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公伤体才愈,太医说您最好还是多卧床休息才好啊。”
两个月后的一日清晨,天空零星飘起雪花。林得禄提着邓酌的官服,服侍他起床。
邓酌的动作仍显得有些僵,在举手投足之间,伤口仍隐隐作痛。
“有阵子没见到太后了,本座还是不放心,得去请个安。”
“厂公您就放心吧,听李长庆说,太后这几日除了上下朝,都没怎么出过慈庆宫呢。”林得禄最后将斗篷披在邓酌肩上,“反而一直在宫里看书。”
“看书?”
邓酌扬了扬眉毛,她居然会自己看书?
终于知道自己不如人,所以奋起直追了?
他扯起嘴角,我倒要看看,她认真读书的样子。
邓酌很久没来慈庆宫,再来的时候,心情还是别样的舒爽。
隔着珠帘,他看到靠在床头的何姝。果然如林得禄说的那样,她身上随意的披着件披肩,一手捧着手炉,另一手拿着本书,神态认真的翻看。
这个笨蛋,当真是转了性子。
总算不枉费我一番苦心。
不过……
她在看什么书?
珠帘响动,何姝抬头,竟见邓酌从外走入。
呀!他怎么来了?
她慌张把书藏到身后,“邓酌?你不在东厂养伤,这么冷的天怎么跑出来了?”
邓酌原本准备好好赞许她几句,但是进来时却发现她神色慌张,还把那本书藏在了身后,他立刻觉察到不对。
那本书……
是有什么不对吗?
他步步靠近,目光不住后探,“邓酌养伤多时,也是该来给太后请安了。”
“哦,你我还客气什么?呵……”何姝眼珠游移,左右寻找机会,想把书藏起来。
邓酌越看越觉得奇怪,面带狐疑,“邓酌方才看太后在看书,不知是何典籍?”
“呃,是,是……”
眼看他步步逼近,何姝脑子里空空荡荡的,想不出半本像样典籍的名字。
邓酌冷峻的目光直视何姝,摊开手掌向她索要藏在背后的秘密。
“拿出来。”
“拿什么?”何姝磕磕巴巴,不断后退,直到退无可退。
“书,给我看看。”
“哀家随便翻翻,没什么好看的……”
何姝话音未落,邓酌的手臂已环过她的身体,到她身后自取。
何姝一惊,下意识想要从另一边逃脱,可刚一转身,就被邓酌一胳膊拦住了去路。
一边是硕大的黑色斗篷,一边是邓酌的手臂,何姝感觉自己就像被整个包裹了一般。
压迫,炙热,紧张的令人无法呼吸。
在她脑子里一片空白的时候,邓酌已经从她手里冷不防的夺走了那本书,转身边走边翻。
书被抢了!?
何姝赶紧追上去抢,“把书给我!”
“把书给我!”
“你不许看!”
她卯足了劲儿的抢,而邓酌只是随随便便把手举高,她就完全束手无策。
“太后怕什么?这书难道邓酌看不得?”
邓酌高举手臂,倒要看看你背着我干了些什么。
在他看来,没有哪个人是甘心当傀儡的,这女人以前莫不是装傻充愣,这次趁我受伤卧床,她就开始培植心腹了吧?
看了眼这本书,皮封连半个字都没有,莫非是心腹名单?
邓酌高举手臂,注视何姝的眼睛,眉头紧锁。
在翻开这本书之前,他忽然间有些犹豫,如果她真的对我存心欺骗,我该如何?
杀了她……?
随着这个想法,他心里莫名一疼,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把。
若真是那样,也只有弃了这枚棋子。
他把牙一咬,也翻开了书页……
呃!完了。
何姝咧嘴,脸颊绯红的转过头去。
当邓酌看到书里的内容时一脸黑线,方才压抑,沉闷的心情没了,转而心跳不觉开始变快。
书中第一页便是一张插图,画中年轻男女花前月下,相互依偎,相互凝视,眼神中充满了爱慕情愫。
再看之后的文字内容,情情爱爱,卿卿我我,柔情蜜意,你侬我侬。
邓酌的胸脯渐渐起伏,他猛的阖上书,质问道:“这些日子,太后看的就是这些东西?”
何姝本想溜出去,但看样子是跑不了了,干脆拔起胸脯,“什么这些东西?这叫话本故事。”
“哦?这故事里讲了些什么?”
何姝眨眨眼,绘声绘色道:“这个故事讲的是,在一个高门大户之中,男主人早逝,女主人早早守寡。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这个妇人在生活中遇到了很多麻烦和挫折,幸而有府中管家的帮助,她才度过了一个又一个的难关。后来,管家和女人日久生情,最后就在一起啦。”
管家和守寡女主人?
莫名有代入感。
邓酌的心竟不觉开始跳动,竟对这本书有点好奇。
他收回高举的手臂,注视画中男女,好似自语,“太后觉得这故事如何?”
