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滂沱,此时落在众人身上如同落刀。
“动手。”黑衣人抬起一只手臂,在雨中轻轻一晃,一声令下。
“锵锵!”兵器开拔的声音。
“且慢——!”马车里突然传出一个人声来,清脆凌冽却带着几分童音,穿透力极强,在场所有人在兵器摩擦和碰撞声中将这两个字听得清清楚楚。“人活一世,悲秋苦短,何况我天灵不过十岁尔尔,横竖今日都是一死,敢问阁下能否讲因由相告,也好让小女死个明白!”
黑衣人动作一顿。——方才打打闹闹折腾这么半天,马车里连个声都没有,还当是吓傻了,却不想是沉得住气?不过一介女子,小小年纪竟能有如此气魄?
不光是他们,刀斩这边更加吃惊!——他皱着眉头回身看了一眼,心里敲起鼓来:一早就安排聂云从后门送大小姐走,难道没走成?那聂云呢?依他的性子绝不会做缩头乌龟,更别说当着自己救命恩人的面。这么说,里面另有其人?!刀斩心思回转,想到一种可能。
难道是他!?
可对方实力不俗,比那日洛城守卫只高不低,如今又是被人团团围住,他留下来岂不是送死?!
这个白夜离,他跟大小姐到底是何关系?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出手相帮,甚至搭上性命也在所不惜?!
“大小姐,还跟他们废话做什么!”自己要的就是拖延时间,刀斩配合着演起来,“蜀国的国君没这么大能耐,敢在我大楚如此狂妄嚣张,只有丞相那个乱臣贼子!”
马车里没有动静。
黑衣人闭眼又睁开,似乎是思虑良多,做了决定。
“这位小姐”,他悠悠开口,故意压着嗓子让人听不出真音来,“年岁尚幼能有如此胆识,不愧是大将军嫡女!不过……,这生死由命、富贵在天,今日便是小姐死祭,余下的,就不劳您费心。”
“……”,雨声中,双方都没有说话,少顷,马车里再次传出声音来:“好一个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白夜离坐在马车里,幻化成天灵的样子,心中实则并不淡定。一来这个场面,他及便能动手,也不方面当着刀斩众人的面出手,否则往后根本解释不清楚;二来,对方来势汹汹不死不休,今日不可能善了,而他也不可能在人界动手伤人性命。
其实他回来的目的和刀斩不谋而合——拖延时间。只是这拖延时间之后如何脱身,他可没有把刀斩众人算上。现如今让他举棋不定的,便是刀斩。——他动,又要触犯不知道多少条天规天条;他不动,就要眼看着刀斩他们一一变作刀下亡魂。
进退维谷,无从选择。
“动手!”黑衣人又说了一遍。
马车外面,呼喊声、兵戎声,此起彼伏间都被顶棚闷响的雨声给遮掩。白夜离听得清楚刀斩众人口中的呼喝:
“誓死保卫大小姐!”
“誓死保卫大小姐!”
渐渐的,声音变得稀稀拉拉,最后,所有的声音,都归于雨声。
白夜离顶着天灵的脸抬起头,看向掀开车帘的人,然后,面对刺向自己胸口的利刃,他突然咧嘴一笑,嘴角淌血道:
“记住我的脸,记住我的名,他日我化作厉鬼,今日动手之人,皆死。”
挤在白夜离面前的几个黑衣人眼中明显掠过惊恐,但很快又消失殆尽。
都是刀口上舔血的人,什么样的恨意没感受过,什么样的惨状没见识过?!差异不过一瞬,他们就意识到眼前的这个小女娃不过是临死放个狠话罢了。
他们注定是要死后下地狱的,要是怕,就不会吃这碗饭。谁还能因为一个女娃的一句话就突然良心大起?!
手起刀落,干净利落。
刺入白夜离身体的时候还是白刃,等抽出来,就变成了扎眼的红色,伴随着汩汩往外涌的血色,几人站定,眼睁睁看着“天灵”渐渐不支倒下,最终闭上眼睛。
为了不让人生疑露出破绽,白夜离这一下是生生硬捱下来的,伤是真的伤,血也是真的血。只不过……,这些凡人兵刃并不能真的将他怎样,顶多就是疼上一遭,过不久便好了,连疤都不会留下。
疼,也是真的疼。
白夜离脸上一阵红白,自是疼地受不住,他缓缓倒下,闭了气息,算是让天灵在众人面前死上一回,一劳永逸断了后面的追兵,也放他们继续赶路。
几个黑衣没说话,大雨声音渐渐变得淅沥,他们在天灵的尸首面前足足站了有两炷香,为首的那人才冲马上的几个人点了点下巴。他手下会意,一人上前,伸出食指探在白夜离口鼻处停了一阵,转身对后面的人点了下头。
那为首的黑衣人得了结果,总算是舒口气,抬眼望了眼见白的天,下令道:“善后,收拾的干净些。”
“是。”
给天灵的马车上浇上油,地上,刀斩和中兵士的尸首被他们肆意践踏,撒上油、堆上稻草,一个火把探过来,迅速变成滔天的火势。
黑衣人退出驿站院子,人数少了九成,剩下的隐在灌木林间,静静看着驿站燃烧。他们不仅要确认天灵已死,还要确保整件事不留半点痕迹,挖地三尺也查不出东西来。
这火一直烧到日头爬-上中天,似乎是这火太旺盛,夜里瓢泼的大雨不知何时停了。
眼看着整个驿站烧无可烧,变成一片渣滓,而驿站周围,寸草不生。到此时,最后的几个黑衣人才陆续撤去。
白夜离躺在马车上,掉下来的顶棚和破碎的车架成了他绝佳的掩护。火势烧大的时候,他便幻化无形,悄然悬在驿站上空凝视着火势,以及守在各处的黑衣人。
刀斩连着他的手下,全部葬身于此。
白夜离并不怎么难过——毕竟凡人之命,不知几时开始,当初不满于视人如蝼蚁的天灵的他,如今也跟着“冷血”起来,淡然看着人死人灭,心中泛不起波澜。他只是觉得有些惋惜,是他放松了警惕,否则不至于遭了夜袭他都还不知道。
刀斩他们,本不至死。