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还在玩着注射的枕头,针头上面的液体滑落,就像是人命,在他眼中,不懈一击。

他走过去,蹲下,看了眼战眉。

然后起身,眼神冰冷,没有丝毫感情地走过去。

“哎呀,一会还有贵客要来呢——”他背对着走过去,黑色皮靴踩在水泥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微笑着说道。

仿佛是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他竟有些期待。

辛畏转着手里的画轴,想了想刚才的画,笑了。

“傻哥哥。”

“还挺痴情。”

半小时后,麻醉药剂中的昏迷成分失效,他醒过来,视线所及看到辛畏背对着他坐在凳子上,正伏案写着什么,笔尖落在桌子上有“沙沙”声。

像是小时候试卷的答题,“咚咚”。

辛畏的钢笔字很好,一手小楷写得笔锋匀称,淋漓尽致,勾尖符号均透露出潇洒个性。

“呼!”写完了,他拿起来吹干钢笔字迹,墨水和信纸味道浓郁,他看了看,满意道,“大功告成。”

说着眼神看向战眉,麻药效力很大,后者甩甩脑袋,眼睛根本睁不开。

幸亏他有专业的职业素养,否则普通人这个药力剂量……估计根本撑不到现在就已经口水横流了,身体长期麻醉之后第二天基本是废了。

不过他常年打药,这个药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而且……如果是一般人,他根本不会用这么高级的药。

他嘴角一挑,笑笑,再次看向哥哥,冷酷的眼神中多了几分心疼和担忧。

他陪了他十年,想了他和叔叔阿姨九年,若是除了在这个世上唯一的姐姐之外,他算是他唯一的亲人。

他的眼神里有二分冷酷,三分痛苦,三分挣扎,一分心疼和一分担忧。

门角的镜子可以反射出后门的光景,他抬头一看,镜子中男孩冷漠的鬓角和邪气的双眼,总有半刻恍惚。

他可是我哥啊……

可是没有人管我。

这么多年,没有人找我。

仿佛是一瞬之间变换了另一副面孔,他的阴暗面主导着他的身体,可身体里的良知又在撕裂着他的神经。

回忆,全是回忆,是这么多年以来的痛苦记忆,是他心底里唯一的东西。

没有能量。

没有光。

有的只有深渊般的怪物一直吞噬着他小小的灵魂,稚嫩的心里,其实满是伤痕。

一岁,他们从别的城市回来,妈妈说一会要去给他买草莓蛋糕,爸爸打着电话订购——“嗯对,我们一会儿到……要草莓的,巧克力是我家宝贝的妈妈爱吃……”

爸爸挂了电话,捏捏他的鼻子,“心心是小男子汉,以后可不许再贪吃草莓了。”

他笑笑,刚好吹出了一个透明的小鼻涕泡。

爸妈哈哈大笑,司机在前面也跟着乐呵呵地笑,可是不知怎么,一下子出了车祸。

出租车车体全部倾覆,不同于别的小朋友,大概是那一天的记忆太过痛苦,他手上被碎玻璃扎进去的伤痕又太过深刻,他从那一天开始就开始记忆。

也开始了一生痛苦记忆的开始。

他的记忆里没有美好。

他还记得当时他们要买完蛋糕之后去乡下接姐姐。

外婆喜欢姐姐,姐姐一直养在乡下。

人群潇潇漫漫,水泄不通。

有一家三口从车上下来,联系了急救电话,把父母抬上担架,他也被带走。

他被拦腰抱起来,同样稚嫩的胳膊,跟他一样的名牌衣服。

他抬起头,看到是那家的男孩。

他还天真地跟他搭茬:“哥哥,你几岁了?”他很聪明,词汇量掌握的简单沟通没问题。

战眉本是个打小高冷的男生,大概是冥冥之中有缘,他很亲近这个弟弟,“六岁。”

怀里的人眨眨眼睛,不再说话。

看着父母被推进手术室抢救。

……记忆被割裂。

再醒来时听到那对夫妇要收养他,可是院长卡得很严,“家长的收养年龄最低也要三十岁……你们还差三四岁,不达标啊……”