“当然好了,开开心心,大团圆结局。是我喜欢的类型。”何姝不假思索的道。
“可邓酌以为,它结局虽好,却不真实。”
“嗯?为什么不真实?”
“寡妇再嫁,一向是不会被人称颂的,何况还是自家管家。传扬出去,难保不招人诟病。书中二人若是真的,迎接他们的便是无穷尽的闲言碎语。”邓酌下巴微微扬起,他惯有的傲慢眼神里,今日却多了几分苍凉。
何姝不以为然,“你们呀,就是太过于在乎别人的看法,活的太累。只要自己开心就好了,管那么多干什么?再说,现在通讯又不发达,他们完全可以换个地方生活,没人认识他们是谁。”
“高门大户,岂是说迁就迁的?”
“那有什么?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舍不得身外物套不住小寡妇。不就一宅子嘛,该扔的扔,该卖的卖。有了银子,换个地方一样可以重头开始。”
“哧!”邓酌失笑,“好像什么事到太后这儿都变得那般容易。”
“本来就不是什么难事。这故事写的呀,还是很平常的,若是让哀家写,哀家就写……”
话说一半,她忽然闭口,鼓起了腮帮子。眼珠滴溜溜乱转,还伴有脸红症状。
邓酌察言观色心生疑惑,“太后要写什么?”
何姝这些日子听宫里人净是夸赞邓酌的,发现原来一个太监的粉丝也是蛮多的嘛。
这些人的话,令她深藏心底对邓酌的好感渐渐引了出来。
她有点想试探,却不知如何开口。但说到故事,她又似乎找到一个机会。
她咬咬唇,“嗯,哀家就写……宫里的寡妇和管家……”
宫里的寡妇和管家,这说的不要太明白了,不就是太后和太监吗?
邓酌就感觉有人顺着他的脊梁骨吹了口凉气一样,脊背一阵发寒。
太后这话点意思……
不会是……
他双眼一沉,“太后当真是闲的厉害!李长庆!”
何姝吓一跳,原本等他做出回应,却没想到,这家伙的反应这么大,好像要咬人。
这货莫不是个精分吧?
上一秒还和风细雨,下一秒就电闪雷鸣。
李长庆立刻出现,“厂公有何吩咐?”
邓酌举起手中书,大声喝问,“这东西是谁带进宫里来的?”
李长庆吓得一哆嗦,“回厂公的话,这是前阵子,太后下朝时,半路上捡回来的?”
“捡回来的?”邓酌眉头深锁。
“是的厂公。”李长庆将当日半路遇到两个小宫女窃窃私语的情形讲述一遍,“这本书便是那两个宫女掉落下的。”
邓酌怒色,“你难道不知,此乃宫中禁物吗?当日既然看到,为何不拿住那二人问罪?”
“这……”李长庆躬身不语。
何姝赶忙解释,“是哀家不让他追的。这算什么禁物啊?说到底,不过是个爱情故事而已。难不成你还要为这个就杀了那两个小宫女不成?”
爱情?
邓酌眯了眯眼睛,换口气,目光转向李长庆,“看清那是哪个宫的宫女了吗?”
李长庆回忆片刻,摇摇头,“因为天色不明,小的未曾看清。”
何姝担心这家伙真要因为本言情小说治了两个宫女的罪,便劝道:“不过是哀家闲时打发日子的东西,厂公不要追究了,以后哀家不看就是了。倒是厂公,你的伤都好了吗?何必为这点芝麻绿豆的小事生气?”
对于何姝此刻的关心,邓酌只觉得是别有用心,就是想岔开话题的手段而已。
他翻了个白眼,“打发日子?邓酌这一伤,太后的日子倒是清闲了。不知太后这字练的如何了?”
又想给我出难题?
何姝走到桌前,展开桌上一张卷纸,上面满满的都是字。
“你看,还不错吧。”
邓酌走过去往纸上一扫,嗯!虽然还是不怎么好看吧,但起码像个字了。
他点点头,“还行吧。看来太后也确实没有荒废正事。”
“当然啦,这都是因为有你的承诺,哀家才要勤奋的嘛。”何姝一脸得意。
“承诺?”邓酌侧目,“我答应过太后什么?”
“嗯?你忘了?你可是答应过哀家,只要哀家写好字,你就给哀家亲手做一桌菜呀。你可不能耍赖。”
耍赖?
旁边李长庆“噗嗤”笑出了声,忙着用手遮掩。
还是头一次有人把这类词汇用在邓酌身上。
邓酌脸颊微微泛红,扬了扬下巴,傲慢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太后喜欢的,邓酌做什么都可以。只不过,邓酌做的菜,太后未必爱吃。”
“你放心,只要是你亲手做的,哀家一定吃光光。”
邓酌嘴角一抹坏笑,“好,那邓酌定然好好准备。”
“不急不急,你才刚刚康复,等多养几日再说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