,他抬手一扬,数百支羽箭闪着金光通通还给了她们。

为首的女子握着长剑率先跳落下来,数十名手下跟着跳下,少年执剑突然侧身,两指稳稳接住了一根飞针。

为首女子使了个眼色,手上纷纷上前,少年轻盈如燕避开了最近的几位,指尖轻触脖颈控制了几个人,一把拽住了准备跳下河的女子。

“你们是狐族的人。”

“找死”女子右掌袭来,指尖带着毒针,少年避开握住了她另一只手腕,女子抽不开手,脚下使力整个人悬空翻了个身,意欲踹下他。

穆一尘手腕加大力度生生捏断了女子的腕骨,借用女子躯体扫开后面偷袭过来的手下,女子惨叫一声,双手被反勒,压着跪了下来,震碎了几片红瓦。

女子含毒自尽,嘴角流出血液,“你别想..知道任何消息。”她带着笑意死去,穆一尘松开手,剩余的手下利落砍死几个被封住穴道的同僚,再借用那柄长剑自刎而亡。

一切发生的太快,尸体化成气态,消散空中,她们的灵力级别太低,在天行州死了就直接消散了,这天行州就是一座大狱,里面的人和妖都是修仙得道者,州内的人修炼到天清境,就离开这里。

灵体、玄境、仙阶最后才是天清境,没有天赋的人连仙阶都到不了,何况天清境,能出去的人不过寥寥,天行州地大物博看开之后留在这里也不是坏事。

穆一尘脚尖轻踮,越过了数十米在水瀑前停了下来,河水还在源源不断往外流淌。

他伸出两指悬在胸前念着口诀,霎时间指尖飞出数十张符箓,化成白光环绕水瀑而上,风扬起他的衣摆,他也随着符箓环绕水瀑一周,水声渐停,黑雾浓郁的洞口消散,天边渐白。

云层彻底消散,脚下的河流还未退尽,一缕金光照在了日沉阁上,红瓦显得更加鲜亮,每片瓦片都冲洗的干干净净,屋檐的铜铃有水滴落。

空气不再稀薄,头顶上一片苍穹,红日仿佛刚刚露头,晨光洒在每一朵云彩上。

少年持剑朝着众人微鞠一躬,“在下穆一尘,奉师尊之名下山捉拿妖邪,诸位可有人知刚刚作乱的是何人”

他墨青长衫干了,长发随风舞动,刚刚淋过雨的脸像刚洗过一样,白皙透亮,剑眉星目,眼瞳乌黑深邃,言语间又嗓音清亮,得到众人否定的回答之后也是彬彬有礼。

穆一尘正欲告辞,一个浑身湿透的少年拦住了他的去路。

少年穿着羽族的布衣,裹着精干的躯体,尤其两臂间的肌肉最为发达,背着一个圆脸的女娃娃,女娃娃穿着青色的布衣,头发有些散乱,一双圆溜溜葡萄似的眼睛正看着他。

少年放下女娃娃单膝跪下,“多...多谢。”

女娃娃也学着哥哥的模样跪下,牙牙学语,“多谢。”

穆一尘扶起泽清,她的脉象全无,手脚冰冷已然是死人之态,但是脸色正常,言行神态也和常人无异。

本欲客气的话卡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他惊异看着泽清,喃喃道:“你应该早就亡故了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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