他们只好放弃,每一年都来看他,供他读书,支付他高昂的医疗费用和学习费。

他很喜欢,很依赖战眉。

很喜欢,很喜欢。

他和姐姐很像,都是外冷心热的人,脸上再冷,心里的温度小小人也能感受得到。姐姐对他也很好,只是,院长说再去看时,姐姐丢了。

外婆也早在几年前因病去世。

他再次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

他蹲在大树下,拿着树枝在地上乱画,其实撇着嘴,一脸不高兴。

眼泪和心里的委屈也马上就要涌出来。

可是战眉哥哥过来了,给了他一个鲸鱼玩偶。什么都没说,带着他一路疯跑。

他们吹着风,后来他还请他吃了麦芽糖和牛奶糕。

真甜。

可是小眼睛却滴溜溜地看着树上藤上的草莓。

“奇怪。草莓都长在地上啊。这个怎么在树藤上了?”战眉说,他点点头,可是眼睛还是没有离开红彤彤的果实。

他好想流口水呀。

福利院的待遇很好,他的叔叔阿姨每年都给院长一大笔钱拜托她好好照顾他,他有吃不完的牛奶和蛋糕,三餐和夜宵也是顿顿有肉,餐餐有汤。

小朋友们都羡慕他。

可是他除了衣服和画本,其他的吃的都愿意给小朋友们分。

小朋友们多,所以他每次都剩不下什么。

这是院长不知道的。

战眉看着他的眼睛就没离开过那株藤,也不看哥哥了。

于是把手里的吃的递给他,“拿着。”然后笨拙爬上墙头,去给他摘草莓。

那一年,他五岁。

哥哥十一岁。

白色外套价格不菲,却被他想都没想的就解下来用来盛着果实,在男孩期盼崇拜的眼神下,他摘了满满一兜子,后来他把男孩也抱到墙上,自己再攀上去,他们坐在墙头,四条腿晃呀晃,看着太阳,数着树上的蝉,吃得果汁满嘴红色。

汁液染红了妈妈为他新买的衣服,为了爬墙,手掌上也擦破了皮,阿姨很生气,数落他的时候哥哥怎么都不说是怎么搞得,阿姨马上就要打哥哥,他跑过去跟阿姨哭,阿姨心疼的不行,到最后一心哄他,根本忘了“审问”战眉。

这成了他们的一个秘密。

两个孩子的心里,单纯又澄澈。

满是爱。一个高冷,一个稚嫩,一个成熟,一个年幼。

他们是很好的兄弟,是比朋友还要亲近百倍的人,互相照亮对方,是他生活中唯一温暖的光。

是温暖,是依赖。

十岁那年,所有人都消失。

叔叔,阿姨,哥哥。

他再次成了“孤儿。”

这一次的疾病格外严重,院长请了最好的儿童心理专家,对他也是束手无策。

“他不愿意跟我们交流……”

“他把自己封闭了起来……”

院长对他,能做到的也只有关怀。

他记在心里,却一心想要找到哥哥和姐姐。

于是在十二岁那年,他离家出走了。

恰巧遇到医生,在街头他看到他,给他买了一碗鸡腿饭。

进组织是他自己的选择。

可他也别无选择。

“家”是新礼街18号,他一直记得。

新礼,新礼。他读字典,礼有礼物的意思,新的礼物。嘿嘿,是哥哥。

是姐姐。

从十二岁到十九岁,他看着一个个人进入组织,死的死,残废的残废。

他对他们没什么感情。

所以他看他们,长得都一个样。

直到有一次体检,他在复核名单上看到了“战眉”的名字。

照片也是他。

他长大了。

哥哥。

他很触动,没想到更多的惊喜是下一张资料——成嗔。

姐姐的名字。

他记不住自己的大名,只记得大家管自己叫“心心”。

辛畏是他曾经在姐姐给外婆抓药时听到的,“有一种药材,叫辛夷,味辛,性温。”

她很开心,难得的对人温柔,她半蹲下来问他,“弟弟,好不好听?”

五年了。

当时他十七岁。

他终于等来了哥哥和姐姐,等着他们来认他,找到他,带他离开。

可是他们没有,都没有。

就这样过了两年。

这里的人,都是冰冷的怪物。姐姐和哥哥也是,他本可以说服自己,原谅他们。

直到成嗔出去完成任务伪造学生身份时,身边开始有了一个没心没肺成天围着她的小姑娘陈掩。

还有保护着陈掩的“竹马”姚远。

直到战眉接近成嗔。

直到他们四个开始放下对彼此的误解和隔阂,渐渐走进对方的世界,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那他呢!他算什么?

他们有了朋友,有了爱情,可他还是孤零零地一个人。

我等了他,七年。

我等了她,十九年。

“战眉!”一声呼喊,将他带离回忆,他转过去,看到站在院子里的成嗔出现在监控里,一脸阴狠地走上前。

“客人到了呢。”他讽刺笑笑。

是他的阴暗面。

看着女生焦急地脸色在院子里大声呼喊,四处乱逛。

“嗡——”姚远和陈掩自直升机跳下,陈掩朝成嗔跑过去握住她的手,关怀和没流出的眼泪都写在脸上,“成嗔。”

姚远走过来,相对来说平静许多,“救人要紧。”陈掩点点头,拉着成嗔一起走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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