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说。”战眉不动于色。
那孩子从身后窗台上拿出一个信封,里面是一沓照片——是他十岁那年,在新年夜,他和父母每年都会去的福利院,爸爸照相,他和小朋友们都会合照。
爸妈每年都会资助儿童。院长也很喜欢他,总拉着他说话,他旁边站着的男孩面孔清秀,看起来也就四五岁的年纪,今年他二十五,比姚远大一岁,第一张看起来很平常,男孩没什么表情。
第二张男孩居然咧嘴笑了,换牙期,他缺了一颗门牙,站在他旁边没心没肺的傻笑,之后,一张张,一年年,终于回到了他六岁时候的样子。
母亲抱着他站在旁边,而院长手里抱着另一个孩子。
他一张张翻着,表情逐渐松动,他竖起照片一角,“什么意思?”
他又翻出带来的文件袋,一起甩过去。
他带了气,牛皮纸袋打在身上“咚”地一声,男孩还是嬉皮笑脸,抬头:“不算疼。谢谢哥,嘿嘿。”
战眉忍着怒气,手揣进白色外套口袋里,有些不耐烦,“都说了我不是你哥。”
他打开牛皮档案袋,上面是复印过的明信片和短信记录,明信片上印着他的家庭住址,图片信息处却一片空白。
不同于寻常明信片,没有图画,没有邮票粘贴处,只有一行孤零零的“新礼街18号。”
“新礼街18号。”辛畏再一次读出这个地址,手指也怜惜地摸着这行字,连眼神都变得柔软起来。
只是柔软之中,又隐匿了几分痛苦。
或许我比你还要记得清楚,这个地址。
这是家。
是我没有走过的童年。
他没什么耐心,飞快扫了几眼后面的a4纸,短信的截图——
我:?
回信是,面谈,速归。
之后的就是这个旧仓库的地址报告了,地址是他打的电话,按着声带,所以他看到是他惊讶,很正常。
辛畏的眼里突然没了光,好像在这段时间里,只有他跟战眉说话时,眼睛才是笑得。
至少看起来还有几分开心。
战眉也察觉到他的目光突然黯淡下来,嘴角如他当时一般抿成一条直线,清刻俊逸的侧脸透着年轻的活力与死气。
他这样想着,眉头紧紧皱起。
或许他自己都没想到,眼前这个口口声声叫他哥的人,是除了红叔成嗔与姚远二人之外,他唯一思考过的人。
他竟这样,把他放在了心上。
可是他还未察觉,他甚至想到了一会若遇不测要先把医生救出去。
枪……给他自保。
十年了,跟着组织一起,他也没有多干净。
男孩敛了嘴角,换上一副轻松的样子。
男孩今天穿的是卫衣帽衫,他也学着他的样子把手放到口袋里,蹦蹦哒哒,轻松一跃到箱子上坐下。还是笑着的样子,“我长得有那么大众吗?”
战眉冷着脸:“有话直说。”
“你旁边的那个人,是我。”
“我在你身边站了十年。”
辛畏冷冷道,语气有些遗憾,又有些讽刺。“你一点都不记得我了。”
十年?“你是每次都给要我给你买麦芽糖吃的心心?”战眉有些激动。
“心心不是你姐姐给你取的名字吗?你怎么改名了?”他焦急问道。
“后来我家出了变故,一路辗转……我才到了组织……你怎么?……不对,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他有些喜极而泣,小时候妈妈就说要多照顾心心弟弟。却没想到他们都走了……如今倒也算是认回了半个亲人。
毕竟他除了红叔和成嗔,已经没有什么家人了。
可以一起长大的,家人。
“我?”辛畏冷笑道,“如你所见。”
他转过身去,明显地拒绝与他交流。
“冰冷,浑身都是刺,活得像个怪物。”
“可是啊,哥,我怎么只能让自己难受呢?”他转过来,眼神深处是他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老师我可以放走。”
“姐姐我找到了。名字是我自己取得。姐姐也知道。”
“有一种药材,叫辛夷,味辛,性温。”
电光火石间,有什么记忆从他脑子里滑过。
“有一种药材叫辛夷,味辛,性温。”这是成嗔为他抓药时回来一直重复的。“你说,好不好听?”
她转过来看他,眸子亮晶晶。
原来,他们小时候就知道了。
原来,她就是他一直寻找的姐姐。信息量有点大,战眉还没反应过来,“我跟你姐,我是你姐夫?”
