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尾》

我叫张阳旭。

我没有父母，严格上说，我只有名义上和血缘上的父母，但他们除了保证我活着，没有给我任何他们像父母的感觉。他们一天到晚都在打麻将，他们不和我说话，也不问我学校发生的事。没关系，就当他们是受我父母之托养我的陌生人吧。我不在乎的。

后来班上很多同学都知道我“爸爸”是个赌鬼，他们就说我在家里被家暴。开始说得挺烦的，但是后来觉得，反正不是指责我，是指责那个男人，那就和我无关了，随他们说去吧。

但是因为这件事情，我觉得部分同学都有意避着我，愿意和我说话的人变少了。

四年级的时候，班上转来一个男生，叫陆晓，名字很好记。

第二天他的位置坐到了我后面，他应该是那种自来熟的类型，他向我自我介绍，我很高兴。他上课也总拍我的肩和我讲些有的没的，我每次都应答。趁着他还愿意和我说话，就多说几句吧，等他听了那些谣言，可能也会疏远我了。

结果当天下午他就知道了，但我没想到，他会直接来问我。这也挺好的，我还有一丝辩解的机会。他相信我了。

我把陆晓从“陌生人”划分到“可以交谈的人”。

陆晓真的是自来熟，他很快就和班上同学打成一片。

那天等车的时候，我遇见他了，他和我一个小区。但我很害怕，我怕他知道我的住所，我怕他知道我没有父母。

但他告诉我自己的住址后，没有追问我的住址。他还问我，愿不愿意去他家玩。我很高兴，因为我一点也不想待在家里，待在那里，我觉得自己快要死掉了。

陆晓因为有人骂我和别人打了架，本来我是无所谓的，但是我觉得不能让他被打，所以我也去了。那是我第一次打架，可能也是唯一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打架。

那天我们都被请了父母。

我没有告诉老师我没有父母，因为花名册上我的监护人名字清楚的写着那两个人的名字。但那两个人没有来，老师最后一通电话没人接，她送我回家。

家里还是没有人。

第二天陆晓问我我家里人最后来了吗？我说没有，他追问原因，我说了，同时我也哭了。

我没有家人。

我像是要疯掉一样，我开始胡言乱语。只要不犯错，就不会被请家长了。他承诺我说，以后我所有的架，他都帮我打。那天以后，我的确再也没和陆晓以外的人打过架。

我把陆晓从“可以交谈的人”划分到“朋友”。

很高兴认识你。

我见到陆晓家里人了，他妈妈叫他“晓”，我也跟着这么叫。我也想有妈妈。

晓给我起了个外号叫乌鸦。

起名字的理由让我有些吃惊，但后来想想也没什么，他说的的确是实话。

而且我非常感谢你给我起名字，我很喜欢这个名字。

谢谢你让我变成了我。

晓大部分时间都很体谅别人，他总能站在别人的角度思考。他很温柔。

后来晓去改了名字，他不叫陆晓，现在叫陆晓远了，但我还是可以叫他“晓”。

初中了，我们分到一个班。

他认识了很多女孩子，我开始害怕了。我怕他会喜欢上其中的某个人，我怕他会忘记我。

但他打球的样子好帅。他问我要学着打吗？我拒绝了。我只要在旁边看着他就够了。

晓给他妈妈帮忙去了，我帮他打游戏。

和他开语音的是个哥哥，高中生？大学生？总之听上去比我们大很多。

我本来没说话的，但我听到语音的那头：“亲爱的，下午要吃什么啊？”

那也是一个男生的声音。我问：“你旁边有人？”

他说：“嗯，我男朋友。”

“你也是男生对吧。”

“是。”

“那为什么……”为什么男生和男生可以谈恋爱呢？我想这么问的。但是对面的哥哥却直接打断我。

“你的性别不应该限制你喜欢任何东西。”