“不要脸。”孩子没惯着他。
他马上道,“你真以为你今天来,老板不知道吗?”说着抬头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他身上所有的汗毛都站起来了。
“你,跟组织……”
“没错。”男孩利落点头,完全把生死当做儿戏一般,“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闯了多大的祸!”他像个家长,有些生气。
“你这样对得起你姐姐吗?”
这个孩子是怎么变成这样的?他很震惊,低着头深思要如何劝他,完全没注意到辛畏拿着一针管剂从他上方落下,扎进他的肩膀。
他痛苦扭过肩膀,倒在干草堆上,“别动,麻药,我特制了东西在里面。动得越快,麻得越快。”他转着头朝他笑着,牙齿很白,不过越来越……
模糊了。
男孩还在玩着注射的枕头,眼睛紧盯着上面的液体,身后人晕了过去。
……
后来他曾把他拽到过树下,质问他为何要这么不人不鬼的活着,男孩眼神深邃,笑容绝望,眼睛里的光渐渐变为冰冷,他说:“知道我为什么管你叫哥吗?”
“不是因为一起长大。”他先发制人,冷冷道。
“十年前,你父母,我的叔叔阿姨,意外撞死了我的父母。”
“把我抱回来。”
“放在了福利院。”
“供我上学。读书。每一年都来看我。”
“可是那又能怎么样呢?我的父母已经回不来了。”他笑了,看向战眉,“我的哥哥,你说,他们后来出车祸,是不是坏事做多了呢?”
战眉久久没有说话,辛畏心里所谓的报复,在战眉看来,眸子里竟是满满地失望。
“你错了。”
“十年前那场车祸,我在场。你的父母是突发车祸,可我们是后来路过的,我们救下了你的父母,送去了医院。”
“你也是。”
“不过你当时太小,所以是我抱着你去得医院。”
“后来我长大,生日对六岁的我来说根本没什么概念,我却没想到你记了这么多年。”
“你的父母跟我们没有关系。不过幸亏你说了出来,不然我还不知道,这件事是从哪里来。”
“辛畏,放下吧。”
男孩蹲在地上,缩着肩膀,眼里满是泪水地摇头,“我不。”
倔强地,执拗地,像是每一个字都耗尽了他的执念,“我不。”
他又重复了一遍,战眉就知道,仇恨在这孩子的心里,扎的太深了。
“其实。”他缩着肩膀,下巴放在膝盖上,鼻子闷闷的,“你的父母的车祸,也不是我造成的。”
“我那么说,只是为了气你。”说着,他抽噎着,有些控制不住的哭泣,“我也很伤心。他们对我很好。”
男孩嚎啕大哭,是战眉和后赶来的成嗔从未来见过的模样,“我也想有家。我也想有叔叔阿姨那样的爸爸妈妈。我一直很羡慕你,可是我却不敢嫉妒你,我从小就依赖你。”
“后来分开。我们就再也没有你们一家人的消息。后来,我就想着,我再也不要找到谁了。”
“我再也不想思念了。”
“姐姐走了,你也走了。”
“后来到了组织里再遇到,也是缘分吧。”
想明白后,他平静道。
后来,他留下一封信走了。
再后来,他只是单方面的寄信过来,说他的ie技术进了一家很好的外企,他的英语和手语可以帮到很多人。
说他改了名字,季嗔。
说他遇到了一个很粘人的家伙,正在想办法甩掉她。
信这头的成嗔乐了,这孩子每次唠唠叨叨写一大堆,对战眉也是直呼其名的,不过这次她注意到了是“她”。
希望他能找到自己的意义吧。
“意义?”战眉又不懂了。
“嗯,意义可以是一个成就,一个年纪,一些见识,一片叶子……”她揪着窗边的玫瑰花,有些拘谨道,“也可以是一个人。”
她转过头,笑颜如花。
“他一定很开心。”
“嗯。”
战眉嘴上答了一句,可是却在偷偷地编辑短信,“彩礼已备好。”
良姜在屏幕那头,看着卡里过来的一连串零,正在喝水,喷了对面的季嗔一脸。
他被粘的怕了,根本不敢发脾气,只是默默擦干脸上的水,淡淡道:“注意些。”
“这个人!他给你转了好多零!”
“什么呀?”季嗔淡淡扫上一眼,然后温润笑了,“他这是把半个银行都发过来了啊。”
“等等,什么彩礼?”看来他要问问他,要不要等几年之后再跟姐姐结婚。
离家出走也是要资本(户口本)的好不好!
哼。
他冷哼一声,傲娇地别过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