我想我脸红了，刚好晓回来了，我捂着脸扑到床上，把脸埋进枕头里。我侧过脸偷偷看晓。

那天我把晓从“朋友”划分到“喜欢的人”，又划掉，改回“朋友”，又划掉，改成“很好的朋友”。

晓说想报元旦晚会的节目，但他没想好弹什么。

晚上再和我讨论的时候，我和他躺在床上，他就看着我。

好近，我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搂住他，我只要一抬腿，就能碰到他的肌肤。

太近了。

我想我的确是喜欢他。我喜欢晓，我喜欢男生。

我有罪。

他生日的前一天，我买了个小蛋糕，我在蛋糕盒底部写上“我喜欢你”。可是拿着会感觉底部有凹陷，我怕他看到，我又用胶带贴上。

他没发现。

我是个胆小鬼。

元旦晚会的时候，我和他去换衣服。我把他带进厕所的隔间，我想并不是因为我害羞。我不想让别人看见他的身体。

他身材很好。

他穿衬衫很好看。

晓的妈妈给我他们家的钥匙，叫我时不时早起叫他起床，别让他睡懒觉。

我很喜欢快睡着或者没睡醒的晓。

他不清醒的时候，我问他什么，他都回答，而且都是实话。

平时的晓，为了能更好的交际，他会说很多假话，他包装自己。

但是不清醒的他，很真实。

这是只有我能看见的晓。

过年的时候，晓快睡着了。

他就躺在我的膝盖上。

“乌鸦……要是你是女生……就好了……”

他说完这句话真的就睡着了。

但是这句话让我想逃走，我身上开始发烫。他就躺在我的膝盖上，他只要稍微动一下，就……

但我不能吵醒他。

我不敢和他一起睡觉了，我怕暴露。

我为什么要是个男生！

但是谢谢他什么话都敢问出来。和他说开，我又觉得没什么了。

他说如果我是女生，我们可能疏远得很快。

我庆幸自己是个男生。

我骗他了，我说我喜欢他妹妹。

那一瞬间我真的想过，我和他如果不可能，我就去追他妹妹。这样的话，起码，我能留在一个离他比较近的地方。

我有罪。

晓不爱学习，也不喜欢写作业。

他的作业写不完，我拿给他抄，抄不完，我帮他抄。我学会了一套新的字体——他的字体。

他有次作业写了篇著作，叫《墓志铭》，他说如果可以的话，死后就用这个当墓志铭。我说，那我想和你用一个。但他好像走神了，没听见我说的。

晓很喜欢甜食。

每次和他出去吃甜的，我们虽然都点两份，但是我会执意和他一起吃一份，然后再开另一份。

这样，每一份我少吃几口，他就能多吃点。

我家里那两个人不知道问什么开始关心我，他们开始问我一些事情。但我什么也不想回答。

我跟晓说了这件事情，晓让我试着接受。我试了，我果然还是接受不了突然关心。

对不起。

夏天的时候，晓很喜欢摸我的腿。

我开始不让他摸，因为他摸了我会有反应。再后来我说，你可以摸，但是别摸大腿根，我那里很敏感。

我和晓做同桌。

我经常在老师布置作业之后把作业快速刷完，然后偏头看晓写作业。

晓是右撇子，但是他初中开始练了左手字。他说，用左手可以练脑子。

我很喜欢看他写字的样子。和他平时状态不一样，他认真写东西的时候，很安静、很认真。同样，我也很喜欢看他认真看书、学歌的样子。

晓有喜欢的女生了。

晓去表白了。

晓最近上课总哼歌，还是情歌。

晓给那个女生送东西了。

晓和她出去玩了。

今天晓碰见那两个人了，我很不高兴。

终于下定了决心，我把晓从“喜欢的人”划去，分到了“朋友”里。

你一定要开心。

我找了很多歌，我想找一首能表达我心情的歌。我是什么心情呢？我不知道。

填中考志愿的时候，我填了和他一个学校。

这是我为他做的任性。

他和我说了一部漫画，是一部讲述灵魂恋爱的漫画。他说他想要的爱情就是这样的，这让我有点窃喜。

其实这两年来，我看了很多小说，都是那种……bl题材的，我甚至开始看gv。所有这些，我都不敢告诉他。我怕他觉得恶心。但是他所喜欢的灵魂恋爱，又让我觉得，说不定我可以告诉他，他不会反感。

可我是个胆小鬼。

我在散步途中，给他摘了一颗狗尾巴草，或许他回家就扔了。但是没关系，他收下我就已经满足了。

晓，有句话我憋很久了：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